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鸣听了她的话,心中疑虑大起,微皱眉头,问道:“你说之前跟我小厮说过话?可我并没有派小厮去请你。”
什么?
一听他这话,常直的气不觉就往上涌。刚才还觉得他风采迥异,光明磊落,绝不是做阴私之人。现在倒不承认了?
刚想开口怒斥,可一碰及那双清明的眼睛,她便哑然了。
严鹤鸣看出她的怒火了,忙道:“我的确没有派小厮去找过你,我以我的......军士荣誉发誓。”
她不觉愣住了,这可是很严重的誓言了。难道真的不是他?那又是何人呢?
两人相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常直不觉释然,心底涌上一抹愧疚。她素来以冷静自持且观察入微自称。一看眼前的少年,便知他绝不是做了不敢承认之人。只不知怎的,每每面对他,自己都似乎回到了与父亲相处的时光,喜怒之色皆现于形了。
严鹤鸣又细细地问了她相关的细节,脸上的疑虑越发重了。那个小厮冒充是自己的小厮,要把她骗到花园的亭子去,究竟是何用意呢?
再想想如果把她骗到亭子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严鹤鸣略皱眉头,看看眼前虽然行为做事皆老成,可依然一脸稚气的女孩,又想到她说的男女大防,心中渐渐明了。看来是有人要刻意毁了她的名声啊,只不知,这人是谁呢?
他双眼闪了几下,暗地下了决心,遂道:“这事有蹊跷,希望小娘子可以容二郎一点时间去查清楚此事。二郎必定会给小娘子一个交代。”他顿了一下,晃了晃笛子,又道,“日后如果是二郎派人去找小娘子,就以王之涣的《横吹曲辞.出塞》为暗号,小娘子觉得可好?”
常直虽觉得此事亦颇有蹊跷,可到底没有经历过内宅的凶险,对人对事还是存了份善意,尚没有想到有人要毁了她的名节。不过,听他义正词严地对自己说,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到底是欢喜的。再说到两人的暗号,不觉脸红了一下,一跺脚,道:“随你。”便跑开了。
伍娘赶紧迈着小脚追了上去。梅花犹豫了一下,走了两步,又跑回来,一咬牙,对严鹤鸣说:“二郎,那个小厮似乎是大夫人院内的。”说完,她便亦追着常直去了。
严鹤鸣愕然不已,深邃的眼神一路看着越跑越远的身影,握着笛子的手不觉渐渐地拢成了拳头。
常直越跑越远,很快地,便跑到了分叉路。左右两条,左边那条挨着湖,树枝垂飘,一下一下地拂着地面。天色已暗了下来。上面弦月高挂,点点月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树上小鸟扑腾来扑腾去的,时不时啁啾着几声。右边这条则是一个小花丛,环绕着一座假山,假山上缠着些许蔷薇花,在夜间发出幽幽的香味,甚是怡人。
她想了想,便往右边去了。来到严府以后,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揣摩人心,应对人情事故上,就怕自己没有这容身之处。她还未曾有过像今晚这样舒畅的心情。现在,她独自一人,只想好好享受这宁静的夜晚,这怡人的花香。
却不料,这么简单的愿望还是未能实现。刚至假山前,便听到了一阵细语和抽泣之声。她皱了皱眉头,本着不可听人之私的原则,想快快抽身离去,却在转身的霎那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总怕这怕那的,却不知我如何心伤。若是如此,不如让这残躯终了此生便罢了。”
常直脑中一阵轰然,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不是那崔钰儿吗?难道这里竟上演了一出《西厢记》?
常直想及此,脸上一阵阵发热,却也知道此事是断不能被外人碰见的,否则,这崔钰儿的命恐怕就悬了。
虽然唐代女子比往朝要大胆、开放得多,亦常常传出女子勇于追求心之所属的典故。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社会的主流。何况,这崔钰儿的婚事自己可做不了主......
沉吟间,又听到崔钰儿道:“你也不要拿话来堵我,说什么我已有婚约。我这婚约是我姑母为着与老太君相争才想着定下的。老太君之前都未同意,何况现在来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人家可是老太爷在世时就定下来的。”
想来,这个未婚妻便是自己了。常直不觉脸一红,抬脚便想走了。但想想那日崔钰儿对自己的污蔑,想来便是为了掩饰这个情郎了,又想到那一袭青衣。总归搞清楚的好。便又停下了脚步。
那人的话压得低低的,只知道是个男子的声音。
“你不用老是拿那残了的人出来说。你不愿意出面便罢了。若是真有一天,姑母要我嫁与那废人,我,我干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这下,你可就忠义两全了。只是没有了情意罢了。”
废人?常直皱皱眉头,一股不满涌上心头。这崔钰儿,原是崔氏家族的女子,本应知书识礼,现说话怎的如此刻薄呢?须知道,严二郎那腿可是为了保护家园才断的。而如今,不但让人嫌弃,还让人在背后这样编排。
常直双手不觉地握了起来。她还是他的表妹呢,何况之前在她落水时,他也是在附近的。而且那次的堂审,他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想来就是为了掩护他们俩。
现在,他们竟敢在背后这样编排他。
这下子,她更要知道那男子是谁了。
正当她侧了身,想探头去看时,隐隐约约地传来伍娘和梅花的叫声。假山旁的两人想必也听到了,一阵沙沙声,匆忙离去的脚步声传来。
常直一跺脚,只得放弃了探看,忙忙的迎着伍娘和梅花而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一男子从假山中走了出来。明亮的月光挥洒在他的身上,那张俊朗的脸赫然呈现出来。他,竟是柳士元。那双阴郁的眼睛意味不明,直到一小厮走上前来,轻声道:“崔小姐已安全回到隐月阁了。”
他点了点头,一摇扇子,又隐身在那若明若暗的小径间了。
常直回到隐翠阁时,心头一直不得安宁。脑海里总时不时的闪过那天湖边的青衣,而且不知怎的,那身影竟总和那站在严鹤鸣身后低眉顺眼的柳士元重叠在一起。
只不知,严二郎他知道吗?
......
她心里想的那个人此时却坐在书房,觑着眉头,一下一下地无意识地敲着桌子。直到一小厮闪了进来,躬身道:“二郎,查明了,那小厮的确是大夫人院内的。”
母亲——
严鹤鸣暗叹一口气,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没想到,此事竟真的是母亲做的。自那年军中将父亲的骸骨和残了的自己抬进严府时,母亲的性情便大变了。他亦知道此事对母亲的伤害极大。所以,纵使这么多年来,母亲的所作所为不像一府主母,而且在自己的婚事上更是扞格不通,我行我素。念着母子之情,以及礼孝仁义,他原以为可以任她拿捏。反正对于他来说,娶谁都一样。
可现在,他还要任她如此行为做事吗?他想起了那娇俏又倔强的脸,想起两人合奏时的欢畅。内心已不确定了。也许,也该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