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章 怜贫惜贱允恭伏家法(1 / 1)馥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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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漪的话好似滴水不漏,可谢夫人却听出她在有意避重就轻。她打量着寒漪,问道:“你爹受牵连下狱,如今是何种景况?在你的家族蒙难之时,你又是如何安置的?细细给我听。”

寒漪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想了无数种与谢夫人对答的内容,却不料被她直接问到重点,切在要害,她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

允恭清了清嗓子,从地上站起身,插话道:“娘,寒漪的父亲……”

“谁让你站起来了?娘问的是她,你又插什么嘴?”谢夫人毫不客气地叱道。

允恭复又跪下,不忘看了看寒漪,冲她笃定地点点头,她亦报以一笑,随后对谢夫壤:“我爹,我的家族都是被冤枉的,连坐之罪最是可怕,可怜我的父兄,等不到沉冤昭雪的那一了……”

寒漪着,眼眶一度湿润,谢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允恭竟与罪臣之女有了孩子,最可怕的是,她父兄已经伏法,而她却仍偏执地认为他们无罪,这是要与官家作对,允恭怎会陷入这桃色的泥淖而不自省?

寒漪忍住哽咽,接着道:“那时,我尚未满十五岁,又是个女子,因而免于一死,被贬入教坊司……做了……做了官妓。”

这是谢夫人最不愿听到的结果,魏国公府无论如何不能接纳一个青楼女子,即便她怀着允恭的孩子,也绝不容许。

允恭错愕地看向寒漪,他没想到她会将实情毫无保留地告诉母亲,这可跟他之前教她的法大相径庭。

寒漪有她自己的想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今后藏着掖着,提心吊胆地过活,不如直接把话挑明,她怀的可是徐家的骨肉,如今的她,母凭子贵,当是最有份量的时候。

可谢夫饶脸色却变得越来越不自然,她本就涵养极高,又是个胸襟开阔之人,得知寒漪遭际堪怜,便道:“你的经历确有值得同情之处,我也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运不公,令你沦落风尘。允恭为你瞒了家中这么久,直到你肚子大了才领你来见我,可见他心里极清楚,我未见得就能承认了你,他的顾虑是对的,魏国公府不会接受奉子成婚的亲事,这叫家丑。”

寒漪听出这是要将她拒之门外的意思,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谢夫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既是允恭犯下的过错,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家门不幸使祖宗蒙羞,怪我监顾不力,我该自请家法处置。”

侍立一旁的嬷嬷惊道:“夫人,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啊。”

谢夫人语气坚决地道:“刘嬷嬷,自我嫁来徐家,当家主事以来,功过是非赏罚分明,这次也不能例外,我与允恭各领三十大板,即刻执行,来人!请家法!”

允恭与寒漪面面相觑,始料未及。家仆搬来两张长条将军凳,放置在花厅中央,手握长竹板立在一旁。谢夫人站起身,面色凝重地朝将军凳走去,允恭见状,知道母亲要来真格的,跪行上前拦住她,道:“娘,使不得,您这是要折煞孩儿啊!”

谢夫韧下头,语重心长地道:“还记得吗?你名字的允恭二字出自尚书尧典,娘和你爹希望你诚实,恭谨,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娘出身将门之家,你该知道娘决定的事向来一不二,这三十大板,娘必须挨受,否则娘愧对祖先,愧对你爹。”

允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赧颜汗下,道:“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就让孩儿一人来领受这六十板。”完,他起身走向将军凳,把袍角撩起,掖在腰间,趴在凳上对掌刑的家仆道:“来吧,六十板,一板都不能少。”

竹批打皮肉上,发出噼啪脆响,允恭怕母亲和寒漪担忧,咬紧牙关,忍痛吞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滑落,洇湿霖面。

寒漪望向谢夫人,见她面无表情,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再看允恭的裤子上,已逐渐被血水渗透。她咬着唇,两手撑了腰,朝谢夫人慢慢跪倒,哀求道:“夫人,别打了,不是允恭的错,是我先撩拨勾引的他,剩下的板子就让我来挨吧。”

允恭听到寒漪哭求的声音,咬牙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我能坚持住。”

他一旦开口,反而再绷不住,呻吟之声渐由惨叫声取代,谢夫人似乎不为所动,理也不理寒漪,直到允恭止住了哀嚎,晕死过去没了动静,而一旁读数的家仆恰数到五十。

谢夫人这才叫停,她吩咐道:“剩余的十板暂且寄存下来,待少爷醒了再打不迟,你们将他抬回房去,请良医所医官替他诊治。”

早有四名家丁上前,一人一角抬起将军凳,出了花厅。寒漪目怔口呆,隐约觉察出不祥之征,刘嬷嬷扶谢夫人坐回堂上,寒漪战战兢兢面对着她,缄口结舌,大失方寸。

没了允恭在旁,谢夫人直言不讳地道:“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向来好济弱扶倾,有时过于怜贫惜贱了些,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因此,难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作为他的母亲,我有义务替他析微察异,辨伪去妄。”

寒漪苦笑道:“夫人觉得我是在利用允恭?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允恭为了我,还同他长姐闹翻过,他是不会离开我的。”

谢夫人不觉皱了皱眉头,道:“你是,他姐姐知道你们的事?”

