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亦安在未时,即下午两点左右用了晚膳,站在储秀宫院子里消磨时间。这会儿是秀女难得的休闲时光,三三两两的站着聊天。胡亦安没有向那些人靠拢,她的身份低微,主动搭话难免让人觉得附炎趋势,这些满洲贵女不吭不声高傲着呢。
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走了进来,大家看到她低身行礼。
那嬷嬷嘴角含笑一一点头应着,脚不停顿径直走到胡亦安身前福身行礼,开口即是吉祥话:“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胡亦安忙弯身双手扶起管事嬷嬷,面带不安:“耿嬷嬷折煞我了,这喜从何来啊?”
耿嬷嬷直起身子,笑道:“万岁爷金口玉言,把您赐给了四贝勒为格格,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胡亦安有片刻愣神,戏精本能上线,拿锦帕的手捂住微张的檀口,满脸不可置信,旋即羞涩掩面,努力压下激荡的心绪,规规矩矩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行叩拜大礼,哽咽声颤:“奴才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院的秀女寂静无声目光闪烁,或目露不屑,或艳羡,或嫉恨,不足以形容,而耿嬷嬷对于胡亦安的表现倒是高看了几分。
胡亦安站起身,双手握住耿嬷嬷,把袖子里的荷包拢在她手里,羞怯地轻声问了句:“不知万岁爷还指了哪家秀女?”
这不是忌讳,耿嬷嬷无需隐瞒,“四品典仪凌柱家的钮钴禄格格与您共沐天恩,同入了四爷府。”
闻名遐迩的太后娘娘,人生赢家啊!胡亦安对此人并不忌惮,不是一路人,她就没想过和四爷发展什么孽恋情深。入府看情形是必定的,康熙亲点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在这个时代,没有能力挣脱束缚之前,就融入其中,待能力到了,谁还守着一个种马男,被困四角天呢?已比留在宫里陪康熙老头要好多了。
胡亦安一边想着有的没有,一边同身边的耿嬷嬷说话:“能被万岁爷亲点,钮钴禄格格想来是极好的。”
夸赞别人,抬高自己,才是她的处事风格。
耿嬷嬷在心中点点头,长得漂亮做事说话圆融之人过得不会太差,说不得还是有大造化的人,四贝勒府上还缺个侧福晋呢。
笑得更柔和几分:“姑娘收拾一下包裹,便随小宫女出宫吧。”
耿嬷嬷看胡亦安一脸的疑虑,忙道:“已派奴才去贵府报喜了,姑娘到宫门口,说不定家里的骡车已经等着您了。”
胡亦安行礼谢过耿嬷嬷,便进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满满一个大包裹。引路的宫女哪需她来拿,抢过抱在怀里,和另一宫女引她出宫。
窄窄长长的宫|道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只剩墙跟上的荫凉,日光刺目酷暑难捱,花盆底磕在青砖上,留下哒哒声响,无端升起难言的寒意,看到宫门松了口气。
来接她的是大伯家二堂兄胡正全,胡家是典型的汉人做派,重嫡轻庶。他是庶子,面对嫡子嫡女总是不自觉的矮上一两分,再加上胡亦安名份已定,虽只是四贝勒爷府上的格格,也成了他的主子。心虚气短的胡正全慌忙间竟在宫门口要行跪礼,把胡亦安吓了一跳,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一把托住。
“二堂兄,这是作何?岂不是要折煞小妹。”看胡有全急着要解释,赶忙打断他的话头,“咱们先回家吧,有话回家说。”
说完转身谢过引路的两个宫女,每人递了个大荷包才在随行来接自己的丫鬟搀扶下上了骡车。
胡有全也不敢再说什么,赶忙上马,随骡车往家赶。
康熙给四贝勒赐了两个格格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开了,其他有子宫妃各有思量,永和宫里的德妃却笑着对身边的嬷嬷宫女感叹,“万岁爷慈父心肠,这是心疼老四呢。原想着这批秀女万岁爷选阅过,本宫再给他指两个,没成想万岁爷想到本宫前头了。那本宫也不操|他的心了,把秀女册子给我,我得给小十四挑两个。”
四贝勒府
胤禛送走前来传口谕的太监,命苏培盛去查两个秀女的详细底细。
转身走回书房,坐在案桌前垂目轻笑,皇上还是心疼儿子的,不然哪来的钮钴禄氏?
