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凌可心每天都在医院忙碌着照顾着母亲,从家里熬粥或煲汤送到医院,然后端茶倒水,细心的帮着按摩,陪母亲聊天,每天帮着亲人做着琐碎的事,陪着亲人渐渐康复,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陈旭然经常会过来看望,她会客气的说谢谢,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呆住了,他们之间的亲近到底是回不去了,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淡淡的哀伤,年少亲密无间的时光匆匆而过,那个他珍爱呵护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也与他疏远了,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却不经意间便把她伤的这么重,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他永远还是她的大哥哥,保护着她,可是却开不了口,他知道这样的话她已经不需要了。
窗外的天空几近明净,照的见她的心已经不再浮躁,她以为再见面情何以堪,但到底,他还是她的旭然哥哥,有她熟悉的关心和温暖,只是从今以后,她的目光再也不能停留在他身上。白色的窗纱轻轻飘动着,像一只小孩柔软的手轻轻拍打着她跳动的心房,恍惚中,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缓缓的升起,一个男孩深情款款的对她说: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去看他,只朝我这个方向看来。不知不觉,她竟开始想念。
回归学校后,日子重新归为平静,仿佛所有的事情从未发生般,但到底身边少了大小灯泡的呱噪,尤不自在。
那天傍晚下完课,凌可心并不急着回家,沿着学校小道散步。天气渐冷,两道的柳叶光秃的只剩枯瘦的枝条,随风凌乱摆动,像无数条细长的鞭子,抽打着深秋的无奈。那河岸边的青草也褪尽了颜色,像迟暮的美人哀哀戚戚的看着一方细水长流,她迟疑着,便向旁边的长条石凳坐了下来,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绕到这里,潜意识中,她似乎就是要朝这里来。回忆启了端口,便向肥皂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漫漫星辰下,烛光星光遥相辉映,映得他眸畔灼灼耀人,她清晰得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的眼里像刻进去了般,那么印象深刻,风悠悠拂过她的面颊,她一怔,方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竟开始想念。
细簌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凌可心回过头,看见夏瑶朝她的方向走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隐约可见瓶瓶罐罐的印子,她一屁股挨着凌可心坐下,笑呵呵道:“就知道你在这里”
“干嘛”,凌可心打开袋子一看,果然都是啤酒,失笑道:“你这是想找人一醉方休啊,就不知道为的是哪出啊,解忧啊,还是高兴?”
“当然是高兴拉”,说话间夏瑶已经开了一瓶递给凌可心,自己也开了瓶,方继续说道:“上次服装大赛结果公告栏出来了,我上榜了,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凌可心愣了一下,她都快忘记还有这档事,上次因事错过了交稿时间,虽然遗憾,她还是与夏瑶碰了下酒瓶,祝贺道:“确实厉害,还能去Esha实习”
夏瑶也与凌可心碰了下酒瓶,眨眼道:“我这谢谢你,要不是你误了时间,我哪有机会上榜”
这恭维话说的,让凌可心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忙怼道:“不用变法子安慰我,我没那么玻璃心,一个比赛而已”
话音刚落却见夏瑶俯下脑袋,故作认真的瞧着她,狡猾的咦道:“那你是为什么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
凌可心被她瞧得不耐烦,一把推开她:“起开,我哪闷闷不乐了”
“是—”,夏瑶拉长了声音,满脸看破真相却不道破的附和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夕阳的余晖渐渐西移,天边只剩一团朦胧的酡红,像青色屋檐下的红彤彤的灯笼,柔柔的透着光,染醉了仰望人的心,她们说说笑笑,从刚进校园开始一一翻开回忆,两颗年轻的心渐渐重新沾染青春的朝气,带着酒精串唆出来的张狂,在河畔边手舞足蹈的越聊越激动。
直到天彻底暗了,一轮新月悄悄攀上了枝头,她们还意犹未尽。微微寒意袭来,浸在杯酒中的两人丝毫未受影响,双颊微醺,竟是许久未这样放松过。银白色的月光像春蚕刚吐出的细纱,轻轻袅袅,飘散在天地间,似是不安分的缘分,不经意间便与他人牵牵绕绕。
凌可心突然静静望着她问道:“你和他怎样了?”
“谁?”夏瑶装糊涂。
“杨齐啊,还能是谁”,凌可心噙着一丝八卦的笑意,继续问道:“最近上课见他总是愁眉不展,坊间里传说撞见好几次他和女朋友在校园里吵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瑶低下头抿了口酒,静了一瞬方叹道:“两个追求观念不一样的人,吵架是难免的”
“这么内幕的消息,你怎么知道”,凌可心灵敏的抓住了重点,瞬间来了精神道:“敢情你们私下经常见面,互吐心事,都成红颜知己拉”
夏瑶知道自己说漏嘴,忙撇清道:“别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凌可心看着好友一脸窘状,不忍心继续打趣,便放过她,暗暗河面,传来潺潺流水声,回忆蓦地又打开来,想起那天滑稽的结局她忍俊不禁道:“那天你和杨齐可真够没良心的,学校保安一来,你们溜得比谁都快,一点担当都没,害的我们捞了一个晚上的纸船”
她刚说完,夏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不打自招了吧”
“不打自招什么啊?”
