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两米!”程少民对背上的柳娟打气说。这点距离也是最陡峭的一段,他突然发现这里没有合适的着力点。中午他也是从这里攀上崖顶,但那时他的手指还很有力,而且也没有负重。
他向两边蹭着,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你不要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的,我受不了了!”柳娟压住声要哭。的确,这么长时间了,她的双峰完全成了他的靠背垫,而且他还不停地动来动去,这种刺激她还是第一次承受,连新婚之夜都没受过这份罪。
程少民更是欲哭无泪。他咬着牙排除杂念,两只眼睛寻找着,几乎冒出火来。头顶上就是一个突出的石块,但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块石头不结实,不过现在这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他左手抠住这块石头,使了使劲,这块石头还很争气,纹丝不动。
“注意了。”他向背后的柳娟发出冲刺的信号。左手一提,左脚和右手离开的时候石块突然断裂!
“啊!”柳娟大叫。她的身子悬空。程少民右手眼看支持不住,左脚上也没找到蹬踩的着力处,这时他看到了一根草根,这条草根也就一公分粗,他抓住了这根小草。
上了!他心里狂叫。这细细的草根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借助这根小草右手向上攀去,耳边就好像听到了草根的断裂,他的心里狂叫:神仙啊,救我!
草根居然没有断。他糊里糊涂地攀到了崖顶,手脚并用一下子就上了崖,滚落在草地上,这时他体会到瘫痪的感觉。
好一派寂静。程少民躺着,身下是软软的柳娟,眼前是灿烂的星空,好不惬意。柳娟醒了,轻轻推了他一下,闭着眼问:“我们死了吗?”
“这里的星星跟人间的一样。”他得意地说。
“我居然没有觉得疼。”柳娟感到好奇怪,想了想说,“死了也好,不用再伤心,还有你陪着。可怜你了,你爸爸妈妈连你的死讯都不知道,他们以后怎么过啊?”
“我写了遗书啊。刚才不是用你的围巾包起来了嘛,有人会通知你爸爸。”程少民憋不住想笑。
“不能告诉我爸爸!”柳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一翻身就来到上位。程少民正张着嘴要说话,冷不防啃了一嘴的泥。
“不对啊,怎么这里好像是遇仙崖顶?”柳娟四处看着,突然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程少民你居然骗我!”
“开个玩笑不行?”程少民边吐着泥一边笑,扬起头来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么好,可惜我不会作诗。这草地也松软,就像一张大床,我都不愿意起来。”
“你是睡在我身上啊。”柳娟可不傻,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她用力扯住他的头发,“你竟敢把我当做你的床!”
夜色已深,山林中的一座木屋里依然亮着灯光。
屋里一座泥塑的大柴禾炉子与墙壁连成一体,一位老人向炉里添上柴禾,然后将一把有古董年头的大铜壶坐在炉上,外面就有人喊:“请问里面有人吗?”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开门看看篱笆院外的来人,说了声:“进来吧。”转身就回来坐到椅子上。
来的正是程少民,他背着柳娟,当然绳子早已解开。站在门口,程少民兴奋地看着老人说:“我一看就知道您是沈老医生,这里也是满屋的药味,我应该称呼您沈伯伯。”
“关上门。”老人丝毫没有被他的热情打动,不过看到他背上的病人还是于心不忍,忙起身去把乱糟糟的床收拾好,招呼着放人躺下。
程少民放柳娟躺好,盖上被子,其间老人搭了下柳娟的手腕。
深深地喘了一阵大气,程少民简直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不过看着老神医他就兴奋,笑眯眯地不说话。
老神医的相貌跟他想象中的几乎一样,虽然头发掉了,胡子白了,可面容不老,如果剃了胡须再扣上个帽子,说他四十多岁也有人信。
“你不会是背着她找我看病的吧?”老神医反而沉不住气了。
“当然不是啦。她跟我来是为了给她爸爸看病。”程少民亲切地说,“我说一个人你应该记得,他叫程意泽。”
“都知道程意泽有个好儿子,就是你吧?”老神医脸上微微带笑,明显亲热了。
程少民反倒拽起来,坐到床边上说:“二十年前,爸爸听说您要离开长沙医院,连夜找院长要把您请来,可是没有成功。”
老神医重重叹了口气,摇头说:“年轻时一心报效国家,可医术再好又有何用?”
