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跳动的烛光为黑夜点缀一丝明亮,檀木盒里一支玉钗安静地躺在墨色绸缎中,烛光赋予了它温柔光滑的玉泽。
两只玉孔雀低垂着高傲的头颅,甘心臣服。
蔡静涵抱着盒子靠在床头,眸中泪光涌动,娇艳如花的红唇扬起欢愉形状。
她轻轻抚摸着这支孔雀玉钗,泪珠随着笑容滴落在衣襟:他难道不知,男子送女子发钗是有寄情于钗的意思吗?
他应当是知道的吧……
想到今晚那个面红如霞的太子,蔡静涵的泪珠止不住地掉落。
她将木匣小心放在床铺里,躺下侧头看着木匣,满心满眼都是送礼之人的身姿。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有没有心悦之人,问她是不是真得不想嫁人。
这哪是要给她介绍其他人,分明是他自己想要娶她。
烛光下,蔡静涵嘴角含笑,面上的泪水闪烁着光芒,直到窗外从黑转灰,直到蜡烛燃尽。
这个晚上,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这具身子很健康;梦里她和太子身穿红衣携手出现在大殿之上,殿下是百官朝贺;梦里她和太子互许白头;梦里……一切都很美。
可是梦终究会醒。
醒后,她写了一封信和玉钗一同锁进木匣,亲自收了起来。
只是吩咐阿珠说,若是有一天她突然走了,记得把盒子拿出来,让弘盛转交给太子。
至于那支玉钗,她从未戴过。
梦境,可以实现一切心中所想。
现实,却要思量所有可能后果。
这副残疾的身躯,注定不适合伴在太子身旁。
若是强求,她与太子不仅要承受文武百官的诘问,更会引来邻国的挑衅,一旦事情发展到战争,那便是对无辜百姓的不负责。
蔡静涵不是不信她与太子撑不住他人的责难,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朝政的安稳。
毕竟比起两个人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国家的安康,身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如今的太子需要的是对于天下苍生的博爱,唯独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
她明白,太子也明白。
所以她从未对太子表现出心意,而太子也只是默默地递出自己的情意,哪怕最终没有结果……
——
次年开春,皇上退位让贤,太子继位,改国号玄明,自此国家进入一个新的昌盛时期。
当初的太子,如今的皇上,真得如同他当初和蔡静涵说得那样。
以终日勤勉政务、一心为民的由头力压众议,终生未娶,只是在贤王的大儿子出生时下了诏书,封贤王之子为储君人选之一,五岁后入宫由皇上亲自教养。
元修竹也与任梅兰成了婚,没多久就怀了身子。
而太师夫妇如愿以偿地请到了私诏,并偷偷将诏书转交给了蔡静涵。
惹得蔡静涵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这一生蔡静涵替原身陪着太师夫妇在京都待了一辈子,在她三十二岁那一年,太师夫妇因病相继离世。
这一年,元修竹已经官拜宰相,任梅兰已经是三个孩子娘,膝下更是有了一个孙女,当真是儿孙满堂。
这一年,皇上同她说,打算年后就退位,由贤王家的小子继位执政。
蔡静涵清楚地记着当时那人眼眸热切如初,烫得她心一颤。
只是,她终究没有等到他退位那一天。
蔡静涵坐在落蕊院的果树下,石桌上摆着方明珍最爱吃的果子,院子里几个孩童蹲在地上不知在看着什么,那是阿珠和阿秀的孩子们。
而她依旧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发髻,面容保养得如同二十岁的少女一般,俏丽娇嫩。
“该走了。”
圣王的声音时隔多年,蔡静涵听在心中恍若隔世,似乎都要忘记这其实不是她的人生。
“可以等一下吗?”蔡静涵落寞地闭上双眼,她其实挺期待那人退位……看样子是等不到了。
蔡静涵唤来院中的孩童,让他们去找他们的娘亲过来。
一时间院子里,充斥着响亮的童音。
阿珠和阿秀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忙忙从屋里赶了出来。
“你们又做什么坏事了?”阿秀撸着袖子就要去打自家的混小子。
蔡静涵连忙笑着出声拦下:“是我让他们喊得。”
阿秀家的小子调皮地冲她娘做了个鬼脸,然后带着一群孩子转身就跑。
“别跑远了,等会就开饭了!”阿秀高声嘱咐道。
等到一群小子走光了,阿珠已经推着蔡静涵准备进屋。
“主子今日要做些什么,我看老爷那庭院中的槐树花开得正盛,等会我们去采些回来炸着吃吧?”