自小皇上待他说不上宠爱,有着孝懿皇后的情份小时候倒比其他皇子多几分颜面。后来,还是皇贵妃的孝懿皇后病重,太医已无力回天,皇上对她有着别人不同的情谊,想要封她为后的。可他这个皇后养子的身份就太碍眼了,那个年幼的自己,那个即将失去养母又不得生母放在眼里的自己,遑遑惊恐,却被崇敬为天的皇阿玛怒斥:喜怒不定,不堪为用。
至此以后,他在宫里过的如履薄冰,步步维艰,没人会重视一个不得皇上待见的皇子,哪怕是他的生母。如若不是顾师傅谆谆引导他也难心平气静的走过那几年。待明了了自己在皇上心中位置,便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压下所有的不甘跟在太子身后。
太子是皇上钦定的接管江山的人,他只能是贤王,一心辅佐太子的贤王。
这此年来他守着君臣本份,尽心尽责,倒是越发不被人放在眼里了。太子,他也曾想着全心辅佐的人,可惜,同样命不好。父老子壮,皇上对他的压制会越来越狠,太子不是能忍的人,他被皇上宠的太过了。其他兄弟只会添材加火,未来走向谁说的准?
他只需要慢慢进入皇上的眼里,让他知道还有这个儿子,身份同样尊贵的儿子。
胤禛难得什么也没做,就这么坐着呆了一下午,直到苏培盛在门外请见的声音才回过神。
此时已到酉时,房里光线暗沉,苏培盛进屋请过安后先点上蜡烛,一室明亮倒让人心情放松几分。
胤禛接过苏培盛手里的资料仔细翻看了下,哂笑,他虽没想靠女人,但皇上也太小心了些。
把手里资料随手扔到桌案上,对苏培成道:“去福晋那。”
正院东次间
乌拉那拉氏坐在暖炕上,手肘支在炕桌上,拇指和食指捏着茶碗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已凉透的茶水,想着皇上的口谕。
皇上亲赐格格还是头一遭。皇上日里万机,能记挂着指婚皇子宗亲的嫡福晋就是仁慈了。格格、侍妾那是宫里的娘娘记挂儿子大选、小选指几个,连侧福晋大多是格格生子后各府里抬上来的。
今儿四爷进宫做了什么才让皇上管起皇子的后院了?不管如何说,这是皇上给四爷脸面,给四爷府脸面,她都得高高兴兴的接着。
只是,皇上亲赐,怎么做才能拿捏好分寸?四爷到现在也没个话,她心里也没底。
乌拉那拉氏的奶嬷嬷林氏面带喜色的走了进来,给福晋行了礼,开口道:“福晋,主子爷来了。”
乌拉那拉氏闻言站了起来,向堂屋门口走去。
林嬷嬷跟在身后小声轻劝,“福晋,主子爷这些日子常来,您得打起精神来,莫让主子爷再走了。”
乌拉那拉氏自从弘晖走了后,这十来天一直没能从悲痛的情绪中缓过劲来,难免怠慢四爷。四爷体谅她丧子之痛,倒也没有怪罪,日日前来看她一回。
今日口谕传到后院,乌拉那拉氏倒是从悲恸里走出几分,她就算痛死哭死也没谁放在心上。宫里还是赐了人,四爷也会纳新人。新欢旧宠,四爷府里从来只有她的尊荣,少了她几分宠爱。
她知道林嬷嬷的意思,让她打起精神,趁四爷对她有所愧疚再怀一胎。只是这么多年肚子再没有动静,也不知道老天怜不怜她?
