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沉重如灌了铅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反反复复的在凌可心心头搅动着,她们的无忧无虑彻底被打破了,仿佛被遏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困难。
街头的路灯闪了一下便像群龙的眼睛整整齐齐的都张开了,团团簇簇晕黄的灯光像泡影,虚虚幻幻的悬在半空中,冷眼俯瞰生命似玩笑般沉沉沦沦。
“我自己上去”
在陈旭然广告公司楼下,凌可心停下脚步,淡淡的向陪了她一天的余烁晨留了句话,便自己上楼。刚开始的愤怒到现在渐渐转为平静,她只觉得她可怕至极。
见到凌可心推门进来,林尤起身欲招呼,一个笑容未漾开便生生的遭了凌可心的巴掌,一记红彤彤的掌印顷刻间浮上林尤白皙的脸上。
“是你教唆小灯泡的对吧!”
如若不是她的言语挑拨,腼腆的小灯泡不会一时疯魔做出这样的事。
“为什么?难道所有人你都看不顺眼,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命贱如泥?”
“可心你误会了”
依旧是委委屈屈含泪的眼眸,叫凌可心真想撕开这委实的皮相,看看她到底还有没有真心,“你还装—”
忍不住抬手再给她一耳光,却被赶来的陈旭然制止住,他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到现在你还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毁了小雅和小灯泡,毁了两个花一样的人!”
“你误会林尤了”,凌可心的指责只换来他轻描淡写的误会,她难过的听着陈旭然继续为林尤辩解:“她已经很懊恼了,也自责的哭了一天,昨晚楚慕雅喝醉了,她找不到其他人,才将楚慕雅交给小灯泡,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说你就信了,你知不知道小灯泡今天跟我说什么---”
“一个能做出那么残忍事情的人说的话能信么!”他紧紧的护着林尤,无视凌可心眼中的痛楚继续指责道:“倒是你,这件事你要负很大的责任,很早就跟你说过别再贪玩,别再混迹酒吧,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妄为,打架,女扮男装,还招惹上楚慕雅,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你不自省还怪罪别人,可心—你怎么越长大越胡闹”
胡闹?他字字句句如利刃剜在凌可心心上,第一次她对他好失望,悬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为什么你总相信她,而不相信我”
她奔溃受伤的拍着自己的心口:“我是凌可心啊,你从小到大宠着的凌可心,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受,明知道我会生气会难过,为什么总把我推开,不听我解释—”
骄傲如她,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伤心的在他面前落泪,像刚捡到她的时候,虽然记忆全无,却扔心心念念哭哭嚷嚷的要找她的哥哥,那个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却如此执念的留在深处的哥哥。
心下不忍,可是再也不能任她自欺欺人,“你是我妹妹,我还是一样宠你爱你,可是我也没办法任由你伤害林尤,因为她是我爱的人,我希望你也能敬她重她”
心好痛,连轻轻呼吸都能牵到痛处,像要死了般,脑中一个碎裂的声音清晰的划过耳际,那是她紧紧守护了十几年的爱情信念,轰然倒塌。
顾不得狼狈,任滚烫的泪珠在她裂开的心口碾磨着。
“我们回家吧”
冰冷的手忽的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着,慢慢的,她的指尖感觉到了温度,她抬头,泪眼婆娑间,只见余烁晨清澈的明眸里满是心疼,满是柔情。
她忘了自己怎么离开那里,只知道每走一步便是天涯,从此与她的旭然哥哥只能遥遥相望,努力相忘。
夜越来越孤独,从此漫长彷徨,无法安眠······
“谢谢你”
她挣开余烁晨的手掌,道了声谢,是真的感谢,一直以来,如若没有他相伴,她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应该会更难熬。
“如果还想哭就继续哭出来,好受点”
星辰下他的侧颜如雕琢般精致,完美的弧度却紧绷着,像压抑着万般情绪,却只把柔情相赠。
凌可心不忍多看,苦笑着道:“我哪有那么爱哭”
“还真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余烁晨嘲笑着:“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比你更能哭的了”,他着重加了句:“连小孩都算进去”
凌可心无奈的轻叹了声,多少次劝自己放弃,可是--她苦笑的指了下自己的脑袋:“这里还算老实,可是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心窝:“这里总是管不住的难过,不看到他还好,每次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那就别看”,余烁晨双手按住她的脑袋,让她的视线看向自己,“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去看他,只朝我这个方向看来,好么?”
风卷着两道的树叶簌簌落下,像翩飞的蝶,在稀薄的月影下孤单的舞动着,是凌乱?是徘徊?