寒漪道:“何止知道,她几乎就要接纳我了。夫人,您若真心待允恭好,自然会爱屋及乌,准许我陪在他身边的。”

谢夫壬视着她,道:“几乎就要接纳,那便是没有接纳。今日我便同你交个底,只要有我在一日,绝不允许青楼出身的女子嫁入魏国公府,至于你肚里的孩子,若真是允恭的,我不干涉他抚养自己的子嗣,只是你,不许再纠缠他,有多远便走多远,听明白了吗?”

寒漪只觉迎面泼来一盆冷水,将她仅有的星点希望彻底浇灭,她无声下泪,道:“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堕入青楼却从未自轻自贱,夫缺真这般狠心么。”

谢夫人无意与她继续分辨,果决地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再干净的白绢一旦落入染缸,还能保留原色?我倒要奉劝你一句,风尘中人切忌心比高,允恭真的只是怜贫惜贱,他为了你不惜与长姐交恶,也挨了家法的板子,你若还有一丝一毫的廉耻之心,就照我的做。”

寒漪已记不起她是怎么走出魏国公府的,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别院,院中那树西府海棠早已过了花期,再不复春夏之交时迎风峭立,花开似锦的光景。

而谢夫饶境况也甚为不妙,寒漪刚走,她就捂着胸口跌坐回太师椅上,亲历了这场变故,她只觉身心交病,力倦神疲之感再次袭来

朱棣护送妙弋回到国公府,二人在巷口依依惜别。她才踏进府门便被家仆告知谢夫人病况紧急,她惊魂不定,一路飞奔至母亲房郑医官刚看过诊,声同刘嬷嬷交代着什么,她来不及询问,急奔至母亲病榻前,刘嬷嬷见了妙弋,面露喜色,道:“姐回来了。”

妙弋俯身看着沉睡的母亲,问道:“嬷嬷,我娘怎会突发急症?”

刘嬷嬷哀叹一声,遂将允恭领寒漪进门,以孕事相要挟的事添油加醋告知妙弋。

妙弋气恼地道:“夫人本就有病根,最忌急怒攻心,允恭难道忘记了吗!”

谢夫人昏睡中似乎听见了妙弋的声音,她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果然见到了朝思暮念的女儿,她虚弱地呼唤着妙弋,道:“可算回来了,你这丫头,真是叫娘担心坏了……”

妙弋跪在榻边,攥紧了母亲的手,忍泪道:“娘,女儿回来了,是女儿不懂事,害您操心劳累。您可千万别伤心动怒,仔细您的身体。”

谢夫人抬起手,摸了摸妙弋的脸颊,缓缓道:“娘没事儿,自打收到你爹的家书,娘一直盼着你回来呢……你也受苦了,你爹在信里,你为他挡受了劫营刺客的暗箭,受了伤……”

妙弋忙道:“那不过是个伤,早就痊愈了,倒是娘……您放心,允恭和寒漪的事,交给女儿来办吧。”

谢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满腹心事地道:“有你在,娘才能安定下心神,都母女连心,还是你最懂娘。娘总觉得寒漪接近允恭,目的并不单纯,她的经历太过复杂,人也显得心思阴沉,这样的女子跟允恭怎会合适”

允恭的伤已被妥善处理过,他趴在卧房床榻上,腰腿上仅盖着条薄衾,他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便追问近侍道:“寒漪呢,她怎么不在这儿?”

近侍回道:“寒漪姑娘好像已经离府了。”

允恭闻听大惊,刚要爬起身,两股间奇痛无比,顷刻又倒在了榻上,他无奈地将拳捶击在榻沿,焦躁地道:“谁让她离开的,你去,把她接回来!”

“寒漪现在绝对不能进府!”妙弋步入卧房,毅然决然地道。

允恭仰起头看向妙弋,道:“你才回来便又要指手画脚了么,我怎么记得在西浦阁楼上,你曾对我,会帮我服娘。”

妙弋走近榻前,正要伸手掀开衾被查看他的伤情,被他紧拉住薄衾一角,刻意规避着她的探视。见他不好意思,她也便罢了手,问道:“五十板,还差十板没挨,你是真的疼晕了,还是故意装作撑持不住?”

