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钰儿正端着的茶杯一抖,茶水差点往外泼,不过只一瞬间,她又正襟危坐,只垂着头,默默地拨着手中的茶叶。
常直没料到她竟如此镇静,想来,她已得知那婆子已死的事,死无对证,便觉得无关紧要了。可如若自己就这样把婆子的口供说出来,非但不能让她承认,倒会让她反咬一口,说自己胡乱攀扯,到时她再像那次湖边一样,到大夫人面前一闹,事情恐怕就不妙了。
也罢,那就下一剂猛药吧。她挥了挥手,让梅花和伍娘出去廊下侯着,等大厅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方缓缓地道:
“说来也好笑,那婆子招了许多供,大多数无非是些底下之人偷鸡摸狗之事。经查证,基本都是事实。可有一件,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信的。”常直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便看到对方已停下了拨动茶叶的动下,只屏着气,显然正竖着耳朵听呢。
她一笑,又道:“她说,曾经开过几次门给姑夫人那边院子里的柳郎君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不可能。”崔钰儿脸色一白,倏地抬起头来,眼神犀利地盯着常直,眼中满是敌意,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就仿佛老母鸡维护着自己的小鸡般,常直的心不觉一凛,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柳士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可是,她招供的其余的事都是真的,不可能唯独这一件就是假的啊。”常直故意不看她,只转头看向窗外。已入秋了,外面的树叶纷纷飘落下来,倒让人有种凄迷之感。
崔钰儿拼命地扯着手中的帕子,紧咬着牙,欲言又止。她总不能招了供,说是给自己开的门吧?而士元那小厮仅仅给了钱那婆子而已。
“本来呢,我也跟你一样,半信半疑。所以,便想着留那婆子一命,日后好细细拷问。毕竟,如果给人知道,柳郎君竟然深夜里悄悄地穿过二门,从外院到内院来,这名声,无论是于他,还是内院里的众小娘子,都是不大好的。传出去,恐怕不仅严府的小娘子个个都要自缢,他的前程也就没了。虽然当下的士子风气比较开放,崇尚‘子建文君红娘小玉’,可那也是对风尘或烟柳女子而言,深宅大院的闺阁女子还是需慎言慎行的。而且,那些老学究先生们也对这一风气大为斥责。一旦有哪个学子传出纨绔之风,日后在仕途上必然会受到影响。可惜的是,那婆子竟然病死了。这样一来,恐怕我只能将此事上报给大夫人和老太君知晓了。毕竟这其中的干系颇大,不是我能担得起的。”常直悄悄觑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如果告知大夫人和老太君,那会有什么后果?他会受到惩罚吗?”崔钰儿咬着唇,小声地问道。
常直用手帕按了按嘴边,笑道:“听说之前大夫人一直想让姑夫人和他搬出严府,这一次,为了严府众小娘子的名声,恐怕他留不得了。兴许会让人将他们送回老家也未可知。如此一来,他参加解试之事,就没那么顺利了。”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崔钰儿满脸惊恐,手中的帕子拼命地扯着,脸上已满是汗,素来精致爱美的她却已顾不得了。
“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临了,出了这事,前程恐怕就毁了。你,你不能这么做。”崔钰儿语气中竟带着点哀求之色。
常直眼中闪过一抹怜意,再想想那一抹青衣下的冷眼旁观,心中的怜悯之心更甚。想来,他并没有如她般深情吧。
常直佯作为难的样子低下了头,沉吟良久,方道:“我亦知道此事不妥。可事关严府众小娘子的名声,我一个人担不了这干系啊。”
“那我来担。”崔钰儿倏地站了起来,直直地走到她的前面,眼中满是坚定,“那婆子的嘴就像程咬金做皇帝,当不得真。其实,其实,让那婆子开门的是我,也是我半夜里偷偷溜了出去的,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干系。”
她一脸的破釜沉舟,义无返顾,让常直的心不觉颤了一下。
她们对视了好一会,常直方移开了眼,沉默了会,又道:“你可知此事干系甚大,若稍露出些许风声,你必将万劫不复?”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纵然前途要披襟斩棘,我亦无悔无怨。”崔钰儿喃喃地说着,抬起头来,一脸坚绝地道:“纵然万劫不复,那也是我选的路,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干系。如果常小娘子非得要一个人出来担此责任,那你就把我推出去吧。”
常直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用情竟深至此,那他呢?常直想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觉闭了闭眼。
良久,她方笑道:“既然那婆子已经病死了,此事也没几人知道。那便作罢吧。只是日后......”
崔钰儿嫣然一笑,道:“放心,不会有日后了。我自当谨言慎行,断不会再让人抓住把柄。”至此,她方露出些许感激之意,而且带着一股多年心愿得偿的喜悦。
常直诧异不已,按照她这性子,断不会因为此事便与那柳郎君断了情缘。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心只想着情郎的崔钰儿自然不会留意常直探询的目光,皆因她的思绪已沉浸在那晚的山盟海誓中。他答应她,如若这一次金榜题名,必定会让姑夫人向大夫人提亲。届时,他们便可长相厮守,不会再像现在如此这般偷偷摸摸的了。
看着她的神情,常直便知道此事断不会就此了了。只是,又不能过于压逼,否则适得其反。她现在既已答应不会再与柳郎君‘幽期密约’,那自己暂时便可放下心来了。
当下无话,坐了会,常直待要告辞,便见梅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那神色却是欣喜的。不过,事再急,她倒也没忘了礼数,先给两人福了一礼,方笑着道:“三郎君除授了。”
常直倏地站了起来,满脸惊喜:“真的,授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