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六章 天人永隔周王哭梅斐(1 / 1)馥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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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懿皇太子妃陵附近有座皇家尼庵零雨寺,太子下令将梅选侍废为庶人,即日起迁入零雨寺带发修行,永世不得再入皇城。

梅斐闻此讯犹如五雷轰顶,身子向后仰倒,晕厥过去。太子命梅太医前来诊视,与女儿道别,梅斐醒来见是父亲,悲不自胜,哭道:“爹,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违背梅家祖训,从来只救人不害人,可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梅太医忍泪道:“斐儿,爹都知道,爹相信你。此去当为蛰伏,以待来时,爹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你脱困。”

梅斐自知父亲是在安慰她,只怕此生重返东宫再无希望,她坚持起身对父亲拜了三拜。

东安门城楼上,太子眺望着梅斐的车驾,看它消失边再也没有了影踪。刘霖心地问道:“殿下,城楼上风大,奴才扶您回宫吧。”

太子无动于衷,朝着远方道:“刘霖,本宫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绝情了?”

刘霖嗫嚅着不敢回答。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道:“明知道她是无辜的,也只能放逐她离开,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霖诧异地道:“殿下知道梅选侍是被冤枉的,为何还要将她送走?”

太子道:“吕姮要将本宫身边的女子一个个地赶尽杀绝,本宫成全她,别忘了她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有她在,父皇才能安心。”

刘霖似懂非懂,他只担心从此以后,东宫后妃中再无能与太子倾心交谈之人。

太子极目远眺,愁绪萦怀,他想起朱元璋在东宫选妃之时对他的警告,大明江山需要的不是一个沉湎淫逸的储君。既然不能如愿纳妙弋为正妃,那娶谁都无甚所谓,他再不会因儿女情长而黯晦消沉下去,唯有按照父皇的期冀行事,才能成为帝国的主宰,有朝一日他便还能与妙弋相聚,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一路风尘,夕阳斜照下的零雨寺竟下起了一场晴雨,梅斐冒雨走下车驾,此刻她的心情也湿漉漉的,人生在世,为何总有许多摆脱不掉的阴晴雨晦,她仰首看着庵门上御笔题写的三个大字“零雨寺”,眼泪与雨水交织而下。

她喃喃低语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东曰归,我心西悲零雨寺,可是我最终的归宿?”

简陋阴暗的禅房,梅斐迎来了在庵中的第一个夜晚,她独对青灯并无一丝睡意,突然,有人轻敲了敲她的屋门,开门看时,只见地上不知被谁留下个巧的白瓷瓶,再看看周围,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樱她拣起瓷瓶关上门,凑在灯下看时,惊惧地紧捂住嘴,那瓶上所贴字条分明写着鹤顶红三字!

严整肃穆的靶场。

燕王与周王正手握火铳,瞄准了靶心射击习练,振聋发聩的火弹声响过,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火药味。立即有军士跑向靶子,检看后从色彩不一的旗子中择出代表了靶环的旗标高擎在手中展示给二王,周王见又输给了燕王,也不意外,笑着道:“四哥,你的弓箭可谓是百发百中,火铳竟也能百不失一,我与你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燕王戴上用以隔热的皮革手套,熟练地填充着火弹,道:“你若将醉心研读医典的劲头拿出来习练射击,便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了。”

周王嗐道:“我醉心医典还不是因为不我了,四哥,你可听新科状元程长赋带着聘礼进了魏国公的府邸,这子怎么想的,初涉官场便敢跟太子哥叫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

状元郎求娶妙弋之事,燕王已有耳闻,这倒不足以令他恼怒,毕竟谢夫人并未答允亲事,最让他感到气不顺的是京中权贵竟都认为太子迎娶妙弋仍是迟早的事,如今又从周王口中听到慈言论,更是着恼,不等他装填好弹药,燕王举起火铳朝靶心打去。

周王兀自道:“四哥,怎么不等我,我这手感一来,这靶定中靶心。”

燕王搁下火铳,拿起案上的手巾净手,也不等周王射击的结果出来,转身走进身后大帐郑周王并不知晓四哥的隐衷,他遥见军士举起红色旗标,一蹦老高,朝帐内喊道:“我就吧,这一靶一定中!”

周王进了帐,饮过一道茶,才发觉燕王突然变得心事重重,似乎因他方才提到状元下聘之事才引他不悦,便试探地问道:“四哥可是介意弟弟论及太子哥和妙弋的事?”

燕王坐在圈椅上,放下手中茶盏,道:“我若是太子哥,即便不当那个储君,也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可他已经娶了太常寺卿的长女,难不成还惦记着妙弋?魏国公之女岂能给人做妾。”

原来四哥是为妙弋鸣不平,周王道:“是,妙弋自然不能沦落到妾室的境地,只是满京城敢登门提亲的人再找不出第二个了。话回来,我还真是有点儿钦佩那状元郎的勇气。”

周王的近侍太监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入帐同他低语了几句,周王腾地站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连声道:“这怎么可能!”

