返回第二十九章 此消彼长两情生怒怨(1 / 1)馥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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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面武士三两下便将近旁的四人撂倒,他腾身到妙弋跟前,见她嘴角竟溢出血渍,沉声道:“跟我走。”

他握住了她的双肩,将她带起身,一手揽紧她的腰,足尖点地腾空,施展起轻功,如飞龙乘云般离去。李略刚要下令追捕,被太子拦住,道:“不必去追,救少傅要紧。”

殿门被军士们强行撞开,殿内的一幕足令人毛骨悚然。

但见一具无头尸横陈于地下,何瀚沾满血污的头颅被摆在供桌正中,他双目圆睁,死相狰狞可怖。李略强忍住作呕的冲动,返身在殿门前挡住正欲跨进殿内的太子,战战兢兢地道:“太子殿下,何大人被杀,死状凄惨,殿下还是不要入内了。”

太子推开他,坚持入殿,远远一望,已是不寒而栗,他惶然道:“怎么会这样简直惨无壤”

鬼面武士扶着妙弋暂避于一处简陋的土地庙中,他未见有人追来,便对她道:“我来运功替你疗伤。”

妙弋靠着土墙,一手捂在心口,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调息疗愈。”

鬼面武士揭下面具,道:“妙弋,是我。”

她看了他一眼,道:“我如何不知是你,燕王殿下。”

朱棣道:“你别再硬撑了,若你执意不肯听我的,我便只能用强,你一定不想我将你绑了吧?”

妙弋抬手擦去唇角血渍,问道:“你如何会现身帮我?何瀚死了,我是从犯,你不怕惹祸上身吗?”

朱棣笑了笑,道:“你要他死,自然有你的道理,何瀚不是什么善类,死便死了吧。我在太子哥之后抵达关帝庙,见你独自当关,担心你难以支撑,便乔装来助你。我扶你坐下吧,疗伤要紧。”

妙弋见他得这般轻松,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他会和太子一样,疾言怒色地对她横加指摘,不想他竟一笑置之。看着他毫不介怀的神情,竟忘了再次推拒,他霸道地将她扶坐在土地庙的蒲团上,在她身后打坐运功,双掌覆上她的背,她只觉源源不断的真气被引渡到她体内,伤处被强大而柔和的内力疗抚,她阖上眼,打坐起势,接纳了他如及时雨般的送输,内赡灼痛感也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土地庙外似有异动,朱棣显然也已有察觉,此时疗伤恰至尾声,他收住势撤回双掌,悄然起身避在窗边查探,竟见一个黑影在庙外快速移动,他出其不意地翻身破窗而出,截住那黑影,两下里交起手来。

妙弋吐纳调息,亦收势起身,到庙外探看。借着皎洁月色,她辨识出正与朱棣打斗的正是她的师父易扶风,急忙道:“都是自己人,快些停手。”

二人旋即罢了手,易扶风看着朱棣,点头赞叹道:“出鞘如刀,沉而有锋,没想到年轻一辈中已有如此武艺超群的俊杰,失敬。”

朱棣看了看他拄着的那副铁拐,略一思索,抱拳道:“晚辈久仰易前辈大名。”

易扶风笑道:“少侠认得老夫?”

朱棣道:“算来已是第三次见到前辈了,幼时在濠州,数月前在弘觉寺,此番有幸同前辈过招,也算有缘。”

易扶风疑道:“濠州,弘觉寺的相见,老夫竟然全无印象。”

朱棣笑道:“来话长,晚辈也是遥见易前辈英雄风采,苦于无人引荐。”

妙弋见朱棣竟同师父热络地聊了起来,颇觉稀奇,她走到易扶风身旁,问道:“师父,大事可办妥了?”

易扶风将缚在肩后的弯刀取下,疏朗地道:“玄甲十八骑大仇得雪,为师用这把弯刀斩下何瀚贼首,十几年来总算遂心快意了!”

妙弋接过弯刀,终于释然一笑。

易扶风道:“妙弋,为师打算离开应暂避风头,你方才在殿外似乎已经暴露了身份,为师担心你会有麻烦。”

妙弋道:“师父不必顾虑我,我的麻烦不难解决,您呢,您要回濠州去吗?”

易扶风笑道:“下之大任我遨游,不定,我还会去漠北,助你父亲歼灭鞑靼。时辰不早了,咱们就此作别吧。”

妙弋顿觉满心的惆怅,她不舍地道:“让徒儿送您出城吧。”

朱棣在一旁也道:“城门此时已经戒严,还是让我送易前辈吧。”

易扶风朗声笑道:“一道城门在老夫眼里如沟堑一般跨步即过,你们送我,反倒掣肘。”他对朱棣抱拳道:“少侠,可否拜托你护送我这徒儿返家?”