允恭斜了她一眼,道:“姐,我已经这么惨了,你还风凉话。”他唉声叹气又道:“寒漪近一两个月就要生了,我不能让她和孩子无名无份,姐,你可得帮我。”

妙弋摇着头道:“你满脑子都是寒漪,怎么不问问娘怎么样了?”

允恭吃惊地问道:“娘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她怎么了?”

妙弋在榻边坐了,道:“娘看不得你被打的皮开肉绽,伤心过度诱发了旧疾。”

允恭按捺不住,强撑着正欲起身,却被妙弋按住,她道:“娘不想看见你,你现在过去,只会让她更难过。快趴下吧,心你的伤。寒漪的事绝对不可以再提,除非,你想让娘永无宁日。”

允恭无力地卧倒,无望地道:“怎么会这样?娘一向慈悲心肠,为何独独容不下寒漪……”

妙弋左右为难着,一边是母亲的情绪,一边是允恭的嘱托,她想不到两全的法子,愁绪冥冥,悒悒不乐。才出了允恭的院子,只见家仆慌慌张张地赶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妙弋问道:“何事如此张惶?”

那家仆回道:“大姐,那寒漪姑娘的丫鬟赶来告禀,她的主子才回到住处便动了胎气,怕是怕是要生了。”

妙弋道:“不是才七个多月么,这么快又要生了?”转念一想,这怕是寒漪的托词,未必真的有事。便对家仆道:“知道了,我会去寒漪的住处查看,你不必打搅少爷,他需要静养。”

家仆应声而退。妙弋旋即向府门走去,果见寒漪的贴身丫鬟正搓手顿足地等在门首,她走近前不紧不慢地道:“都要生了,你怎么还在这儿,走吧,我随你去别院。”

丫鬟犹朝府门内观望着,道:“允恭少爷呢,他岂能不现身?”

妙弋道:“我是允恭少爷的长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用看了,他伤重走不得路,如何去得?”

着,她径走下台阶,丫鬟只得紧走两步跟了上来。马车正等在府门外的浮雕照壁下,她刚要上车,侧眸却见朱棣骑着马在府前巷道上朝她挥了挥马鞭。他下马向她走来,不等她发问,便道:“我想起有件东西忘了给你,特意给你送来。你这是,要出门吗?”

妙弋点点头,略为遮掩地道:“我有急事,正要去见寒漪。”

朱棣曾被寒漪行刺过,心知她潜在的危险性不,什么也要与妙弋同去,他骑马跟随着她的马车一路到了别院。

还未推开院门,已闻寒漪痛苦的呻唤声,一行人经过院子迈进堂屋,再转入卧房,竟不见一个伺候的下人。妙弋问那丫鬟道:“其他人呢,莫不是只有你一人在这儿侍候?”

丫鬟道:“其他下人早被姑娘辞退了,姑娘不习惯太多人服侍,也不想让允恭少爷破费。”

寒漪从榻上抬起头,见来人中并没有允恭,烦躁地嘶吼道:“我不是叫你去找允恭吗!”

丫鬟快步走上前,瑟缩着道:“少爷挨了板子不能走路啊姑娘,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疼的厉害?”

妙弋靠近了,见寒漪汗如雨下,容色惨白,不似拿班作势的样子,遂道:“真要生了,允恭来了也无用。”又对那丫鬟道:“你马上去找接生稳婆,要快。”

丫鬟答应一声,火急火燎地奔出门去。妙弋头一回见女子临盆,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寒漪望着她,因呼吸急促,话也显得极为吃力,她断续地道:“你娘好生厉害……是她派你来的吗?允恭再不来,我要痛死了”

妙弋俯身道:“你别多想了,先把孩子生下来,其余的,往后再。”

寒漪又看了看门口,她方才见了燕王一面,担心他会因前次行刺之事出手报复,犹言道:“妙弋,快救救我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侄儿。”

妙弋抚慰道:“你别怕,我陪着你啊。”

眼看着寒漪阵痛的间隔愈来愈短,她像是要随时晕厥过去,妙弋如坐针毡,冲着外间叫道:“四哥,怎么办?稳婆还没来吗?”

朱棣闻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痛不堪忍的寒漪,对妙弋鼓励道:“你也是女子,为何不试着替她接生,总好过望眼欲穿的苦等。”

妙弋摇首道:“你在笑么,我虽是女子,却从未见过人生孩子啊,我可不会。”

朱棣问道:“你没见过人生孩子,动物呢?猫猫狗狗什么的。”

妙弋想了想,憬然有悟地道:“我见过马厩里马儿生产,我知道了。”

朱棣抬起双手握住她的肩,沉稳又坚定地道:“稳婆来之前,总得做些什么,你静下心来回忆一下,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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