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阿敏会是那种虽然平凡,但一定是会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她温柔、恬静,她遇事沉稳,她一生都不会遇到什么大风大浪。
在十二岁的尾巴上,阿敏经常会发呆,也会在看着外面疯玩着的同学们的时候忽然就掉下泪来,我们一直追问她哭的原因,但她总是说,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也帮不上什么忙。
再追问,她已是三缄其口。
所以我始终都不知道阿敏那时究竟是因为对未来的恐惧,还是因为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忧伤。
我和阿敏把小雪送回医院,她睡的很沉。冯诚把她抱上楼,放在病床上,她都没有惊醒。
阿敏似乎并没有觉得累,她说要去买些材料,晚上我们吃火锅。
不知道在医院里吃火锅,会不会被批评!冯诚睡了大半天,他精神十足的坐在小雪身旁看她睡觉,就像守护着他人生的天使一样。
阿敏离开后,我说:“好好的守护小雪,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冯诚并不知道我说什么,但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我去了我一直记在脑海深处的地址,那是一栋很黑的旧房子,门没有关,我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的对话。
女的说:“你别再来了,你就不怕警察找到我,然后把你也拉下水吗?”
“姐,”男的说,“你知道你是我一辈子的姐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从女人的声音判断,她就是我要找的阿霞,男的叫她姐姐,那他一定就是阿钟了。
我悄悄转了出去,躲在了书报亭那里假装读报纸,我在等那个该死的男人——阿钟。
我是有想过该怎么让阿钟偿还小雪的一切,也包括报警。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而且也没有证据,他抵赖,我想警察也没有任何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方法,来维持这个世界里该有的正义。
我也想过各种可以取他性命的工具,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不想让谁因为看到了我杀人的那个场面而一辈子忘不掉这种恐惧。
修眉刀就很好啊,它锋利的可以一瞬间划破喉咙,以及颈部大动脉。然后我抱着他,去找张警官自首。
我已经决定要为小雪做这一切,以偿还我对她所有的亏欠。
十二年后,阿钟也换了模样,十二年前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我,竟然一点都认不出他的背影。
我不近不远的跟着他,寻找最完美的时机动手。
他像是故意要甩掉我,他钻进了地铁,我也跟着跑了进去,我跟着他上了地铁,然后下了地铁,然后跟着他,走向了出口。他的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台阶上。
我盯着他,一刻不分神。
不得不说这条路是适合下手的,因为这样的时间,这条路没什么人影。
我手心里开始冒汗,我的手紧紧的握着修眉刀,就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扬起修眉刀时,我的手,握住修眉刀的手,被人从后面猛的拉住,然后我顺着这力道,撞进了那人的怀里,他顺手抱住了我。
他说:“你的刀刺向我,再怎么疼,我都会忍着,但你刺向别人,那就是违法犯罪!”
我的额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不得不说这一刻我有多么的感动。
但是你懂什么呢?!
我推开了他——许庸医,其实他安安静静的做个医生挺好的。
我冷漠的看着他的脸,然后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掉。
我跟丢了阿钟,我弄丢了修眉刀,我的手、我的心都空空如也。
许庸医追上了我,他拉着我的胳膊,有些霸道。
我说:“你放开!”
他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没有兴趣!”
“这个人是冯诚!”他说。
我冷哼一声:“冯诚在医院照顾小雪,你不会弄个假的来骗我吧?!”
“是冯诚要我来找你,他说他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所以,你一定要跟我去见他!”
“如果不呢?”
许庸医沉默,然后他看着我,红着眼睛,他说:“我今天穿了白衬衫!”
我点头,冷冷的说:“挺好看!”
他把我的修眉刀还给了我,然后他拉开了西装,在胸口的位置上,他指着白色的衬衫说:“这里,用你的刀划进这里,你就会立即看到鲜艳的红色血液,从这里渗出来,但是你,大概会想到一刀致命,所以血液大概会喷很高,会弄到你身上。”
我想我是怕脏的。我这么想,所以我说:“你永远别想着从我手中救下另一个男人!”
我大概会被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感动,如果,许庸医真的与阿钟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对不起,我想我该说对不起。
我跟着许庸医到了医院不远处的咖啡厅,冯诚等在那里,他的脸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那么的立体。
他见了我,他说:“别去找了,他已经死了!”
我坐在冯诚对面,不解的问道:“谁死了?!”
“阿钟!”
我瞪大了眼睛,我不能相信,我不甘心的追问:“他怎么死的?”
