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的门关着，程少民开始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他知道老院长有个习惯，人在的时候都是把门开条缝，于是就去隔壁找秘书，可是秘书也不在。这要是从前的话他会立马走人，现在可不敢走，因为老院长对他已经非常不满，再惹他生气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就听院长办公室里响了一声，像是拍桌子的声音。这一层楼就两个半人，除了老院长和秘书外，半个人是顶头资料库里的老资料员，人经常不在。不会是白天闹鬼吧？他紧走两步用力敲着院长办公室的门，大声问：“院长在吗？”

没人回答，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响了一声。受不了了！程少民一拧门就开了，他一眼就看见正坐着喝茶的老院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老院长你真是很深沉啊。”

“我等你等了一百二十八分钟。”老院长用冷眼看着他。

“对不起啊。实验正在关键的时候。”程少民赔着笑。

“这几年就看你们不停地实验，成果呢？你们成天在搞什么鬼？！”老院长爆发了，一拳捶在桌子上。

“已经进入了尾声，不过——”程少民犹豫着说，“老院长，咱们的东西能不能不上报科技部啊？”

老院长站了起来，强压怒火说：“废话！我不上报科技部我还上报到国防部？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点成绩尾巴就翘到了天上，科技部的那些老专家虽然搞研究不如你，但人家见多识广，你凭什么总是看不起人家？”

程少民嬉皮笑脸地说：“不是我一个人跟他们别扭，这些年他们的问题少吗？就说前几年吧，我们的成果都在世界平台获奖了，他们还说我们是二流小菜，这叫什么道理？我看他们的脑子是坏完了。院长您看能不能直接上报到科技部部长？”

“我连自己农业部的部长都见不到，有什么资格去见科技部部长？”老院长的脸像下暴雨的天一样黑，吐沫都喷到他的脸上，“我看你小子的心思用过头了，你的脑子才坏了！不过你没有坏的彻底，你还没让我去找****。”

这就是秀才遇到兵啊，程少民心里叫苦。他的思路全给老院长弄乱，只好没话找话说了：“老院长你骂人的水平越来越高了。我说不过你老人家，那就这样，我就好好整理一下再交给您吧。”

他说完就转身，想溜，老院长在后面冷笑道：“不着急。反正我这个院长也干不了几天了，你就留着给下一任吧。不过我想提醒你，别到了那个时候咱们院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你一个人能耐再大也没法玩。”

程少民只好转身，安慰说：“老院长看您说的，谁不知道连许部长都找您当参谋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老院长跳了起来，食指指着程少民的鼻子：“你还跟我说这个，许部长就差没骂我了！都是你小子惹的祸。”

“老院长，咱们三院多少个研究室，你怎么总是盯住我一个人不放？欺负人也该换换了。”程少民的脾气也上来了。

“废话。别的组是硕士组，你们连博士都算低的；别的组都是一个大间，你们有三大二小，他们都跟我抱怨是捡来的，说你才是亲娘养的，你说我不找你小子我找谁？！”老院长气的发抖。

程少民低头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有个交待的。”

北京。中国农业部，程少民赶到了这里。

正是下午刚上班的时间，接待员们已经进入工作岗位，被接待的客人一个没有，程少民一进接待厅，左右两边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他就觉得眼前一亮。接待员都是青春年少的女子，穿着统一的绿色制服，上面有金黄麦穗的图案作点缀，头戴四角的绿帽，不仅身材一流，仪容之美更是令人赞叹。程少民立刻将腰挺的笔直，估摸着自己的相貌也算过关，不然真对不起这么好的观众。

两个接待员同时站起来，同时说了句“您好”，一个左边一个在右面，他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同时又觉得这两个接待员的眼神就好像认识自己一样，顿时大脑一片乱七八糟，猛地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接待员，看着他问：“请问您找哪个部门？”

“我找许部长。”程少民冲口而出，掏出工作证递了过去。接待员看看他的证件，然后睁大眼睛望着他。

程少民不甘示弱去跟她对视，不过立刻低头败了下来。她的眼睛特有神，盯的他心里好慌，就觉着身上光溜溜的，就像没穿衣服，好在脑子还很清醒，低头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她的眼睛睁这么大是个什么意思，别是认为自己这草民不能见部长吧？要是这样自己岂不是要空跑一趟？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审视她。她有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微微上扬的俏鼻梁，不仅显出人的青春活力，还带有一种少年的清纯质朴。程少民相信她不会是一个势利的人，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两边的接待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她注意到了这点，说：“你跟我来。”把程小民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了。