胤禛走进正院,就看到福晋站在堂屋门口处,原本圆润清秀的脸已没了腮肉隐透着几分青白,倒是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活气,心里也松口气。对于这个妻子,没有情爱也有着情份,她没半分活气的样子让他于心不忍。
胤禛扶起福身的福晋,进屋在上首坐下,开口询问:“你今日身子可好些?别太过分悲痛,让孩子走的也不安稳。”
乌拉那拉氏照例回话:“谢主子爷关心,好多了,今个儿多读了几卷经书心静了些。这些日子妾身自顾悲痛忽略了爷待弘晖的慈父之心,失去这孩子您的难过之情一点也不少于妾身,是妾身的过错。”
胤禛摆摆手,“你能慢慢放下爷就放心了,会好起来的。”
乌拉那拉氏强颜欢笑,“妾身惟愿菩萨保佑弘晖下辈子洪福齐天,投个好人家。”
胤禛常年诵经礼佛对于轮回之说还是迷信的,这些日子在前院佛堂日日诵读《往生咒》便是祈盼这个早夭的嫡长子能登极乐,便接话:“弘晖是个好孩子,菩萨会保佑他的。”
乌拉那拉氏笑容真切几分,弘晖对于四爷是不同的。
对于下面四爷要说的事也轻松了几分,主动开了口:“爷,皇上赐的两位格格没有先例,倒不知如何安排?”
“按府里规矩就是,无需破例。”这两个人是他试探皇上的成果,本人与他没什么特别。
乌拉那拉氏松了口气,府里已有个持宠生娇的侧福晋李氏,无需再来两个特例的人了。
“主子爷觉着何时抬进来比较好?”
胤禛皱眉想了想,“既然是皇上的恩赐,不宜拖太久。胡氏的大伯听说时日不多了,现今她住在那里,喜事变丧事到底不吉利,就月底二十八迎进来吧。”
也就十来天了,点头道:“也好,妾想着两位格格同时被赐进府也是缘份,让她们一起住暖风院,那个院子比较宽敞,两个住也不拥挤。”
“府里院子可还有空的?如有就分开住,将来人多了再往里填人即可。”毕竟是皇上亲赐的,有些破例也无妨,人挤在一起容易惹事非。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四爷会反驳,府里的格格除了宋氏都是两两一起住的,几个侍妾还在一个院子里呆着呢,不知四爷是何意?心中思量没显示半分,开口回道:“东边还有两个小阁子,院子……适合格格住的院子只有后花园靠近醉吟轩的落梅院了,爷偶有留宿那里……”
胤禛见福晋面有难色,直言:“爷只是偶有留宿,并非不可,住人也无妨。”
乌拉那拉氏见四爷首肯,点头应是:“那钮钴禄格格住暖风院,胡格格住落梅院。”
钮钴禄氏毕竟是满洲大姓,规整宽敞的大院归她实属应该,落梅院靠近后花园风景是好,实为偏僻,说是院子不过是围起来的三间正房,住进去的人全看造化了。
四爷颔首。
“当天可要宴请?”
“不用,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想到最近府里的情形,“在正院摆两桌吧,府里热闹热闹,也让她们认认人。”
乌拉那拉氏应是。
说完正事胤禛便起身准备回前院,虽尊不就卑,在孩子三七之内他实不想留宿后院。
送走四爷,乌拉那拉氏又坐回暖炕上,没理林嬷嬷欲言又止的神情,直言吩咐:“你看着把暖风院和落梅院收拾出来,给每个格格照例配两个二等丫头,一个太监。你再安排人明天去一趟她们家里言明进府的时间,许她们每人带两口箱子进来,毕竟是皇上赐的,有些脸面还是得给的。”
林嬷嬷应是,“可还派教导嬷嬷过去?”
“不用了,都是今年的秀女,规矩能差到哪里去,就让她们松快几天吧。”人无知才无畏,无畏才敢挣,先被教导嬷嬷吓破了胆怎么成?
“那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