“我救了小雪之后,腿被水底的钢丝刺破没了力量,是他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但是他不会游泳,他没能上来。”
我闭了眼睛,原来他早就在那个夜晚为自己错误行为付出了代价!
我睁开眼睛,沉默了许久,我问冯诚:“这件事小雪知道了吗?”
冯诚看着窗外亮起来的霓虹,他说:“小雪现在很快乐!”
是啊,小雪现在很快乐,她已经忘记了从前所遭受的那些磨难,这样不是我一直期望的吗。阿钟死了,所以我不需要再去为她杀了谁,我只要,像守护者一样,守护她接下来的一生就好。
不知道比知道更快乐。
所以只要我,只要我和冯诚知道,伤害小雪的恶魔都已经伏法付出了代价,那么这世界对小雪就是公平的!
我放下了修眉刀,在我手里紧紧攥着的修眉刀。我说:“好,我们都不要沉沦在过去的苦难里不能自拔!”
我们都已经长大,我们都已经知道生活该要以怎样的方式往前走。
回到医院的时候,阿敏的心情异常的好,小雪已经醒来,在吃阿敏煮的鸡汤面,看到我,委屈的说道:“哎呀,小荷,你怎么才来嘛,我都被敏姐姐强迫吃面,不许吃火锅了,你快来帮我说说好话,我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以吃火锅啦!”
我走过去抱了抱小雪,我说:“把面当成火锅不就好啦!”
“啊!”小雪没精打采的嘟囔了声,不过大概鸡汤面的味道很赞,所以她旋即就兴高采烈了起来。
阿敏边往火锅里放着蔬菜,边说:“好啦,待会允许你吃一点点绿色蔬菜!”
“我又不要合成叶绿素,吃那么多绿色蔬菜干嘛,我要吃肉肉!”小雪高举着双手,恨不得全世界都赞成她的想法。
三个女生的胡作为非时光,不容许男人打扰,所以冯诚被我们拒绝在了门外,估计这会他和许庸医在外面正寻找填饱肚子的地方吧!
我和阿敏端了碗,两人分别坐到了小雪病床的左右两边。这空气中的水蒸气折射着我们久违了的笑脸,忽然有一种芬芳,沉醉在这微风徐来的晚上。
阿敏忽然说:“我要结婚了!”
我和小雪吃了一惊。我心想:天哪,张警官这都赶上光速了啊!
“真的吗,真的吗,阿敏你带他来让我们见见呗!”小雪兴奋的几乎要从病床上跳起来。
阿敏虽然脸上略带了些羞涩,但看得出,她有些迟疑。
小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她说:“小荷,快去把门打开,我们在医院吃火锅,就被医院赶出去吧!”
这脑回路够清新的!
“想出院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了啊,如果你觉得身体没什么了的话,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在医院多休息几天!”
我的话,小雪不知道是自动忽略了,还是压根就没听见,她说:“那不然,不然就带回家吧,反正我偷跑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说,我还想吃阿敏包的水饺呢!”
“是啊、是啊,阿敏,咱们就在家款待姐夫吧!”
阿敏似乎拗不过好奇的我们,便点了点头。
我猜小雪今晚会睡不着了。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场婚礼似乎太着急了些,但想想这总归是开心的事,而且我们年纪也不小了,结婚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我在一个小时之后接到了张警官的短信息,他说:“下来。”
我莫名其妙,但还是一个人去了医院外面。
张警官坐在车子里,他带了鲜花,脸色有些暗淡。
我坐进车子里,本想开开玩笑,叫声姐夫之类的,但看他落寞的神情,总觉得有些唐突,我说:“怎么,婚前恐惧症?”
“她真的要结婚了?”
“新郎不是你?”
张警官噗嗤一笑,看上去更加的苍凉,他说:“我后面应该不会来了,周强已经移交给检察院,我最近休假,准备去旅行释放一下。”
“我可以听听,周强是怎么交代的吗?”
“他本来只想杀害你一个人,然后造成坠楼的假象,来骗取高额的保险金,玻璃是他弄碎的,买了香蕉也是一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只是那晚小雪意外的出现,让周强突然萌发了一起杀死她的念头——”
我忽然惊呆,原来,原来他真的只是想杀死我而已!
“你千万不要有如果你去赴约小雪就不会出事这样的念头,如果你当时也在,那么你们两个只怕都会受到伤害,他当时已经疯了!”
“不、不,”我颤抖着,我的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小雪她,她根本就不会有事!”
我哭起来,我不知所措。如果不是那晚我给小雪发短信,她的手机根本就不会响,这样,她就不会被周强发现。
我,我为什么要给她发信息呢!
