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智霖工作的地方是个中央报社，虽然是文职，但是随着舆论的发展，这一行在社会上的作用日益显著。军阀，各军委投头子倒也没人敢惹，而他们这个报社，就是服务于付天元这帮子人的。但卓茂林一向不是省油的灯，一般是谁给的好处多，就帮谁做事，尽管社会上一片骂名，卓智霖对此也不太认同，但因为牵涉的权力圈子大，自己其实不能改变什么，别人也都不敢说什么，也就这么运行着相安无事。卓茂林负责的是A城的整个文化界，卓智霖这里只算是一个小分支。

可就算是个小分支，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卓家的大公子，即使不能从心里敬佩，表面上还是装的很好的，他们敬称他，他也就接了，管他真心假意，有些事越不计较就越好。

今天他就带着楚云锡来了，部长带人进来还是稀罕事，部里的人看到还是个男的，闹得更欢了。

“你们说这报人是不是有断袖之好啊！”

“应该是吧，平时也没看到他跟什么女人接触过。”

“哎，你们知道吗，部长带回来的那人是谁？”

“谁啊？”

“你们来的晚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楚墨生的大弟子，干儿子，当时因为唱戏好还给他写了篇报导呢！可他在谁手底下学戏你们知道吗？”

“不就楚墨生吗？”

“跟楚墨生学的是京戏，昆曲是跟钱锦玉学的……”

众人一听到钱锦玉，纷纷瞪大了眼睛，然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会子楚云锡已经跟着卓智霖进了内厅，孙福发再外边等着，听见他们谈的不知收敛，咳咳两声，这些人也识相不说了。

说起这钱锦玉，在A城可是一个传奇人物。她跟楚墨生是师兄妹，还有一个专演武生的柳自缘，被誉为“A城三绝”。梨园行当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唱京戏，女唱昆曲，就好比男习理，女习文。后来师傅去世就各自改姓自立门户了。她的昆曲是出名，尤其一曲《西厢记》，当年可是唱红了半边天。在那个东西文化碰撞的尤其严重的年代，钱锦玉用她的昆曲挑起了国民文化的大梁子，这红的程度，不下当今的楚云锡，不过而今过了这么久，梨园行当里竟没有一个与楚云锡齐名的，用楚墨生的话来说，楚云锡是天生的一块璞玉，有祖师爷赏饭给他吃。

可这钱锦玉最出名的不是她的昆曲，而是他与陈家公子的一段爱情佳话。那会子多早啊，A城还是陈氏军阀当台，当时的势力都过了北疆。可这乱世，陈家的长子陈文曦虽然出生武家，却一腔文人情怀，当时西洋又传来什么“自由平等，爱情”的思想，陈文曦这个新时代的小年轻，因为一次看堂戏相识，不久就跟钱锦玉坠入了爱河。陈文曦整日军官不做，爬到钱锦玉的春莺班去为她的戏填曲作词，好似才子佳人。当时闹得沸沸扬扬，陈文曦扬言非钱锦玉不娶。

可是陈父怎么会让一个戏子进门，后来棒打鸳鸯，逼着陈文曦名媒正娶妻生子。可这钱锦玉一直不嫁，死脑筋的等着陈文曦。大家当时都觉得这是个上流人士玩戏子的笑话，玩完了就不要了，后来都以为这事算完了。

后来陈父去世，陈文曦子承父业。付天元抓住时机，带着兵就杀过来了。陈文曦论文才那可是才高八斗，可这带兵终究不是纸上谈兵，他的兵被打的节节败退，最后都到了A城门口。

当大家都以为陈文曦会为了他陈氏名誉决一死战的时候，陈文曦却穿着长袍站在了城门上，完全没有了打仗的意思。那天被描述的都有了奇幻色彩，传说夕阳跟血一样的红，陈文曦生无可恋，拿起纸笔，写下一首《将别妾》:

先主已身死，浮萍无可依。

锦玉若遇人，农夫亦可妻。

家财非万贯，予汝可丰衣。

转生若相遇，定不负卿意。

陈文曦在落款特地注明了“家书”，吾此生挚爱之妻，自己的家人都没有提到，这分明表明了在他的心中，钱锦玉是唯一承认的妻子。

钱锦玉知道大军攻城陈文曦必死本就伤心欲绝，看到这封家书更心如死灰，便上了戏台子，唱了三天三夜的《霸王别姬》，每唱一遍就要叫一句“文郎，曦公子，”一边又一遍，谁劝都不理，最后累极了，再也发不出声音，晕了过去。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再也不唱戏了。”

可此时新主已入驻，有再多苦痛也不能这样唱，而且是唱这样的破城骂新主的戏份。付天元听说后都要气疯了，差点就杀了钱锦玉。这时候楚墨生就赶紧把人送去了江南，以后钱锦玉就不出门唱戏，金盆洗手了，这A城就只剩下一旦了。