“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像宣誓般认真的说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抵着他的心口,他沉稳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进她耳里,跃进她心里,让她不由得慌乱着。
他说那里面的每一下跳动都在呼唤你回头,累了倦了,他都会在原地等你回来给你肩膀依靠。
欲攀抚上他肩头的手停滞了一下,终是无力下垂,刚被情爱的荆棘伤的遍体鳞伤,如今望而却步了。
叮铃铃~~
手机不应景的响起,却是凌可心逃避的出口,她赶忙接起电话,却被电话里传来的信息怔住了,她的母亲旧疾复发,在工作中昏倒了。
广褒的夜幕忽地骤然收缩,深深紧紧的罩住了凌可心,挣扎不得,只能躲在生活的齿缝里努力的匍匐前行。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喉间,让神经紧绷了一天的凌可心更加觉得窒息,一遭接一遭的难事让她体力有点不支,望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她眼神空洞洞的,惶恐疲倦到深处,竟连流泪的气力都没有。
背上的帆布袋子里硬质的宣纸个膈应着她靠在墙壁上的肌肤,使她烦躁不堪的一把扯下,看都不愿再看自己花费了好几天赶出来的设计,欲撕得粉碎。
大赛的稿件截至日期已过,再留着只会徒增伤悲。
“别撕”,余烁晨拦到:“这是你怀惴着梦想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不要了给我吧”,他讨要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收藏好。
凌可心烦闷愁苦的心绪越发酵越浓稠,母亲的肋下肿瘤复发,此时正在动手术,凌可心的父亲又恰巧这几天被医院派去外省参加学术交流,也没能守在这里给她一点支柱。偌大的医院,眼光所能触及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衣裳,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铺,就连来这里的人脸上都是苍白的······然后她的脑袋也跟着空白了,紧接着,绝望、悲伤、害怕纷涌而至,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承载不了了,快要炸裂开来。
“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一个晚上,余烁晨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安抚着,轻轻的却坚定的给她信念。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再次听着他的心跳,安稳的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她一颗没有着落的心慢慢的跟着平静下来。
秋天的夜浸在医院孤长的廊道里,阴冷阴冷的,她安静的睁着双大眼盯着涂着绿色油漆的手术室大门,等着,盼着,祈祷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医生出来了,凌可心知道那些都是她妈妈的同事,一定会尽力,他们说手术很顺利,高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了下来。
病房里,何莉的脸庞在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凌可心心疼着,轻轻握着母亲的手,思绪便通过触及的指尖连到她记忆深处,缓缓的载着亲情的点滴飘向远方,她真的很庆幸,很感恩,这辈子能做她的女儿。
风呼啸着,在窗外像不懂礼貌的孩子,拍着玻璃窗户,一遍一遍的,去而又返,终是恼了,隔着缝隙呜咽起来,空荡荡的病房里,两个奔波了一天的人,再也挨不住疲倦,都沉沉的入睡了······
第二天,凌可心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余烁晨的外套,人却不见了踪影,她欲出去寻找,却见父亲推门进来,风尘仆仆,一脸憔悴的样子。
见凌可心身上披着男人的外套却并不惊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他走了”
凌可心着急出去找余烁晨,并没留意父亲脸上的神色有不对劲,直到凌啸喝道:“以后都不准和他再有瓜葛”,她才意识到隐隐的不悦在父亲眼中压抑着,她以为父亲只是不愿还是学生的她谈情说爱,然而又觉得不似那么简单。
她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提着热水瓶便退出去打水。
屋外的阳光明媚耀眼,与不远处的丛树缠缠绕绕着,投下了一簇又一簇的光影,一阵秋风起,染红了了满目的的秋色,那枝头上的叶子哗啦啦的翻起一阵浪响,然后齐刷刷的随风跌落进忆往昔的秋意里。
她莫名的伤感着,抬头,那湛蓝的天际澄净的没有半点瑕疵,像晶莹剔透的琥珀,凝结着时间的美好直至永恒。
可是永恒到底有多久?那些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情爱誓言是永恒么?终究是遇到对的便相守相诚,遇到错的便互相折磨,至死方休······凌可心胡乱的想着,感慨着她自己,林尤,楚慕雅,大灯泡,小灯泡······还有她难以敞开心扉面对的余烁晨。
视线越过那片泛黄的丛树林,飘向别处,不远处,一个哭泣的小孩引起凌可心的注意,五六岁的样子,张着嘴巴大声的哭着,他身旁是一个穿着病服坐在轮椅里的男子,正朝小孩伸出手讨要什么,而小孩则两只小手抱在胸前紧紧的攥着某样东西,生怕被人夺走。
弱势群体受欺凌的主观意识一下子占据凌可心的思想,她冲过去一把将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孩护在身后,对着那男子便扯开嗓子喝道:“都多大了跟小孩抢东西,要脸不!”