朱棣忙还揖道:“前辈放心,包在我身上。”

易扶风道:“如此,老夫便能放心离开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妙弋紧追几步,怎奈易扶风轻功极高,如虚如幻间早已隐入茫茫夜色中,她向远处高喊道:“师父,城外驿亭桥边,有我为您备下的快马。”

似隔空传声般悠远地飘来易扶风浑厚的声音,“你给师父备的酒,方才在祭奠兄弟们时曾豪饮了许多,果真甘醴琼浆,回味绵长。丫头,善自珍重,为师去也。”

朱棣走到妙弋身侧,道:“易前辈的轻功出神入化,世所罕见,有机会一定要向他请教一番。”

妙弋道:“我师父方才夸赞你的功夫出鞘如刀,沉而有锋,他还从未如此夸过我呢。”

朱棣冲她狡黠一笑,道:“你这是在同我争风吃醋吗?”

妙弋见他又在妄言妄语,不再睬他,独自朝大路上行去。见朱棣紧随着自己,便道:“殿下,我的内伤差不多痊愈了,不敢再劳烦殿下相送。”

朱棣道:“让你一个人走夜路,我怎能放心得下?我既答应了易前辈,自然要到做到。”

忽地,道旁窜出一只黄鼬,从妙弋身前刷地过去,她骤然停步,下意识地朝朱棣身旁靠拢,他笑道:“别怕,一只黄鼠狼而已,它视觉很差,总是到处乱窜。”

妙弋犹豫着道:“刚刚走得太快了,我们应该在土地庙里做一只火把,你不觉得越来越黑了吗?现在连月亮都到云里面去了。”

朱棣看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眸,道:“你怕黑?我怎么觉得黑灯瞎火地上路别有情致呢,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过黄鼠狼的传吗?”

听他又提黄鼬,妙弋忙朝身后看了看,道:“没听过,黄鼠狼有什么传?”

朱棣边走边夸夸而谈道:“很久以前,在一个村庄里,有个农妇被一只黄鼠狼附身了,她变得目光呆滞,冲人龇牙咧嘴的,还很邪乎地告诉别人,她有好几百岁了,住在村后最高的那座山头,这次下山是为了寻找有缘人,找到便带回山上去。接着,她就满山遍野地跑,跑得非常快,就连村子里最强壮的男人都追不上她……”

妙弋不由问道:“那后来呢?”

朱棣故作神秘地道:“这时候,村里正好来了个道士,他将一根施了符水的银针飞入那农妇的寿堂穴,农妇一下昏了过去,被家人抬回房里睡了一一夜才缓过神来。还有一个传,是有人亲眼看到黄鼠狼抬花轿接亲,还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谁家有及笄之年的女儿,最怕晚上见到黄鼠狼”

月黑风高之境,再听上这么两个神乎其神的传,妙弋心里直发怵,朱棣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她侧后方道:“快看,那只黄鼠狼又来了。”

妙弋惊叫一声,两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闭着眼一个劲地问:“它走了没有?”

朱棣忍住笑,低首看着她,见她花容失色,顿生怜香惜玉之感,便道:“走了,走了,它见你还未到及笄,明年再来寻你。”

妙弋听出他话里戏谑的意味,抬眼探寻地看向他,见他果真在暗自偷笑,忙松开紧抓着他的手,羞怒不已,想要一走了之,又着实惊怕,只能默默立在原地生闷气。

朱棣免不了又是赔罪又是解劝,妙弋只是不理他,他试探地道:“你若真烦了我,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妙弋急道:“殿下别走,只别再开这样的玩笑,拿我寻开心便好。”

朱棣忖量着,侃然正色道:“我答应你,你可否也应承我,别再叫我殿下,像从前那样唤我四哥吧。”

妙弋含糊其辞地道:“不过是一个称谓,殿下何必计较。”

朱棣不依不饶地道:“不过是一个称谓,你却如此计较。”

妙弋轻叹一声,边向前走边道:“四哥,你再不走,要亮了。”

朱棣不觉喜形于色,迈步与她并肩而行,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终于过去,际渐渐露出鱼肚白。

魏国公府外。

徐允恭落阶跪迎太子仪仗,太子走下玉辂,亲手扶起他,允恭拱揖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寒舍,未曾远迎,万望殿下见谅。”

太子开门见山道:“无妨,我也是临时决定登临贵府,允恭,你姐姐可在府上?”

允恭暗自纳罕,未解太子之意,他也不便细问,只道:“回殿下,长姐应该在她房中,请殿下移步正堂安坐,臣这便去叫长姐来见。”

太子点头,被允恭请入府门。

锦衾绣帐,浓睡好眠,却被盈月与允恭的争执声惊醒。妙弋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睡眼,只听允恭焦躁地道:“这都日上三竿了,如何还在酣睡,你起开,我要进去。”

盈月伸臂堵在门外,疾声道:“不可,这是姐闺房,允恭少爷也该避讳,何况姐辰时才安寝,还没睡够时辰呢。”

允恭瞪了盈月,高声冲里间道:“长姐,徐妙弋!你是不是惹下什么祸事?太子殿下亲临,指名要见你。”

妙弋心中一凛,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了,她坐起身,大声回道:“我知道了,这便起来。”

少顷,盈月走入内室,撩起绣帐,服侍妙弋穿戴洗漱,她难掩疲倦之色,问盈月道:“夫人去见过太子吗?”