“好啊,以后你们在府中随意就好,这宅子左右也是你和阿珠在打理,我自是信你们的。”蔡静涵接过阿秀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阿珠,去把我之前说要给弘盛的木匣拿来。”
阿珠心中一个咯噔,还是去了博古架的暗槽中取出木匣。
这些年她只见过几次姑娘捧着这个木匣,也不打开,只是短短看了几眼就收起来了。
每次收起来,都会让她看着位置在哪里。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一丝不详的预感。
蔡静涵让阿秀将她推到铜镜前,抬手接过木匣,拿出了那封多年前写下的信笺,攥在手心。
“咦,这是哪里来得玉钗,我怎么不曾见过。”阿秀心直嘴快,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蔡静涵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拿出其中的一支玉孔雀发钗,递给阿珠。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温柔的笑意在嘴角荡开。
“今儿,重新给我梳一个好看的发髻,就用这支钗子。”
她看着木匣中剩下的那只孔雀,一滴泪珠啪嗒,湿润了无暇的白玉,可嘴角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
“主子,你……”阿秀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沉稳的阿珠此时看起来那么严肃,为什么她家姑娘要哭……
为什么,阿珠要给姑娘梳妇人家的飞云髻……
蔡静涵看着镜中不同以往的发髻,没有出声阻止,看着玉孔雀在发髻中央酣睡,她心中既有满足,又有更深的贪妄。
她重新换了身明黄色的衣裙,又让阿秀和阿珠将她推回院中,手中拿着木匣,始终没有松手。
“你们出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皇上来。”自从那人说要退位后,每日都会过来与她共用晚膳,现在算算时间,应当还有一个时辰。
阿珠默不作声地进屋拿了披风放在蔡静涵的腿上。
“阿珠,还记得我同你说得吗?”
阿珠手上动作一顿,茫然地抬起脸,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
泪水瞬间从眼眶翻涌而出,她哽咽着说:“奴婢一直记着。”
蔡静涵摩挲着木匣上的莲花纹,说:“等会他就来了,直接跟他说就好了,说这是我留给他的。”
“……是。”
阿珠拉着一脸懵懂的阿秀,跌跌撞撞地出了院门。
“阿珠你在和姑娘打什么哑谜呀,我怎么都听不懂?”阿秀心慌意乱,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可却觉着这是个荒诞的想法。
可阿珠却已是伏在她的肩头压抑地痛苦。
“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了,我们刚刚不是还说要去摘槐花的吗,姑娘为什么不去了?”阿秀只觉一股气压在喉间,压不下去,吐不出来,异常难受。
“你们这是怎么了?”说话之人可不就是皇上跟前的弘盛,他手中提着被红布盖着的盒子,脸上的笑意在看到这两个奇怪的丫头后瞬间消失。
这么多年太师府一直有他家主子照看,谁还能欺负到太师府中人的头上。
阿秀用手中帕子擦拭阿珠面颊上的泪水,牵扯着嘴角说:“没事没事,你这是来送什么给姑娘的?”
“这可是你们主子之前才念叨过的东西,我家皇上可是从很久以前就在找了,如今刚到手就赶着我送过来,不说了,我得赶紧送去给你家主子。”
弘盛说着,又兴奋了起来,他迈着步子就要出了廊道。
“弘大哥!”阿珠哑着嗓子,喊住弘盛。
“我家主子现在只想见皇上,要不……要不弘大哥你现在去将皇上请来好不好?”阿珠不知道为什么姑娘用一副交代遗事的口吻说了方才那些话,但她想,说不定皇上来了就好了,说不定是姑娘不开心了,如果皇上来哄一哄就好了。
“唉,我家主子你还不知道,现在正忙着教那蠢小子政事好早日退位吗?”弘盛疑惑地看着情绪不正常的阿珠,解释说。
“就这一次,你就当是我求你了好不好,如果皇上怪罪,我……我愿以死谢罪!”阿珠说着突然双膝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唯一的希望。
“哎哎哎,你这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不如以前沉稳,怎么就跪下了!”弘盛手里提着盒子,不好去搀扶,急的头上都出了汗。
阿珠身后的阿秀虽不明情况,但是也跪了下来,阿珠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而她相信阿珠。
“唉!你们呀!”弘盛被闹得一头雾水,气得跺了跺脚,骂道:“一群蠢丫头,还以死谢罪,主子怎么舍得惩罚姑娘的身边丫头哦!罢了罢了,不就是跑一趟吗,我去我去!”
弘盛将红布盖着的盒子小心地放在地上,交代说:“我这就过去请主子,你们看好这个盒子,莫要掀开!”
阿珠感激涕零地磕头感谢,吓得弘盛一个闪身出了太师府。
这都是什么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