那男子吃了一惊,抬头看向突然杀出来的人,耀眼的阳光下,凌可心永远无法忘记那是一张多么苍白的脸,如他身上的病服,毫无血色生气,她愣了一下,这不是那日在合欢树下淡然离去的那个陌生人么,至今他那天携着花香却黯然神伤的背影还烙在她记忆深处,既熟悉又陌生。
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继而无奈的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那个哭泣的小孩身上。
凌可心这才发现小孩手中紧紧护住的是一个溜溜球,有一定的年史,边缘都已磨损,记忆一下子激活了过来,她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焦急的问她,见过这个溜溜球么,满眼的期待热烈得要灼伤人。她蹭得一下脸红了,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个小破孩在“抢劫”。
凌可心尴尬的看了眼那男子,见他并没有在意她的误会,一双眼睛依旧殷切的希望这小孩能物归原主。
两人好说歹说劝了那小孩许久,可仍说服不了那小毛头归还,无论说什么,他总是强硬不给脸面的一口否决:“不要!”
这倔强的小孩激得凌可心都想硬抢,无奈,只能直起腰深呼吸抛开这个以大欺小的念头。正巧小道边两棵硕果累累的柿子树映入凌可心的眼帘,正值丰收的季节,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像红灯笼兴高采烈的挂着,她灵机一动便弯下腰,对着那个小毛孩挤出最友善的笑容:“小朋友,我去给你摘柿子,你把这个溜溜球还给这个叔叔好么?”
“好”,终于干脆的答应了,果真吃的永远是这个年岁小孩的心头好。只见他乖巧的将溜溜球还回去,然后怯生生又充满期盼的拉着凌可心的手走向柿子树下。
男子道了声:“小心”,便见凌可心已经朝着一颗柿子树翻了上去,轻巧的像只猴子挂在一根树枝上,去够高处红彤彤的果实,翻红色叶片下,她一身白色衣衫格外醒目。
“接住”,很快,凌可心将刚摘到的两个柿子扔了下来,斑驳光影下,她的笑容灿烂如春,男子看得出神,不由得牵出了一幕幕回忆,曾经也有个小女孩踩着树枝灵巧的将树上的野果采得精光,然后对着诗一样的美妙秋季大声呼喊着:“哥哥你看,好美!”
此去经年,那个最亲的人却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大姐姐好厉害”,再抬头,凌可心已经安全溜下树下来,将满兜的柿子倒入小孩怀中,并嘱咐道:“可别贪吃,这个吃多容易拉肚子”
小孩连连应好,不远处一个年轻妈妈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朝自己的孩子招手,小孩开心的唤了声:妈妈,便跑开了,最后在他妈妈的教导下朝这边大声的喊道:“谢谢大哥哥大姐姐”,一派童真浪漫。
凌可心和那男子不约而同的笑了,两人视线相撞,凌可心尴尬道:“刚刚不好意思啊,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你”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是,如若不是你,我还要不回这个溜溜球”,他边道谢,边小心翼翼的将溜溜球收好,珍贵的像一件稀世宝物。
凌可心不由好奇道:“它对你很重要?”
男子不置可否的点头,一抹淡淡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是伤感,是无奈,默地他垂下眼帘,记忆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入暴雨中后,便不见了踪影,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寻找,即便所有人都劝他放弃,他还是坚信她还在,总有一天会他们会重逢:“它是我一个亲人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种浓重的哀伤,这种哀伤直达人心,让凌可心不由得跟着沉重:“很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他淡淡的笑着,一个负责照看他的医护人员走了过来,给他盖了条毛毯,责怪道:“风这么大,怎么可以在外面呆这么久,回去吧”
“好”,男子很配合,声音很轻,散入风中很快末了痕迹,他看向凌可心,一抹歉意的微笑在惨白的唇角划开:“上次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真是唐突了,都忘了跟你道歉,希望没吓到你”
他的声音轻缓却有磁性,如若不是生病,如若不是这般清瘦憔悴,他该会是一个多好看的人。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单薄的像漫天飘飞的落叶,秋季总是让人莫名的伤感,单是一个陌生的背影,便让你沾染离愁的思绪。只是为何这种哀伤像是从记忆深处牵连出来,虽然积压着厚重年岁,却是自己回忆里的真实情感,可是每每努力去想,只余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