盈月道:“夫人一早便被姨娘请去了府上,是要帮忙张罗崇岐表少爷大婚之事。”

妙弋松了口气,道:“夫人不在便好,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

她的目光落在壁上悬挂的那幅唐代薛稷顾步鹤图之上,自从太子将此幅名画相赠,她便一直将它挂在闺房显眼的位置,得空便细细欣赏,盈月曾调笑她,不知她在赏画还是在思人。

她叹息着,将盈月装饰在她发髻间一支晶莹辉耀的垂珠步摇取下,撂在妆台上,道:“素净些妆扮便好。”

盈月不解地道:“姐要见的可是太子殿下啊。”见妙弋怏怏不乐,便又道:“听姐的,素净淡雅些也好,想来太子殿下不喜浓妆艳抹吧。”

妙弋恼道:“盈月,休要胡,他的喜恶与我何干。”

盈月从镜中偷觑了她,暗暗发笑。

正堂内。允恭坐在下首,陪着太子饮了几道茶,仍未见妙弋出来,他见太子神色严峻,若无非同寻常之事,岂能毫不避嫌地急见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遂起身道:“殿下,臣再去催上一催。”

太子摆手,道:“不必,再等等吧。”

允恭才要落座,便见妙弋浅黛微妆,着一身香色素樱纱绣裙姗姗而来,她见了太子竟不跪拜,只是礼节性地双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便起。允恭见状大惊,可他再看向太子,竟发觉他并未介意,只是眼神忧郁地看着妙弋,一言未发。他正琢磨着,刘霖离了太子身旁走向他,扯了扯他的袍袖,低声道:“少爷请随老奴回避一刻。”

允恭不无担忧地看了看妙弋,才随在刘霖身后出了正堂。

太子起身走近妙弋,端详了她一阵,才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妙弋垂首讪讪地道:“谢太子哥哥手下留情,我的伤还不足以致命。”

太子听她话中有嗔怪之意,便道:“是我思虑不周令他们误伤了你,可你为何执意要违逆于我,你可知我有多为难?”

妙弋淡淡地道:“何必为难,你不过是做了你该做的,而我,也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太子摇了摇头,他不能理解眼前美若谪仙的女子何以助纣为虐,令他恩师至死不能瞑目,竟还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没有错。他痛心地道:“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你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我吗?”

妙弋仰首看着他,执拗地道:“我同你解释过,何瀚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主张杀旧主之子,也曾踩着许多忠烈之士的枯骨才走到你面前,你恐怕一直认为我是在离间你们,所以总不肯信我。”

太子抑制着内心的悲愤,握拳锤向自己胸口,道:“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昨晚,我亲眼看到他的头颅被摆在供桌之上,被当作祭品祭奠亡灵,你可曾替我想过?我这里很痛,为什么为虎作伥的人是你?告诉我,杀我恩师的人是谁?那个戴着面具将你带走的人又是谁?”

妙弋看着他紧攥的拳头,每打在他胸口一拳,她的心便也抽痛一次,她泪眼婆娑地拉住他的手,道:“昨晚,我不知道你会来。别再问了……我无可奉告,你若执意要问,便是将我送去刑狱严刑逼供,我也必不会透露只字片语。”

太子悲切地道:“将你送去刑狱?你明知我不会,为你,我可以冒下之大不韪,也不想你有事。可你仍要维护那凶犯,替他保守秘密……”

妙弋松了手,缄默不语,她匆匆背转身,吞声饮泣,不愿被他看见。

太子喟然叹道:“苾儿从不会像你这般我行我素,她向来柔顺,对我更是百依百从,你为何不能同她一般?”

妙弋将心一横,道:“我如何能比得上敬懿皇太子妃,我不懂事,我斗胆无畏又冥顽不灵,太子哥哥还是忘了我吧,别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见她要离开,太子再不能自持,他紧走两步赶上,从背后环抱住她,道:“妙弋,你生气了吗?我不该拿你同她比较,是我失言了。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早就无人能及。”

两行清泪扑簌簌从她脸颊落下,她万没想到一场兴师问罪竟演变为痴情流露,虽于心不忍,可她仍倔强地道:“我知此事必会令你如鲠在喉,难以释怀,而我也始终做不到苾姐姐那般温柔和婉。我恨何瀚,是我间接将他置于死地,你不会原谅我的,我想,我们还是先冷静一段时间吧。”

她挣开他的怀抱,一刻未停地落荒而逃。太子怅然若失,心力交瘁,也许她的对,何瀚的死他无法释怀,这道阴影存在一日,终会成为横亘在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允恭一直候在门外,他依稀听到太子与长姐的对话,听到她对太子出言不逊之时,着实为她捏了把汗,可太子对她似乎极为钟爱,竟放任她在自己面前言辞悖逆,也不发作,若是换作他人,怕是逃不脱忤逆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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