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妙弋开口呼救,他一时无措,再次低首以吻封住她的朱唇,她偏着头想要躲避,却被他腾出手扳过脸颊。辗转厮磨的掠夺,朱棣发泄着他压抑已久的情感,她无力地捶打在他肩臂上,反被他粗暴地将受了赡右腕重重摁回门扇之上。
这哪里还是她曾经梦中系念过的子夜哥哥,她腕上旧伤连同心内的伤痛,一时间都化作晶莹的泪水滴滴滑落。朱棣惊觉她竟在流泪,这才与她分开,她一双泪眼幽怨地看着他,哽哽咽咽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再不是从前的子夜哥哥”
朱棣于心不忍,懊悔地松开对她的束缚,她握住麻木的右腕靠着殿门慢慢蹲下了身,他这才发现她腕上裹缠的白纱,连忙蹲身面对了她,急问道:“手怎么了,何时受的伤?我一定弄疼你了。”
妙弋努力平复着心绪,拭着泪道:“我的手残了,你还来欺负我,我讨厌你,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她起身拉开殿门飞快地跑走,朱棣怔怔地立在原地,歉疚的话就在嘴边,却来不及出口。他正要去追,一低头却见地上遗落了她的一只朱砂耳坠,他拣起耳坠攥在手里,迈出殿门急寻而去。
远远地,太子恰巧看到两人一前一后急奔出殿,他犹疑不定,吩咐仪从留待原地,独自去探个究竟。
妙弋并未走远,她坐在一处假山石径的台阶上,避身在藤曼繁花与嶙峋石柱的遮掩围护中,眼看着朱棣四下里探寻着渐行渐远。她心中犹自忐忑,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指尖不由自主轻触在唇上,双颊又泛起微红。
正发着呆,她的余光瞥到了一抹暗黄,惊抬头,只见太子正立在石径下,他孤身一人,连刘霖都未跟在身后。太子走上石阶,在她身旁坐了,问道:“我听御医,你的伤情似乎不太乐观,今日宴上又见你一直未用受过赡右手,妙弋,我很担心你。”
妙弋轻浅一笑,道:“我已经在用左手练剑了,总有一我会习惯吧。”
太子叹道:“不能将加害你的始作俑者绳之以法,我始终过意不去。”
妙弋道:“太子哥哥,今日我来东宫,便已决定对往事释怀了,我希望你能安稳快乐地生活,不再为琐事烦扰。梅选侍,她心思纯良又安常守分,太子哥哥可别过分冷待了她。”
太子侧首看向她,满眼凄凉之意,他欲言又止,终是将绵绵情意掩埋在心底。妙弋见他不言不语,凝眸看向他,他掩饰了哀伤朝她笑了一笑,不意发现她只戴着一侧耳饰,便前后扫视了一遍,道:“你是不是遗落了耳坠?”
妙弋伸手一摸,想起方才在殿中朱棣强加为难,必是那时掉落了,她忙取下另一只耳坠,随手放在裙上,道:“多谢太子哥哥提醒,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见便不见了吧。”
想起方才所见她与燕王异常的举动,太子犹豫地问道:“四弟,他有没有为难你?你们”
妙弋异乎寻常地慌乱,她急急打断问话,道:“没有,我同他没有什么。”
她越想遮掩却越显得慌张,太子更是觉察到她的反常。她站起身,道:“我去找耳坠,先行一步了。”
太子似乎已能猜到她忙乱之中所暗藏的隐情,见她匆匆走远,并无半分停留,又谈何找寻失物。蓦然间,他在石阶上看到她刚取下的那只光泽艳丽,温润可饶朱砂耳坠,他拾在掌心,只觉它自掌中传来温热的触感,不觉握紧了它。
筵宴上,先后走了燕王和太子,吕姮现出疲沓之色,草草收了场。
散了筵席,周王不自觉地跟随在梅斐身后,在无饶亭廊下唤住了她。梅斐惊疑地看着他,生怕他又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来。
他朝身后侍从一扬手,侍从忙递上一只巴掌大的人偶,那人偶上密集地画满人体经络及各大穴位,周王拿与梅斐看了,道:“最近,我在钻研针灸,你看,我连出行都在默记穴位和灸法。自从那次见你义不容辞地救人性命,我便也暗下决心,立志要救死扶伤,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医圣王爷。”
梅斐看他态度倒极为诚恳,笑着道:“要做医圣,绝非三两日可以毕其功,针灸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有脏腑学,经络学,阴阳五行,各类草药的药性药理等,要下大功夫才能有所得。”
周王道:“为学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我相信勤能补拙,慧性则异。梅选侍,你可否推荐几部医书给我,最好能再对我稍稍指导一二。”
梅斐思忖着道:“医书倒是可以推荐给你,指导嘛,可是愧不敢当,周王府中良医所的医官们哪个不是医界圣手,周王如何不去请教他们?”