程少民看着办公桌，上面的名片写着：柳娟，人事接待科副科长。柳娟像法官一样审视着他：“你一定有特殊的理由。我感觉你的名字有点熟悉，刚才我的那两个同事，她们应该认识你。”

“我也觉得是这样，但是我的确不认识她们。”程少民笑了笑，“我是个闭门造车的人，社交很少，况且这么漂亮的女孩，见过面应该有印象。”

“不是女孩，是大姐。”柳娟也笑了，在电脑上一搜，立刻出现了程少民的名字，“难怪她们认识你，原来你是我们部的人才啊。”

“这跟人才不人才有关？”他想不明白。

“当然有关。她们一定是听了你的报告会，或者参加了你的颁奖会。我们接待科有规定，只要来了认识的人，或者说能够确定身份姓名的人，要主动接待，所以就像俗话说的，没——”她莞尔一笑，没有说下去。

令人倾心的一笑！程少民忽然对她有种格外的亲切感，立刻跟了一句：“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

“不说了。把报告和单位证明给我。”柳娟正儿八经地拿过报告，打开一看愣住了，“这个报告太出格了。还没有介绍信，你来这里没有经过你们院长的同意？”

“当然没有经过他，因为不能经过他。请您看看我的报告再说。”程少民收起笑容，认真起来。

看了大约十分钟，她将报告一推：“我有些看不懂。这种专业的东西，你应该通过专业渠道上报，而不是单独行动。”

“我不能通过专业的渠道，我必须秘密行动。”程少民说话有些冰冷，他马上意识到这点，“我急躁了。您先看看关于我们三院的介绍，真的，看一看。”

柳娟微微噘起嘴巴，不过还是耐心看起来。程少民道：“四年前，我们三院称得上硕果累累，后来三院就相当风光，招待所里常年客满，附近的饭店里总是有不少来学习的人住着，外国学者也是一年四季不断，不夸张地说，这些人大多是冲着我的研究室来的。最近几年我们研究室不行了，我们王院长这么形容：一只母鸡突然不下蛋了。部里很不满意，要对我们院进行改组。”

柳娟点着头，不解地问：“是你们工作室人员变动，还是给你们下达的项目出了偏差？”

“都不是。请您再看看我的获奖项目，这个也很重要。”程少民说话不动声色。

柳娟查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他的获奖资料，她立刻感到惊讶：“你居然还拿过两项国际奖！其中一项是去年颁发的。不过国际奖项的时间延迟很正常，照你说的，这项国际奖也是针对你四年前的研究成果。最近几年你只拿过一项国内奖，成绩大大后退了，这可是你的黄金期啊！”

“准确地说是四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们研究室没有出什么成果。”程少民将时间进行了更正。

“这样你的获奖与你的说法完全吻合。”柳娟感到满意。

“四年前是我们研究室的磨合期，人员变动大，有的人素质不高，但是我们成果不断，这几年是我们的黄金期，我们的研究人员多数是博士生，最差也是有三年以上工作经验且成绩优异的硕士生，但是我们却如同销声匿迹，问题就出在这里。”程少民微笑，笑的有点神秘。

“等等，”柳娟发现了一个疑点，“按你的年龄，你不会刚到三院就成为研究室的课题组长了吧？”

“名义上是一年，但实际是几个月。我去这个研究室四个月的时候，我们的课题组长秦中英副教授就向院里提交了报告，内容是他要离开研究室，并且要我继任课题组长。此后他主要负责所里的人事工作，名字挂在研究室，你可以——”程少民说到这里，被柳娟打断了。

柳娟清清嗓子念着：“对于程少民，著名生物工程学家秦中英教授这样评价道：他似乎是为生物工程而出生的，尤其是在基因工程领域，具有超前的洞察力。有意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不到你是个天才嘛！不过好像你都没有读博士？”

“我是双硕士。我在厦门大学读了硕士，然后被推荐到美国的斯坦福。我在斯坦福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了硕士进修，而我的美国教授要我再呆一年，他可以帮我完成博士学位，被我拒绝了。”

