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个叫弗利特的家伙，他可真是个妙人，而妙人通常没法用俗套的法子搞定。

《十万个为什么，当时的林东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在7系列世界实习的时候看过的一套科普读物的名字。那是个很低端的7系列世界，甚至只比6系列的划分标准高出一点点，除了让他养成了说话用梗的习惯和看了很多电影之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收获。可在同弗利特交谈时，这套读物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从脑海里蹦出来了。

“这不是魔法，也不是神迹。纳米智械解码脑电波后会上传至处理器进行司法判定，只要诉求合理的结果传输回终端，纳米智械就会通过统一场来设法达成诉求——只要是统一力所能做到的……呃……”

当时怀揣极度饱满工作热情还有着一点恶趣味的林东面对弗利特的第一个问题本计划开展一场滔滔不绝的科普演讲，但后者神色里毫不掩饰的“听不懂”却并不带有丝毫震惊、畏惧、自卑等情绪，只是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盯着他好似在质疑眼前这人的表达能力差到这等程度，居然也配得上传说中“来自帝都的大人物”的身份，以上种种表现都让林东产生一种自己才是来自5系列时代的傻子的感觉。

从那之后，林东从实践中领悟了他早已在课本上就知道的东西——同晋升者的正确交流方式。

于是，面对弗利特再次追问的第一个问题，林东终于开始“说人话”：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造了一种机器，它能读你的心，然后用你肉眼所看不见的机械外延结构托住你的屁股，顺便给你带过来一些清水。”

在他期待的关注下，弗利特投来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才不再纠结于身下看不见的椅子并喝下飘来的那团水。

寻常原生演员中的晋升者面对文明水平远远超出不止一个时代的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工作人员奉若神明，但唤作弗利特的男人好似生来就没有畏惧之心。

林东敢保证即便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他所好奇的东西进行解说，弗利特也不可能听懂。但这来自5.2374的土著只是平静满足地点头，他只是需要一个解释，而不是一个能让他听懂的解释。

“钢铁与蒸汽之城？哦，它确实和帝都没什么关系——根本就没什么帝都，那是背景设定。事实上被建设过的地方就只有昂立郡，如果你们能不辞辛劳地以超卓的毅力和非人的体力通过那些被特意设计出的交通阻碍，并向昂利郡之外走得足够远，你会发现只有一片荒芜。至于钢铁与蒸汽之城，我更喜欢叫它‘来自0的旅客的观景台’。”

“什么是0？呵呵，你问的太多了。现在回去，按我们的要求去做，你可以成为蒸汽都新的掌控者。你们不是一直在同苦难与不公抗争吗？现在回去，相信我，你将获得一份令人心动的补偿，你就是新蒸汽都的大人物——很少有人会比你更高了。你知道的，前面进来的那些人也是如此选的，假如你不仅仅满足于此，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也可以充分地运用你的权力去塑造下面的世界。”

弗利特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坐姿都懒得改动一下。“你在逗我？谁要那些东西。快回答我的问题。”他平静地说，略带些嫌弃的语气。

在林东数个小时的同晋升者沟通的经验里，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好在他也对同那些工作许多年的老人不一样，对与晋升者交流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与充足的动力，便索性解释了下去：

“你非要问那也行，反正这也不违反规定。0就是我们所来的地方，它不是真的名字，是个代号，就像5.2374一样。至于更多的……容我想想怎么给你说。哦对了，差点忘记你学过基本的数学和物理，还记得关于坐标的知识么？”

“当然。”弗利特爽快答道。

“用三个小小的数字，就能对一切事物的位置信息进行准确描述。不论是0还是代表你们的5.2374，都类似于坐标中的数字——第4个数字，为了便利起见栏目组规定将它作为数组中的第一位。”

林东的喉咙有些紧，向原生演员解释这些东西的挑战性可不小：

“四维空间扩展技术——就是种很牛的技术，关于它的细节可不是我这个娱乐行业小雇员能解释得清的。比方说把位置A描述为1，2，3，位置B描述为3，2，1，这是两个不同的点，你已经掌握这些知识。

我们不妨再向前迈出一步，为它添上一个数字，姑且定义为0，那么就有了0，1，2，3和0，3，2，1，那么你之前对‘运动’这个概念的理解只会改变后三个数字，而对‘0’毫无影响！这项技术的应用，就是能把0变成1，或者其他数字。”

“这么说你们就是从‘0’来到了‘5.2374’？”弗利特的插话让林东有些惊愕，他没有想到前者的理解能力竟是如此超乎寻常。

“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因为5.2374并不是真正的坐标，它是编号，只不过编号和坐标呈一一对应关系。我们之所以运用编号制度是为了更简洁地划分舞台，时代背景相似的舞台有相同的整数位。而你们，就是舞台上的演员。”

弗利特终于陷入沉默，良久，他问道：“所有人？凯瑟琳也是演员？”

当时的林东虽然经验不足，却也有足够的情商听懂隐于其中的未言之意，他艰难答道：“不错。我知道你的遭遇，也能理解你的愤怒与不解，但你并不能以自我的道德标准来限定我们。更何况制定规则这件事和我们无关，我就只是个普通员工，就像你们工厂里最普通的工人一样。”

林东并不担心弗利特或许会因出离于愤怒而对他发动攻击，这一行为显然会因无法通过司法判定而被纳米智械阻挡住。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为了某种执念甚至能把生命都完全投入起义大业的男人只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暴戾。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你们的道德标准呢？它又是什么——假如它存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