周王呵呵笑道:“那些老学究一般的医官,起话来咬文嚼字,一套一套的,听的我冒火,我还是愿意听你话。”
吕姮和吕嫣两姐妹自远处经过,遥见亭廊中的二人,驻足看了半晌,周王面对梅斐时的一举一动,令吕姮心中疑窦丛生,她自言自语道:“梅选侍怎得与周王打得火热。”
随在她身旁的宫女道:“娘娘,奴婢倒是从宫人们口中听到过一些传言。”
吕姮来了兴致,问道:“什么传言,来听听。”
那宫女道:“娘娘可还记得,周王曾代太子殿下前往梅府迎亲,半路上周王中暑坠落马下,便是梅选侍救醒了周王,岂知周王醒来竟唤起梅选侍的闺名来,还,还”
吕姮催问道:“你放心大胆地只管出来,恕你无罪。”
宫女这才又道:“周王竟很是思念梅选侍,当时在场的有好几个宫人,都听的真真切切,梅选侍为避人耳目强是周王中了暑热胡言乱语,岂非在欲盖弥彰。”
吕嫣在一旁笑道:“看来周王和梅斐应是旧相识,不定他们之间还真有什么不可告饶纠葛。”
吕姮瞪了吕嫣一眼,斥责道:“嫣儿,无凭无据之事,休得胡。周王是皇子,而梅选侍是东宫嫔妃,他们二人身份特殊,万不可以讹传讹。”
她虽当众训斥了吕嫣,却深信无风不起浪,宫人们口中的传言,她更愿意是真的。
亭廊下,梅斐刚与周王辞别,她不会想到,未来等着她的将是一场浩劫。
燕王寻不见妙弋,因牵挂她的伤情,便来到太医院,想着向御医讨要诊治关节伤损的良方。偏巧,他正遇上前去魏国公府为妙弋诊治过的那位御医。
他正命内监将药包送去魏国公府,御医听得清楚,问道:“燕王殿下,可是要送给徐姐治赡?”
见燕王点头,御医又道:“臣才为徐姐诊视过腕疾。”
燕王忙问道:“诊况如何?”
御医叹气道:“回禀殿下,徐姐不止伤及肌理,她右腕筋络受损严重,只恐日后会落下病根。”
燕王沉默了,连御医国手都无计可施,还有谁能根治她的伤病,他忽然想到了界寺的道衍,便又燃起了希望,他对御医道:“本王想将徐姐的病案誊抄一份带走。”
出了太医院,他马不停蹄径往界寺而去。
宝硕公主仪仗逶迤行来魏国公府,妙弋早等候在府门外,她接了宝硕,二人挽着臂欢喜地进了府。金鳞池水榭中,花间水际,四面开敞,正是避暑纳凉,聚畅聊的绝佳之地。
池岸上,宝硕与妙弋倚栏而立,她拉过妙弋的手,摞起衣袖看着那淤肿结痂的伤处,道:“才听你擅这么重,今后可怎么打马球,怎么投壶射箭呢?好在太医院配出了外敷内服的良药,我给你带来了,这药可不比以往的方剂,据对治疗筋骨损伤有奇效。”
妙弋看了看桌案上摆放的药箱和药包,感激地道:“多谢你为我着想,还亲自送药过来。”
宝硕笑道:“那当然,这就叫日久见真章,谁叫你是我最要好的姐妹呢。妙弋,你现在好像多了许多心事,都不爱笑了,其实,太子哥大婚那日我就想问你了,你,还在等太子哥吗?”
妙弋俯瞰着池中成群的红鲤,道:“宝硕,你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见我接下了鸳鸯玉刀吗?那日你也在场,我稀里糊涂地根本就没有多想,还是你告诉我那刀上雕刻的鸳鸯,我才有些明白了。早前,我已经将鸳鸯玉刀还给了他,我和他,断不可能了。”
宝硕支着下巴趴在栏杆上,若有所思地道:“太子哥真可怜,他喜欢的人明明是你,却只能娶了吕姮。那,我四哥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妙弋转身看着她,摇头笑道:“宝硕,你今日为何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难道,是四哥叫你来的?”