“你不觉得可惜吗？”柳娟歪着头问。

“怎么说呢？”程少民站起来度着步子，过了一会儿又坐下，“有两个原因促使我这样做。第一是当时的中美关系比较紧张，每一个华裔美国人都能感到一种威胁，我这样的留学生当然觉得更不舒服。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呆不下去，已经学不到什么了。我的时间都是帮教授和他的博士生完成课题，不少的课题，实际主持人不是教授也不是那些博士生，是我，但是我的名字却被写在后面。把键盘给我。”

程少民接过柳娟的键盘，迅速敲了一串英文，一个回车又把键盘推到柳娟面前。

柳娟的眼前出现了一篇英文资料，作者有三个人，第一个是罗纳德。“这是乔森的论文，一篇很有意义的论文，所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很容易搜索到。”程少民注视着柳娟说，“罗纳德就是乔森。论文的思想是我的，过程我也做的更多，但他们不可能以我的名义开展这项研究，我只是一个参与人。”

柳娟听了不觉有些生气：“这是剽窃嘛。”

“不能算剽窃，事实上它确实是大家的成果，而且他们也对我给了肯定，我是第三个作者。但是你说我可能这样工作下去吗？”程少民触景生情，有些激动了。

柳娟点头表示理解。程少民平静了一下说：“我不想再谈美国人，我们回到我的研究室，我再给你做个介绍。目前我的研究室可以用人才济济来形容，如果我们的几个骨干去了西方大国，相信十年以内必定成为顶级的生物基因权威，但是他们跟我一样，在这里默默无闻。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墙上的挂钟悠扬地响了三下，柳娟抬头一看，催促道：“你不要卖关子了。”

“很好。你一着急我就可以说了。”程少民微微笑着，“因为我们在研究一个系列课题，我们正在打开一扇门，这是西方科学界梦寐以求却从未涉足的新领域。这个成果影响太大，大到我们不敢把它公开，你相信吗？科学是一把双刃剑，铁器时代一场血肉横飞的大仗也不过死人几千几万，现在一颗核弹可以毁掉一片城市，但是这远比不上基因技术的过失。”

“一个过失？”柳娟不明白。看着面前的程少民，她忽然有一种反感，心里莫名地躁动。

程少民正专注于自己的演说，很严肃说道：“对。核能技术产生了核电站和核废料，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潜在的威胁，这是核能技术的过失，但基因技术的过失要可怕的多。如果我们这项成果转化为技术，会大大增强人的能力，同时也带来很大危险，甚至会使人类种族的产生集体变异！这正像某些电影中描绘的那样。”

柳娟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大声说：“你在讲孙悟空的故事吗？为什么你必须等我生气才说话。”

程少民一惊，完全不知所措，带着一丝哀求说：“大姐，你能小点声吗？”这时门已经被推开，两个接待员正快步进来，他更加尴尬，只好谦卑地解释着，“我只是希望将你带入状态，一种便于理解内容的状态。我没有气你的用意，真的。”

两个接待员很同情地看着程少民，重新把门关上。

柳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我跟你一样也有些急躁，我是要回家有事的，正巧你来了。现在我来总结一下，你认为你想反映的事情有不同一般的意义，所以要亲自找部长，这个没错吧？可我要说，见部长是很困难的，而且他现在应该在外地。你先回去，最迟后天我给你答复。”她站起来，对他伸出手。

“好吧。能告诉我洗手间在什么地方吗？”程少民冷静下来，突然想到自己从下车到现在连个厕所都没上。

柳娟来到门口，指着左面的走廊：“那里。”

程少民出门，正跟一个胖子撞个满怀。“你——大才子啊。”胖子认出他来，笑的浑身直颤。

“江主任？你发福了，是不是真当主任了？”程少民打趣。

“给你们这些人说着了，我还真是个当主任的命。有事来秘书处找我，这是我的名片。不过我这几天忙的很，这不现在又有一个应付，就不能给你接风了。”胖子很真诚地跟他握手。

胖子叫江有富，早先也在三院工作，宿舍与程少民隔壁，由于他热衷仕途，就得了一个主任的外号。程少民心里忽然燃起了希望，到底江有富也算是故乡人了。

江有富却没有跟他再谈下去的意思，转身对柳娟说：“怎么样小柳，今天没事吧？”

“没事。”柳娟回答的痛快，江有富听了撒腿向外走去。

程少民看了心里冰凉。他快步向洗手间走去，一边安慰自己，就当这次来认认门算啦。后面传来笑声，让他有种被人奚落的感觉，心想你们笑吧，反正我今天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