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榻上。
我颤巍巍的走到我爹的床边,脸上蒙着浸着药水的布巾。越泽和阿秉站在我身后,沉默不语。
我爹的脸色苍白,脸上瘦的没有多少肉,唇色惨白,颧骨高高凸起,双眸紧闭。
“爹爹……嘉儿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嘉儿……”我跪在他床边,眼泪顺着脸上的布巾落在他的手上。
我爹的手突然动了动,我欣喜的看着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渐渐地聚在我身上。
“嘉儿……你怎么……怎么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对我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就像我刚出生睁开眼睛就看到的一个俊美男子对我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我刚刚长大,刚刚有能力不让我爹在吃苦……
短短十五载,当年我来到这个时代睁开眼看到的那个温和俊美的男子如今却是面容枯槁,虚弱憔悴……
“嘉儿不哭……不哭……我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就没有哭,怎么现在都这么大了还哭……”我爹面露心疼,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下了。我知道他想帮我拭去眼泪,就像每一次被别人欺负了,他总会用他温暖的大手温柔的替我擦去眼泪,然后心疼的哄我“不哭不哭,爹给你买糖吃。”可是他现在得病了,他知道不能碰我。
我爹看着我,叹了一口气笑道:“本来还想活着看你嫁人,看阿秉娶妻……现在可能没有机会了……我这几天,天天梦到你娘,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她了……在梦里……她还是我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候的我们还那么年轻,我好想你娘啊……我知道你娘这是要带我走,我很快就要解脱了,我和你娘会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灾荒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没有杀戮,没有欺凌……嘉儿,我死了你们不要伤心……爹希望你能一直高高兴兴的活下去……”
这一刻,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往下掉。
“嘉儿,你这世上说会有那么好的地方吗?”我爹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擦去眼泪,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有啊!有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叫做天堂,好人死了都会去那里……那里有房子很高很高,还有宽大平坦的路,路上有很多会自己跑的车子。那里的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饭……在那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欺凌……那里的每个人都幸福快乐的活着,在那里,我们会唱歌会弹琴的卖艺人被称为艺术家,我们不会被别人瞧不起的,我们不会被别人骂……那里的人都是一夫一妻,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那里有很多律法都是用来保护我们平民百姓的,在那里我们不用交沉重的赋税,服徭役。不会被强征着服兵役,不会妻离子散……那里的每个家庭都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你说的天堂真好……真好……”我爹一脸向往,“我好想去……”
在现代的时候,我经常会怨天尤人。我经常抱怨,为什么我会生活的这么辛苦劳累?为什么我没有出生在富贵人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平?
现在想想,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可笑。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好歹是衣食无忧。21世纪的中国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他们梦想的天堂,我以前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了。
来到东汉末年,这里的社会黑暗远比现代严重。皇帝昏庸,贪官污吏横行,灾荒瘟疫不断,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死亡。
以前在现代每天面对的问题是,一日三餐吃什么?在这里要面对的问题是,一日三餐能吃到饭吗?
人饿到极点,连树皮都吃。我记得有段时间家里没有吃的,我们就以煮树皮充饥,方圆几里的树皮都被我们啃光了。我和阿秉面黄肌瘦,瘦的不成人样了。实在没有东西吃,我就在纸上画美食充饥,给阿秉讲各种现代美食,阿秉总会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纸看,馋的流哈喇子……
“爹爹,你不要丢下我和阿秉,我们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在没有你……”我擦干眼泪,咧开嘴笑,“爹爹,你留下来好不好……我和弟弟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成家……”
我爹默默地转过头,闭上眼睛不在看我。
“不要为爹伤心……爹要去找你娘了……”
“你走吧,爹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等我死后,你不需要为我守孝,等过了头七之后你就回曹府去……”
“照顾好你自己还有你弟弟……我死后不要厚葬我,将我的尸体和我的衣物全烧掉,免得将病传给别人……”
“还有一事……你且记住……嫁了人以后不可在重操旧业,抛头露面……爹只希望你能过上安稳日子……”我爹突然睁开眼睛,严肃的看着我,“答应爹……”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随即点头,“我答应爹爹,我答应你……”
我本来就不是那强出头,爱惹事的人,自从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之时,我就决定顺应历史,扮演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我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什么大的抱负,我想要的只是活着。在这个世上活下来,和我的亲人幸福快乐的活着……
“好孩子……”我爹看着我点头,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枯槁憔悴的脸上露出满意欣慰的笑容。
“出去吧……”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不再看我。
“爹你放心,女儿会听爹的话,照顾好弟弟,照顾好自己……”我双膝跪下,郑重的向我爹磕了三个头。
……
“先生,我爹的病能治好吗?”我又请来洛阳城里医术最高超的大夫,抱着一丝希望询问。
“姑娘,我已经给令尊看过了,这次瘟疫来势凶猛,而且令尊本来就身子骨弱,常年恶疾缠身,这次疫病无疑是致命的,恐已药石无医了,姑娘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老夫告辞了。”那大夫连连摇头,背起药箱就要往外走,我拦也拦不住。
“先生,先生不要走啊,你帮我想想办法呀,先生……”我向外走了几步,却又无力拦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夫走远。
“真的没有办法吗……”我微微叹气,瘟疫又不是绝症,怎么能治不好……东汉末年,东汉末年有什么名医呢?神医华佗是不是也是这个时代的?神医华佗好像和曹操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我咬着手指,想的有些入神。迎面就撞到了人,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淡淡的,好闻的墨香味。不用抬头看,我就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头顶上响起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几缕温柔,“你这几天不用回曹府了,我已经替你办好了……”
心里涌上丝丝暖流,本来我还想着再回曹府去向丁夫人请几天假,没想到他已经帮我办好了。
“谢谢你,若是没有你出面帮我,我爹不可能呆在这里……”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这场瘟疫来的很突然,这几天城里的官吏一直在挨家挨户的搜查那些染病的人。据说会将那些染病的人轰出城去,若没有曹操出面挡着,后果不堪设想。
“阿瞒,你知道华佗吗?神医华佗?”我抬头去看眼前的男子,他面色有些憔悴。最近闹瘟疫,他这些天忙着洛阳城里的治安,肯定很辛苦。
“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华佗也算是我的同乡,他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不过此人喜欢游历四方,常年不在家,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他的踪迹,但愿能早日寻到他……”他对我扯出一丝笑容,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痕,“你且安心,一切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