“想他呗”,夏瑶夸张的提高了音量,见凌可心别过脸去,反倒来了兴致越挨越近:“想他还不简单,给他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我保证只要你一打电话,他会立马飞奔过来”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话音一落又惹来夏瑶啧啧嘲讽:“敢情,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啊”
“走开,少这边损我”,凌可心被激得恼了,反怼道:“那你呢,心事都憋了多少年了,也不怕膈得慌,有本事你去敞开心扉啊”
一句话说的夏瑶安静了下来,酒精烧的她的双颊似是要燃了起来,她定定的看了会儿凌可心,突然一仰头把瓶中剩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甩手,哐当一声,酒瓶已经被重重摔到地上,弹跳了几下,便翻滚到旁边的草丛里,她霸气的站起身,拉起凌可心的手道:“走,我现在就给你做个榜样去”
凌可心被拖着往前走,一头雾水,只觉得手上的劲好大,眼前的人被酒精挑拨的越来越亢奋,只顾一直重复着:“看我怎么给你做个好榜样—“
她拉着她弯弯绕绕,目的却很明确的来到了一栋教师宿舍楼下,昏黄的路灯照出她们摇晃的影子,那棵大榕树在幽暗的夜里越发的伟岸挺拔,影影绰绰的叶片像一笔笔干涸的墨彩,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本就稀薄的月光星光,只余五楼上透出的光亮,夺目极了。
凌可心突然意识到夏瑶要干什么,她喝高了,已经不管不顾的扯开嗓门嚷道:“杨齐我喜欢你”
“听到没—”,她将双手拱在嘴边用力的喊着:“我喜欢你,从我还是小胖妹的时候,从我们在医院初次相遇的时候,从你鼓励我要自信,要勇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情到深处,到最后,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你知道我有多痛恨自己的自卑,有多难过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勇敢一点走到你面前,告诉你我就是那个给你写信的人,天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喜欢了你多久—”
凌可心目瞪口呆的看着夏瑶,没想到向来对待感情藏着掖着的一个人,表白起来竟这么大胆奔放,看着她一股脑儿的将堆积在心里的情感宣泄出来,凌可心不由得为她感动骄傲,无论什么事,你都得踏出步伐方知道前面的天空是否开阔。然而感动骄傲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夏瑶就怂了,她的呐喊声惊出了整栋楼层的人,乌压压的一个个探出脑袋在阳台搜楼着楼下胆大表白的女生,连着周围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阵仗!凌可心已经悄无声息的闪退到一边,把这尴尬的舞台全部交给女主角,人群里有开时起哄的,有鼓掌支持的,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个众望瞩目的男主角身影终于出现在阳台上,人群里的掌声一下子炸了开来,而夏瑶却恍如梦中惊醒,酒劲退去,她竟有些慌了,头顶上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此刻正背着灯光站着,看不清任何表情,她突然怕了,退缩了,一转身便冲出人群慌不择路的跑了。
晚风起,掀起了叹息声一片,诉不尽的情愁细细碎碎藏进风里、露里、泥里,在那个伫立静止的人心中兜兜转转,百转千回。
自此夏瑶一战成名,然而每个人都在静待的结局,却以当事人一种“不曾发生”的姿态遮遮掩掩过去了。
就连万众瞩目的计算机课上,男女主角依旧平平淡淡如往常,没有交集,更没有大家期待的彩蛋,只是每到下课时,夏瑶总是不作停留健步如飞的逃之夭夭。连以往每日坚持的骑行也放弃了,仿佛那日被告白的是她而不是杨奇。
凌可心终于忍不住又笑又骂:“这就是你说的要给我做的榜样?落荒而逃都比你威风,最难开口的都已经表达了,站在他面前等一个结果那么难?真是愁死人了,你这样还不如不要表白,丢人”
“知道丢人那天怎么不拦住我呢!”夏瑶瞪着凌可心,竟真的恼了:“我都喝多了,你应该拦下来啊,现在--我每天都难堪的想找条地缝钻进去,都不知道他心里该怎么想我”
渐黄昏,落日西斜,余晖将校园染成一片朦胧金黄,像娇羞的姑娘含情脉脉的双眼,在秋意里祈盼爱情能开花结果。
河流涓涓,翩飞的蝶依依,凌可心无奈的跟在夏瑶身后,一步慢似一步,她恨铁不成钢的瞅着好友,关键时刻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尽会掉链子,她之所以不拦着,因为她觉得有希望,以前几个人相处中,他和夏瑶总是相谈甚欢,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回忆,甚至对待生活各方面的态度都一样,凌可心始终相信,夏瑶一路来的守候,无论是为他坚持的骑行还是情难自禁立在他楼下静静仰望,他都应该感受得到,也都应该对这份深情给予回应,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应该叫这个傻女孩明白,莫枉费了她等待的花期一年又一年。
不远处一个身影伫立在杨柳下,凌乱的枝条在他身后缠绕着,他静止的像一尊玉做的雕像,只有手上一沓信件被风吹的“咧咧”声响,他唤了声:“夏瑶”
夏瑶犹豫了下未动,凌可心着急的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可这丫头像是犟上了,转身低着头拉着凌可心又准备要逃离,身后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我和她分开了”
凌可心抽出手,用唇语鼓励着:加油,便兀自转身离开,远处火红的夕阳将周边的群山燃成一片火海,迤逦壮观,河岸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从后脑勺灌入她的衣领里,她不禁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再回头,遥遥望见那俩人已经搂抱在一起,翩飞的衣襟在风中几近缠绵,他们的结局完美的像童话故事,让凌可心好不艳羡。
同样的地方,曾经有个男孩为她做着最浪漫的事,摊开手心,是一张揉皱的彩纸,上面洇开的的字迹依稀可辨,他说,怎么办,好像喜欢上你了。风执拗的抚弄着她两鬓的碎发,微痒的触觉像烙在她心尖上,令她的心不禁悄悄的呻吟:怎么办,越来越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