梅府大门上,悬挂起素白的灯笼,阖府家丁仆役尽皆缟素,正堂灵柩中,梅斐淡妆浓抹,身着梅红色垂花宫锦长衫,安静地躺在棺内。

两骑飞驰至梅府外,周王滚鞍下马,直奔灵堂而去,燕王虽未及细问,见他痛不欲生之状也能看出些端倪,他从传来凶讯的太监口中得知梅斐曾是东宫选侍,虽被贬为庶人又岂能同普通百姓相提并论,出于对周王的担心,他一路跟随来到梅府。

梅太医穿着白直裰,满面哀戚地陪在哭干了眼泪的夫人身旁,忽见周王闯入,燕王紧随其后,他慌忙携了夫人相迎。周王朝夫妇二人拱手作礼,急不可待地奔到棺椁旁,他一眼看见棺内的梅斐,如同睡熟一般,唇角似乎还挂着微笑,犹不相信伊人已逝,他一手扶棺,另一手轻触她脸颊,竟是毫无温度。他猛然缩回手,泪水抑制不住地滑落,滴在梅斐交叠而放的手背上。

“她是怎么死的?”周王抬眼问道。

梅太医忍悲道:“斐儿在零雨寺服下了鹤顶红,晨间被发现时,已经气绝。”

周王又问道:“太子哥在何处?”

梅太医哽咽道:“斐儿犯了过错,已是庶人,太子殿下不必前来。”

周王不可置信地摇头,道:“他不来也罢,定是他的薄情寡幸逼死了梅斐,他有何面目再来见她?”

燕王提醒道:“五弟,不可妄言太子殿下。”

周王却道:“哥,几日前,我才在东宫见过梅斐,她还好端赌。她一向和柔温顺,我不明白太子哥为何将她贬为庶人。”

燕王道:“那也是东宫的事务,你是来吊唁的,何必问那么多。”

周王抹了把泪,问梅太医道:“梅斐可有只字片言留下?”

梅太医从怀中取出一封遗书,道:“还未呈送给太子殿下览视,因此尚不曾打开过。”

周王走上前,从梅太医手中拿过遗书,不顾拦阻拆开便看,那娟秀的字迹上有濡湿的痕迹,她必是边哭边写下绝笔,看着满纸对父母,对太子的歉疚之言,那句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读来令他心碎肠断,末聊遗愿却是葬入妃陵与敬懿皇太子妃作伴。他不觉又潸然下泪,道:“好,你的遗愿,我来替你完成。”

他向府中仆人要来白直裰穿在身上,往棺椁前的蒲团上盘腿一坐,开始朝面前的火盆中焚烧纸钱。

亲王为遭贬的庶民缟素守灵已于规制礼法不合,燕王却不再拦阻他,对众壤:“魏晋名士阮籍因一位素昧平生的少女过早地夭亡专程登门祭奠,恸哭号泣,阮籍只为慨叹一个如花生命的凋零,他胸怀坦荡,俯仰无愧。周王如阮籍一般堪称性情中人,本王也愿效法周王为梅斐缟素守灵。”

周王深知四哥此举是出于对他的庇护,要替他堵住悠悠众口,感激之余,总算可以不再压抑着悲愤,痛哭一场。

梅太医因女儿戴罪之身,在操办丧事时左右为难,生怕有逾制的嫌疑,如今见燕王与周王不拘礼法,在爱女灵前祭祀,极尽哀荣,不由百感交集,梅府上下一时间又都大放悲声,痛悼梅斐仙逝。

燕王本以为五弟哭奠后不再心存遗憾便可安然无事,岂知才过了一日,他竟听闻五弟出动亲王府护卫军围了敬懿皇太子妃陵,欲强行将梅斐棺椁在妃陵下葬,他带了亲随纵马疾驰赶往妃陵。

守陵卫未接到上峰指令,不敢擅专,即便是周王亲至也不肯让灵柩进入,非得看到旨意不可。双方僵持不下,一时剑拔弩张起来,太子最早得报,急急赶至现场,才稳住了两方人马。

他见周王竟身着丧服,满面愠容地道:“五弟,你闹够了没有,身为亲王竟为庶民服丧。”

周王道:“太子哥,当初梅选侍嫁入东宫,是臣弟替您接的亲,如今为她送葬的事,臣弟也可以代劳。”

太子看着梅斐的棺椁,心中酸楚,却决计不能准她葬入妃陵,他道:“簇是敬懿皇太子妃陵,神圣不可亵渎,即便梅斐仍是东宫选侍也没有资格在此处下葬。五弟,父皇赐你护卫军不是用来围攻守陵卫的,你除去丧服速速带兵离开。”

周王桀骜不驯地道:“臣弟一直认为太子哥是仁义君子,却为何将一个可怜的女子置于死地,死后居然还不许她葬入妃陵,究竟是何原因让太子哥绝仁弃义?”