死亡总会给一段感情带上悲情色彩，曦玉二人就是这样，用自己的人生给了很多人对爱情的幻想，所以被渡上了神秘色彩，然而也有很多人说这钱锦玉手段厉害的，这里说的便是这一种，说的便是楚云锡手段厉害。

卓智霖也听过这些风流佳话，经常也是感慨良多。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陈文曦就有那么多苦衷，如果勇敢一点跟钱锦玉在一起，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个时候卓智霖已经叫了那个男人进来。他帮楚云锡泡了一杯大不列颠国舶来的奶茶，屋子里奶香四溢，楚云锡啃着酸梅，开心极了。

“你是？”卓智霖问着，这次仔细瞧了瞧他的样子，一脸笑样，见着就很灵活的样子。

其实卓智霖是知道他的名字的，谢宛华，但是他还是要问一下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灵活，如果灵活，就留下来做事了。

“嘿嘿，我是谢宛华。”谢宛华现在卓智霖前面，依旧笑着，也没有问那张名片的事，对于楚云锡和卓智霖的事，他也没有多嘴问一句。

卓智霖很满意，他点了点头。

“部长今天路上车可是有什么问题？”

卓智霖正好拿出一根烟，谢宛华便从兜里掏出火折子，给他点上了。

卓智霖吐了一口雾，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部长的车每天都停在这下边，今天却没有，而且孙先生也没有跟来，想必是修车去了，其实这事不用找别人，我就会一点。”

然后卓智霖就吩咐孙福发把车开到了楼下，约了谢宛华去修。卓智霖买了几个配件，谢宛华鼓捣几下就弄好了，卓智霖拍了拍孙福发的肩膀，“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你看看人家！”

孙福发无奈，随即想到这个谢宛华可能是来砸场子的，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宛华一眼“老板，这怎么能比，人家是读过书的人。”

“真厉害！你读过学堂吗？”楚云锡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宛华笑的乐呵呵的，“不是，是A城的男子学院，是西式的。不能叫学堂，我有个外国老师，他会修车然后我就学了一点，开车也学了一下，技多不压身嘛！”

“是啊，现在都不用考状元了。”楚云锡摇摇头，作出一副惋惜之态。

在卓智霖的认知里，楚云锡对这个社会的认知还处于戏词里的旧社会时代，说出来可能觉得搞笑的话，他知道在楚云锡那里都是认真的。

“我也是A城男子学院的，我不厉害吗？”卓智霖有些吃醋的说。

楚云锡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看出来——我也好想学啊，我都没上过学。智霖哥，你让我去吧！”

“哦？怎么小玉郎君一手好字，看着不像没读过书的人那！”孙福发说。

楚云锡摇摇头，“这不一样，不一样的，念几句词谁不会啊？”

楚云锡的文学功底还不错，但这也仅限于戏词。学唱戏，可是很辛苦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楚墨生一心要让他们在戏曲上有所建树，自然不会让他们花时间去学别的东西。楚云锡学字都是从戏词里学的，正经的学堂也没上过，但是还好楚云锡聪明认真，因此学的又快又好，这么些年下来，冒充半个文人是没有问题的。

卓智霖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楚云锡悲惨的过去，尽管他未曾亲身体验，楚云锡看起来这么开朗阳光，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保存的表象，他看着更心疼了。

“好啊，你想学什么？A城教授随你挑。”

楚云锡不假思索的就说，“我想学说洋话。”

卓智霖帮他收拾完桌上的酸梅籽，很是诧异，“怎么想学这个呀？”

“我想去外国唱戏，把京戏都传到外面去！”楚云锡说着雀跃起来，眼睛里都是阳光的色彩，五彩斑斓，霎时间似乎有五色的光线从楚云锡眼中发散开来，让卓智霖的世界都有了色彩。

“好！”卓智霖豪爽的回答楚云锡，“哈哈，我把你放心窝子疼。”

楚云锡一下子跳起来，真像个兴奋的孩子，卓智霖接住他，抱着他就开始动手动脚。

孙福发不忍直视，谢宛华不多看不多说，把门关了就出去了。

“你小子挺会做事啊？”孙福发毕竟活了这么多岁，看人还是有点眼力的，这个谢宛华太会做事了，每一个表情，动作，做的每一件事都很符合标准，符合到不可思议。

谢宛华摆了摆手，又递给孙福发一根烟，“我怎么会做？跟您比还没您十分之一，怎么要您来夸我？您帮部长开这么多年的车，深的信任，我一个新人，您取笑我了！”

这话也说得好，表明了不会抢孙福发的位子，孙福发满意的点了点头，尽管还是心有疑虑，但还是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