“我知道有些巧合,我们已经无法再回到过去纠正或避免,向前看吧,正是因为经历了风雨,才会对对方更加的珍惜,对不对?!”
是啊,是啊,我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又哭了起来,不是说好,要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面对小雪吗,所有的负担,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受,小雪,她应该是快乐的小雪,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小雪,她什么都不要再想起来,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我一定要,让她的未来从未有过的可靠。
我推门下车的时候,轻声说:“没能喊你一声姐夫,真的好遗憾!”
他朝我轻轻的笑,然后挥手,轻声说再见。我站在有些闷热的街边,抱着一束盛开的鲜花,无措的转身。
也许他们真的有缘无分。
原来阿敏一直都有男朋友的,我还以为……
我转过身,准备上楼,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看到了阿敏,她躲在这栋大楼的后面,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在轻声的哭,我往前走了几步,清晰的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很难过的,哭泣的声音。
我想,这不该是一个即将要结婚的新娘子的激动或者什么,可我又想不出,阿敏为什么又会哭。
我的脑海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在想,阿敏她,是不是被迫结婚的,因为最近的她,实在太多的反常,她时常发呆,时常走神,她脸上虽然挂着笑,但那笑容却很疲惫,也藏着不易察觉的忧伤。
阿敏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我轻轻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拿起手机,打给了张警官,我说:“你愿不愿意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张警官很快赶了过来,我上了车,我说:“张警官,我现在脑子很乱,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叫我张睿就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
我从包里拿出那封信,十二岁的阿敏写给十年后的我们的信,我把它放在张警官面前,我说:“阿敏一直是那种温柔的女孩,如果她结婚,我想对方一定是值得她喜欢一辈子的男生,但是阿敏刚刚在哭,很伤心的哭,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要结婚的准新娘!”
那封信上写着:来生再见,我亲爱的朋友,我的妹妹们。多希望能和你们走完精彩的一生……如果十年后还能再见,我一定会紧紧地抱着你们,告诉你们活着该有多么的美好。请原谅我做这样的决定,没能和你们商量,是因为不能连累你们。你们也不要问,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去做我该做的事!生命虽然短暂,但因为有你们,我感到很温暖,再见,愿十年后的你们,我亲爱的小荷,亲爱的小雪,你们都过上完美幸福的生活,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幸福的生活——永远爱你们祝福你们的敏!
张警官读完信,他说:“看得出那时的阿敏很迷茫,信看上去很旧,是十年以前写的?”
“不,”我说,“是十二年以前,我们那时约定十年后再回到小学校园相聚,取出那个时候写给十年后的我们的信,我们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说的什么,因为约定了要十年后再揭开秘密!”
“那么——”
“没错,我们今天一大早赶回了小学校园——只是想疯狂一次,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回忆之旅,信是我拿到的,我没有读出来,我另外编了一些话,但我看得出,阿敏完全不记得了——但我现在,看到这封信上写的话,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我很害怕……”我说。
“要我说,”张警官轻咳了一声,他想了想接着说,“也许是因为小雪的事让你有些紧张,你在内心里不自觉的害怕你们当中的谁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你很抗拒这些不好的事,所以你才会担心,我想你应该让自己放松一下!”
“但是明明就要结婚了,为什么要哭呢?”
“我……我也没有结过婚,我……”
“我也没有,所以也没有经验,但是结婚不是因为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吗,难道有些幸福一定要用哭来表答?!”
张警官轻叹了一口气,他说:“其实越是结婚这种喜庆的时候……我是说,像阿敏这样情感细腻的女生,她大概会想起故去的妈妈,因为不能参加自己的婚礼,而感到悲伤吧!”
我本来对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疑义,甚至放在某一个人的身上也合情合理,但是说道故去的妈妈,这样的字眼,我的心,忽然僵住了,我立马反驳:“不可能,阿敏那么温柔的妈妈,怎么可能——!”
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依然记得阿敏温柔的妈妈,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儿,就算是对我们这些小鬼头,也依然很客气,说话的声音好柔和——所以我怎么可能相信,阿敏的妈妈已经死去。
张警官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说了起来:“其实在一开始调查周强的时候,就怀疑两位有没有作案时间、动机这些,所以当时调查了两位的档案,那个时候就发现,阿敏的妈妈,她已经故去了!”
“你说真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故去?”我一连串的追问着,虽然内心里极其的抗拒,因为私人感情的抗拒,所以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是我又无法说服自己不相信一名警察说的话?!
张警官点点头,他说:“十二年前,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