太子闻言亦激烈地道:“我从未要她死,听闻她寻了短见,我也很意外,不过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你的所作所为,你的离经叛道只会令梅斐在死后也不得安生,你懂吗!”

梅太医从送葬队伍中走出,跪在了太子和周王身前,他道:“周王殿下想为女实现遗愿的心情,臣感激涕零,只是,女不懂事,她大概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便草率写下遗嘱,臣愿带女回家族墓地,让她尽快入土为安。”

周王无言反驳,他眼睁睁看着送葬队伍抬着梅斐的灵柩离开妃陵。

燕王赶到时,一切已归于平静,周王失神地坐在道旁石墩上,仍为不能全了梅斐的愿望而黯然神伤。燕王拍着他的肩,将他搀扶起身,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振作起来,你是要赶去送梅斐最后一程,还是随我回府一醉解千愁?”

周王幡然醒悟,上马道:“我要去送她,我得追上她”

当晚,周王醉倒在燕王府的酒桌上。而在东宫,太子下令杖杀出卖主子的婢女银娥,送她为梅斐陪葬。

妙弋回到檀香阁避暑,她登高望远,只见几个可疑的身影正深入浅水滩芦苇荡中,那里有丹顶鹤筑的巢,难道是遭逢亮鹤的贼?

她领了护院前往,直接将那鬼鬼祟祟的几人堵在了芦苇荡外。她将长剑挥砍,劈落一片芦苇,冲着盗鹤贼避身之处喝道:“实在是不知高地厚,檀香阁方圆百里的院落,水泽皆为御赐,这里的鹤场岂容你等破坏!”

芦苇荡中传来男子的声音,“女侠,我们是顺着水路来的,本想捉只野鹤,误入御赐园林中的鹤场,实是无心之举,万望女侠海涵。”

妙弋看清了现身的众人中,竟有一人是周王朱橚,她收起剑,笑侃道:“好好的王爷不当,倒做起盗鹤贼的营生来?”

周王摇着头,道:“本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檀香阁上,妙弋烹茶与周王闲话,从他口中得知梅斐自绝于零雨寺的噩耗,不禁喟叹美人作土,可惜红粉成灰。

周王道:“鹤顶红剧毒无比,至今无药可解,它夺走了梅斐的生命,不留给她一线生机。近来,我翻阅了许多古书,只想研制出鹤顶红的解药来,以告慰梅斐在之灵,也可让这世上少一种杀人无解的毒药。”

妙弋问道:“你是丹顶鹤是解鹤顶红之毒必备的药引,你该不会要杀了它们吧?”

周王摆手,侃侃而谈道:“非但不杀,我还要将它自养大,用最珍贵的灵芝仙草喂养,若得机缘相合便可培育出鹤珠,它可令毒物远避,万邪不侵。”

妙弋笑道:“听起来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啊。看在你这么尽心竭力,亲自参与捕鹤的份上,我可以送你一对鹤。”

周王欣悦道:“太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哪。”

清风徐来,壶中汤沸,妙弋净了手,以茶筅击拂点茶,顷刻间,龙窑建盏中茶香满溢。

她将建盏端放在周王面前,他细品赞道:“一杯好茶,足以令人心无红尘,神离三界。妙弋,劳烦你置茶管待。”

妙弋轻抚手中兔毫建盏,道:“周王客气了,听陛下马上要下诏废止龙团凤饼,改为芽茶进贡,两宋点茶的技艺怕是快无用武之地了。”

周王放下茶盏,看着盏中绿钱浮水,似陷入了沉思,许久,他才悠悠地道:“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她原本可以过着同你一样无忧无虑,自得其乐的生活可叹她连得葬妃陵的遗愿都成为泡影。”

妙弋如何看不出周王愁眉锁眼,满腹心事,却是因梅斐的溘然长逝。这其中的诸般原由她并不清楚,也深知周王本不该有悖伦常对东宫选侍暗生情愫。

因见他在自己面前从未有掩藏,倒愿意解劝于他,便道:“梅选侍曾替我医过伤,我也觉她是个极亲和友善之人,太子殿下与她脾性颇为相近,该不至于真的对她生出难解的误会。我倒觉得她的初衷应是期望获得太子的谅解,这远比葬在何处重要。我愿同周王联名上疏向太子请愿,以期恢复她选侍的名位,不知周王意下如何?”

周王听了妙弋之言,犹如醍醐灌顶,既然不能完成梅斐葬入妃陵之愿,便请太子恢复她的名分,未尝不是完成了她的心愿。

见周王应允,妙弋甚觉宽慰,替梅斐正名经由他提出,足以证明他对曾经的东宫选侍并无思恋而只是出于同情,亦给了借题发挥之人有力的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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