“听说您辞职以后开了一个私家诊所,没多久就关门了。”程少民道,“爸爸一直想请您去我们家乡一趟,可惜找不到机会,前几年您换了手机号,联系也断了。”
“说来倒是我对不住了。”老神医嘴上说抱歉,脸上却没有一点歉意,“不是我想换号,是手机作怪,那几年它总是往下掉,不是丢就是掉下山去,换电话还把通信录弄不见了。人说那个号不吉利,最后我就换了一个。对了,你去把那壶药热一热。”他指着地上的一只药壶。
程少民把壶放到炉子上。老神医拿来两只大碗放到桌上说:“她是感了风寒,你也一样,没发作而已。待会儿药热了你倒两个半碗,然后用甘草汤掺了喝下,明天就好。”他又指着一个药罐。
柳娟说起了梦话,还越说越来劲,双脚蹬开被子,惊恐地叫出声来。程少民心里不安,问老神医:“她这样没事吧?”
老神医思索片刻,问:“你们来的时候受到了惊吓?”
程少民点头,“过崖的时候她吓着了。当时我也顾不上看她,只怕都吓晕了。”
老神医指着柳娟问他:“那你们是怎么过索道的?”
“什么索道啊?”程少民背他说的脑袋发懵,“我们是爬崖过来的。”
老神医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们,你们居然爬崖过来,难道你是背着她爬过了遇仙崖不成?”
“没错啊。”程少民说着就打个哆嗦。想到过崖的情形他就感到浑身发凉。
老神医皱起眉毛,问:“崖前那条小路,你没走到尽头吗?”
“那条小路?”程少民脑子灵光一闪,“你说小路的尽头是一条索道?”老人点点头。
“天啊!”程少民咬了咬牙,突然给了自己脑袋打了两拳,“我都看到里面有凹陷的迹象,心都在犹豫,但就是没走到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为此差一点就是两条人命,还不止两条!
老神医的脸上终于有了内疚。那堆烂草是这地方的人特意放的,这种事他也干过。他低头看到了地下程少民的背包,拉链都没拉上,里面赫然有一条爬山用的绳子。
“没错,你和她捆在一起。”老神医点点头,心里后怕。这堆烂草没有起到阻止外人的作用,反倒有害人的嫌疑。
“是啊,没别的办法。”程少民感到身子又要打哆嗦。
“你喝了药要好好睡一觉,我可不想伺候你们两个病号。”老神医说着,忽然觉得这事有些不对,“你是不是练过攀岩?”
“大学前经常爬山。你怎么啦?”程少民觉得老神医那神情很有些不相信人。
老神医伸出手在他的小腹上猛按了一把,程少民没想老人下手又快又重,被打的后退一步,转身向外面就跑,“我要撒尿。”
好一会儿程少民才回来,哭丧着脸说:“老神医你不是吧,这大年纪还这么暴力?”
“不暴力我能试的出来吗?”老神医很奇怪,“你也不是练家子,哪里有这么大的劲啊。听说你爷爷是有名气的中医,怎么都没教过你什么吗?”
“爷爷去世的早,他就教了我五禽戏。”程少民埋怨说,“要不爸爸这么想把你弄到我们县医院里?他想让你教我,好在我身上把医学发扬光大,可你连个机会都不给。”
老神医惆怅道:“湖南是我的老家,直到诊所关门我才四海为家了。”
程少民摇着头说:“古人言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么看不开,难怪到处碰壁。”。
老神医瞪着眼睛道:“你居然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程少民马上低头不做声,老神医呛他说,“你爸爸说你如何了不起,好些国家抢着要你,你怎么不去那些条件好的地方?都跑到我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我这叫爱国情怀好吧。”程少民不服气,扬着头说。
老神医心里还有疑问,琢磨背着一个人爬过遇仙崖是个什么情形,想想不觉心惊。这小子有胆有狠啊,怪不得他爸爸把他当个宝到处宣传,的确不是等闲之辈。他看着床上的柳娟。嗯,这丫头长得不赖,不过怎么都不像结婚几年的样子,倒像个姑娘,看来这小子真是很钻学业,都这岁数才有时间结婚,不容易啊。
程少民这时在想那根小草。“沈伯伯,我今天碰到了传说中的救命稻草。”他把在崖顶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沈伯伯你相信吗?这么细的一根草能够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还加上冲击力!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草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弱,有命的就有神,有神的就有奇。跟你说,下次路过的时候你插炷香拜一拜。”老神医说的很认真。
“我去拜一根小草吗?那我拜谁?”程少民觉得有点荒唐。
“谁救了你你就拜谁,真笨。”老神医终于抓住了他的短处。
程少民答应一声。想想老神医的话还真的有理,虽然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但也不应该因此蔑视生灵。就拿这件事来说,用科学的眼光几乎都无法理解,但在传统道家人的眼里却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壶水沸腾,老神医说:“药好了,你先给她喝了。”
程少民倒好药去扶柳娟,可她睡得死沉,怎么喊都喊不醒,他站着发呆,老神医说:“叉着她的胳膊提她起来。”
程少民双手叉住柳娟的两腋用力向上,可她就像根软木头,他没劲提不起来。老神医看了直摇头,真有点不相信他是怎么过崖的。
程少民试了几次都失败,可怜兮兮地看着老神医说:“大爷啊,我现在真的一点劲都没了。”老神医过来,伸手隔着衣服在柳娟后背上下搓了两把,柳娟叫了一声,一下就醒了,愣愣地瞪着老神医。
老神医被她这幅摸样逗乐了,指着她说:“你丫头一看就是个调皮鬼。投胎选错了种,要是个小子合适。”
柳娟那眼神分明是很不友好,程少民真怕她发了大小姐脾气,连忙说:“这就是老神医,他给你治病你还这么瞪着人家。”
柳娟这才有点清醒,傻傻地冲老神医点了一下头就要再往被子里钻,程少民一把把她拉住。
喂柳娟喝完药,程少民奇怪地问:“沈伯伯你怎么知道她调皮?”他对她的调皮是深有感触。
“你是没给小娃娃看过病。”老神医还带着笑意,“她知道是我戳她来着,多数孩子要么是生气,不然就是一脸的无辜委屈,可她就是顽皮,你看她那样子分明在说‘你敢再戳我一下试试?’这姑娘童心未眠,真不像是为人妻的,怎么你们是新婚?”