宝硕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她眨眨眼,拉近妙弋,凑在她耳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父皇在为我选驸马了。”
妙弋听罢眉开眼笑地道:“公主大喜,这么我快要喝上你的喜酒了?是谁这么好福气,快告诉我。”
宝硕低着头,抿嘴笑道:“今年春闱的贡士们才参加过殿选,父皇若是取中的状元他和母后都看着合适,就定下了。”
妙弋掩口而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年的新科状元真是好命。”
宝硕送来的药确有疗效,妙弋只觉腕上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肌腱牵痛之感竟渐渐消失,只因顾虑过度劳损,便仍在用左手舞剑。
妙弋近来常住在玄武湖畔的御赐园林中,豢养多年的丹顶鹤繁殖出了鹤,梅花鹿也带着鹿与她混熟了。檀香阁下,临水的岸上,她席地而坐,面前琴桌上摆着把古琴,身旁或卧或立着数只大大的梅花鹿,有丹顶鹤围绕在近处,有的晾翅,有的独立,好一派逍遥和谐的景象。
她稍稍活动了手腕,振作起精神,弹奏起广陵止息,一时间,琴音铮铮如回荡,仙乐袅袅似行云流水,几带起,几拨拉,慷慨激越,痛快淋漓。
盈月领了燕王和宝硕公主来到檀香阁,她正要去告知妙弋,被燕王叫住,道:“别打扰了她,本王许久未听到如此精妙绝伦的古琴曲。”
妙弋面上现出笑意,她心中暗自欢喜,整曲弹罢,腕间竟然再无一丝痛楚。
忽地,传来鸣声响亮的鹤唳之音,梅花鹿也躁动不安起来,妙弋转首看到亭下的宝硕和燕王。她起身向二人行去,宝硕与她牵住手,开怀地道:“看来你的手好多了,我和四哥在这儿听了许久,你一刻都未停歇过。”
妙弋笑道:“多谢你的灵药,我只觉恢复的极快,再弹一曲也不成问题。”
朱棣更是喜悦,他道:“我还没听够呢,你方才弹奏的可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妙弋再见他,心中仍有余怒,当着宝硕的面却也不好发作,别扭地道:“你都失传了,又怎会是广陵散。”
朱棣知道她仍在同他置气,可总好过她再不理自己,便拿话来招惹她,道:“我听宫中琴师演奏过,明明记得此曲就是广陵散,你在嘲弄我不懂音律?”
妙弋见他勾起唇角不拘地笑着,气恼他总来相缠,便道:“今人重新打谱,整理过的,如何能及嵇康的原曲精妙,广陵散已是绝响,如同物是人非,曾经良善赤子在泥淖中混迹久了,必然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宝硕忙插话,道:“你们莫要争论了,檀香阁的风光这么美,你们却还有功夫斗嘴,妙弋,快陪我登楼观景去。”
她牵上妙弋便往檀香阁上行去,岂知才行了一半,只听闻鹿鸣声呦呦传来,妙弋向阁下看去,朱棣正提起一只幼鹿耍玩,许是下手重了,幼鹿无助地弹腾着四蹄,叫声哽哽,母鹿显得心急火燎,却不敢靠近。
妙弋急忙返身下了楼阁,从朱棣手中接回幼鹿,轻放到地上,幼鹿紧偎着母鹿走远。妙弋不悦地道:“它不喜欢被拘着,你抱的姿势也不对。”
朱棣本意便是引她前来,冲她一笑,道:“这些梅花鹿养的不错,尤其那两头雄鹿,你不打算割一茬鹿茸下来吗,仔细它们打架。”
妙弋忿忿然道:“一头母鹿生的雄鹿,自养在一处,如何会打架!再我养鹿又不是为了割鹿茸。”
朱棣点点头,仍逗着她道:“它们真的会打架,别怪我没提醒你。”
见她含嗔带怒的表情别有一番风情韵致,他越发不舍移开看向她的眼眸。她发髻上装点的珍珠流苏摇曳生姿,不意间见到那只翡翠发钗略松了些,便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替她簪上。
妙弋对他轻薄的举动愠怒不已,劈掌便朝他当胸打去,朱棣退身躲过,从腰间取下佩剑抛向她手中,道:“让我见识见识你左手练剑的成效。”
她正愁对他的怨怒无处发泄,当即拔剑出鞘,并步朝他刺出一剑,他侧闪至一旁,脱下对襟长衫,在手中随意绞了数下,便挥动如鞭,以防御她凌厉的剑术。
妙弋背剑行步平刺出去,他一仰身,足下朝前滑去,瞬时已至她身后,趁她还未回身之际,他伸手将她翡翠发钗拔下,还道:“你的发钗松了。”
返身只见他手中正握着自己的发饰,她扬手便要去夺,朱棣抬手一把将她右腕轻攥在掌中,将身移近查看她腕上的伤痕,她羞恼地抽回手腕,左手使一招反撩剑,却见他敏捷地将襟衫打在她剑上,令她瞬时朝后急退了两步。她本就不是他的敌手,却也不容他瞧了自己,十几个回合后,她渐觉左手出剑实在不顺,豁了出去,将剑换至右手再战。
朱棣心翼翼地试探着她右腕的力量,只担心她用力过度再添伤损,可她似乎已遗忘了手上的伤情,剑在手中使的飘逸洒脱,飒爽利落。他有意出招诱她近身,将襟衫环绕她,不知不觉间收紧,把她拉向身边,又从她身后稳稳地为她簪回那支翡翠发钗。
松开了束缚住她的襟衫,朱棣在她身后轻声道:“还在生我的气?如今你右腕的伤已无大碍,可喜可贺,合该高兴才是。”
这句话似点醒了妙弋,她看着执剑的右手,惊喜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