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雨渐渐地大了起来。

十月的天气，暮色中已裹了轻寒。院子里寥无人迹，几片枯叶粘住潮湿的地面，无端地显出一种残损来。远处的高低起伏的屋檐似拢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影影绰绰，视之不清。

我坐在石阶上，仰起头，向雨幕里呵了一口气。

淡白色的雾气一经离了口唇，只向前飘了尺许，便四散而去，须臾不见了踪影。

风卷起雨线，一片片掠进犬牙交错的瓦檐，风铎被风吹着，偶尔发出一记清响，若寂寂长夜里零落的谯鼓，敲得人心底发凉。

亲自喂我爹吃完药，看着他睡下，我才退出来。我爹怕把病传给我，他不让我接近他，但是我很固执地要照顾他，他也就无可奈何。

这几天，我每天都会亲力亲为的给我爹熬药，监督他按时吃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两天过去了，还没有华佗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游历去了，但愿我爹能撑到他来的那一天。

闭上眼睛，我揉着太阳穴，觉得有些劳累。那种累是从心里涌上来的无力感。

身后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人像是不想打扰我，故意放轻了脚步。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消失，来人应该是停在了我的身后。下一秒，我的身上多了一件外套。来人弯腰轻轻地将衣服披在我身上，半响竟没有说半句话。

我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微笑，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唇，试着叫了一声，“阿瞒……是你吗？”

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僵了片刻，然后缓缓离开，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阿瞒，等我爹爹病好了之后，我就回曹府去……我……我等着你娶我……”我一向利索的舌头说到这里竟有些打结，苍白的脸上飞上两片红霞，一时间有些发烫。天意弄人，没想到在现代连个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人竟然到古代要嫁给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人，想想就觉得如此神奇。

后面还是没有一丝声响。

“你怎么不说话呢？阿瞒……”我忍不住转头去看身后的人，看清人脸，我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渐渐凝固。

那人一袭白衣飘然，束发戴冠，丰神俊朗，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多余的神色，却又温润如玉，漂亮的眼眸里是疏远的清冷，仿佛天边的月亮，遥不可及。

“越泽……对……对不起啊……”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我赶紧道歉。

好尴尬啊！他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你怎么在这里？”我扯出一个笑容，来找话题。

“刚巧路过就看到你坐在这里，天冷我怕你受凉就让人把你的衣服拿来给你披上。”他的脸上绽放出温和的笑容，使他刀削般的脸庞软了几分。

“谢谢。”我紧了紧身上披的衣服，抿嘴一笑，脸颊两边露出浅浅的小梨涡。

他看着我愣了片刻，随即坐在了我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忽然开口说道：“你小时候都是叫我阿泽哥哥的……”

现在换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你忘了……”他垂眸，眼眸里的光渐渐地黯淡下去，有些失落道：“当时你才五岁……不记得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蹙眉，苦思冥想片刻后，好像还真有此事……

依稀记得，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有一群小屁孩欺负侮辱我弟，为首的那个大的还满嘴喷粪，胡乱嚷嚷道：“我阿娘说了，你们一家人入的都是贱籍，你们都是下贱之人，你们都是贱……”

话还没说完，我就抄起一旁的大木棍直接一棍子打过去，打的那小屁孩子哇哇乱叫。我其实是想扇他脸来着，奈何我缩水了不如他长得高，而且我年纪比他小，力气也不如他大，所以只能借用其他工具。

“谁在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拦他的嘴。”我挥舞着大棍子，恶狠狠地说道。

其他年纪小的全都怕的缩着脖子后退，那个挨我棍子的人还梗着脖子跟我叫板，“你这个小贱人……”嚷着还想扑过来。

我直接一棍子就挥上去了，打的他叫爹喊娘。

将他们打跑之后，很快那个和我打架的那个小屁孩领着他那凶悍的娘来我家找茬。

那娘们儿很不讲理，大喊大叫的找上门来，非要让我爹把我交出来向他的儿子赔礼道歉。

我当时心想着，不能忍气吞声，不然以后会天天被人欺负。于是我躲在我爹身后，用我那脆脆甜甜的童音跟那娘们儿讲理，“这位大妈，是你儿子先骂我们的。我这是出于正当防卫，若是他不骂我们，我也不会打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你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看老娘怎么教训你。”说着她还想打我却被我爹拦住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女儿这么小怎么可能打得过你的儿子……”

“误会？你看我儿子身上的伤都是你闺女打的，好多人都看到了，我还能污蔑你们。”那位大妈尖声嚷道，开始撒泼。

“坏人！是你们先欺负我的，我姐姐才打他的……呜呜，你们都是坏人……”我身后的阿秉都吓哭了，他小小的手揪着我的衣袖，指责那些人。

“既然两边都有错，你就不要闹了，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我们这些大人就不要管了。”我爹想要息事宁人，和气的劝道。

“门都没有，想都别想，除非让我打回去这事才算。”那娘们儿说着就上去想要打我，我爹拦着却也不好意思跟一个妇人动手。

那娘们儿不管这个，气急了直接动手想要挠我爹，我爹就推了她一把，她还挠了我爹一下，我爹脸上就留下了抓痕。

“欺负人了，什么世道啊！你一个大男人和我动手，你好意思吗？看你养的那个小贱人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了，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把你那小贱人交出来，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看你怎么办？”那女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一口一个小贱人喊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对于这种没素质的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正在我头疼之时，越泽就领着里正来了。最后里正爷爷出面才将那个女人劝回去，这个事才弄过去。

“阿泽，阿泽，你真聪明竟然会想到去找里正。”我当时很佩服越泽，年纪轻轻却知道该如何处理事情。我都没有想到去找里正来解决这件事。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站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的。”九岁的小男孩信誓旦旦的许诺道，那是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却是没有一颗星星比他的眼眸亮。

我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开玩笑道：“够义气，那我认你做大哥吧，以后你就罩着小妹我。阿泽哥哥，你说呢？”

“一言为定。”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你叫我阿泽哥哥的时候，叫的真好听，你多叫几声。”

“阿泽哥哥，阿泽哥哥，阿泽哥哥……”我脆生生地叫了几次，看到他笑得一脸痴傻，一脸满足，我忍住了叫他小屁孩的冲动。

没想到他却一直记得，一直记得……

此时此刻，我眼前的这个俊美男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容易满足的，天真的那个小男孩儿。他的脸上仿佛永远都带着一张面具，让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此时的他心机深沉，就连两世为人的我都无法看破。

“阿泽哥哥，阿泽哥哥，阿泽哥哥……”我脆生生的叫道，就如同以前一样。

那一刻，他俊美无暇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微笑，清清浅浅，如春风细雨沁人心肺，明朗如月的眼眸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如此真实动人，竟让我隐隐生出错觉。

他好像没有变过一般，就如我初见他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