程少民想了想,说:“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老神医心里不明白,“只是朋友你这么拼命?我说你爸爸是怎么教育你的?”
程少民道:“我没有办法,今天见不到你她爸爸就要死。”
老神医生硬地一挥手:“这不是理由。”
程少民感到了请“神”的难度。“我们有个婚约。”他说。
这句话他自己都感到内疚。这明显是在说:如果她爸爸得救了婚约就有效。但事实上正好相反。
老神医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小子是好色还是离不开她了?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程少民身子一震!小声说:“我欠她一个人情,那件事对我很重要。”
这是他最后一个理由,不过这个理由合适。“哎,”老神医摇头叹气,觉得有点为难,“要她是你的爱人这事就没问题,可是我总觉得这丫头人不定性,未必是个贤妻。”
程少民真佩服了老神医,看人真准。柳娟好像基因里就没有贤惠这东西,真不知道她贤惠了会是个什么样子。想想自己看中的这两个人,一个方一男,绰号冰川天女,给她起绰号的那位同学绝对是个天才,方一男结了婚都还没玩够,不要孩子,唱歌跳舞都烦了,居然跑去飙车,飙的还是摩托,这个柳娟外号大小姐,连婚都不想结了,只怕以后比方一男更难伺候。想到这儿,他真有点怀疑人生了。
“你小子神叨叨想什么呢?”老神医望着他说,“你知道,今年上门来找我的有七八起,都是要命的病,我只去了两趟。就上次,我的一位同乡加友人的儿子来找我,也是带了媳妇,给他岳母看病的,我都没去。”
程少民问:“你怎么不去呢?是不合适的病症?”
“不是,”老神医说,“我能看好她的病,但她也活不过五六年。这女的也很可怜,年轻时一个人带个姑娘,吃了很多苦,到姑娘结婚日子好了,自己的身子就不行了,我治得好她的病,治不了她的命,多活几载有何意义?”
程少民撇撇嘴:“你也够心硬。”
老神医冷笑道:“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何况我跟他的父亲虽然关系久远,却比对你父亲的情分差一截。”
“这我就不明白了。”程少民有些疑惑,“我父亲只跟您见过一面,现在说来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了。”
“你小子话里有话。”老神医瞪了他一看,并没有生气,“你父亲与我是道义之交,跟一般关系不同。我记得道德经中有句话是讲道家人生的,你知道是句什么话?”
“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句话吗?”程少民立刻回答。
老神医点点头,讲道:“儒家和佛教都讲什么普度众生,有教无类,话说的好听,其实华而不实,道家则完全不同,道家讲缘,是真金白银,缘就是类。”
程少民直点头,真是跟老神医学到了东西。转头一想,笑道:“感情沈伯伯已经修到了圣人之境地,佩服。”
“这个——”老神医心想自己好像没这么厉害。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程少民大笑。
“你小子啊。”老神医举起拳头。程少民赶紧躲到一边。
“你跟我来,”老神医说着走到里屋,打开了电脑,“你不知道,我一直没有闲着,我给她看了病就不能给别人看病了。你看看这上面。”
“你这儿还有这东西,我以为你老人家在清修呢。”程少民有点惊讶。
老神医说:“我这里有许多病案,我遥控着好几个危重病人呢。”
“听你这么说,似乎我也不该来找你看病了。”程少民有点沮丧。
“该看的病还是要去看的。”老神医安慰他说,“父亲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可我那位朋友是个官,还发了不少财,他儿子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我开个条件,我二话不说就撵他走,最后看他爸爸的老脸留他们住了一晚。”
“柳娟的爸爸也是官啊。”程少民脱口而出。他真想自己打嘴,怎么这嘴巴今天这么没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