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站在菜市口高台,看着这一切,眉心紧皱,心里很痛,真的很痛!
在打仗的时候,自己都杀红了眼,心里只有杀气,眼里只有怒火,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看着这一切,是真的觉得心痛。
菜市口广场,老人、妇女、小孩儿,都在为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擦拭盔甲。
很用力,非常的用力,只想快点儿把蛮人的脏血,从这些子弟兵的身擦干净。他们的血,不配附着在子弟兵的衣甲。
为什么说他们是子弟兵呢?
只因为,隋唐时期实行的府兵制和募兵制结合存在的军事体制。府兵制是主体,募兵制是补充。
而边关,府兵制就是绝对的主体了。
守卫松州的士兵,十个有七个都是本地儿郎。
平时戍边,募兵会全职守卫城墙,以及负责城中警卫。松州配三千士兵,除了募兵以外,府兵都是要在家农忙的。当然,会有固定的时间集体训练。
一旦开战,府兵就丢下锄头,拿兵器,开始作战。
之所以,戍边将士绝大多数用本地儿郎是有道理的。戍边等于保卫自己的家,士兵的战斗力就会成倍增加。
足以见得秦始皇移民戍边,提出了府兵制的雏形,是多么的高瞻远瞩!
“狗子,狗子!”
“爹,带你回家啊!”
只看见,一名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背了一个年轻士兵回家了。
很干净,父亲为他清洗得很干净,汉家少年郎,很帅气。
帅气的来当兵,帅气的回家!
呜呜哇!
“相公,相公,回家了,回家了。”
“孩子,快给你爹磕头,你爹是百夫长,是教头,是将军啊!”
只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妇女,一把拍在她身边的只有半身高小孩儿肩,一下子跪下了。
“爹,他是我爹吗?”
那孩子,跪在一位长着两撇胡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百夫长身边。
杨昊注意到了这一幕,仔细一看,眼泪在眼角打着转儿。
“张仁!”
他记得这位百夫长,是和姜恪一起带他去召集囚徒的四大百夫长之一。
女子沙哑道:“他是你爹,记住,你爹叫张仁,是教头,是将军。”
呜呜!
她一把拍在张仁的盔甲:“你好狠好狠的心,别的府兵还能回家看看,你就因为你是教头,要带兵训练,两年不回家。”
“你家距离松州军营,就几十里地啊!”
“你儿子,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
孩子才四岁,出生见过,一岁见过,两岁见过。
孩子两岁之后,吐蕃和大唐闹僵,时常有冲突,也就没回家了。每次冲突,每次小打一丈那都是要死人的,新兵他都得教,没空回家!
就几十里地,其实可以回家看看的,只能说这位百夫长,这位教头,太负责了。
呜呜!
“爹,爹!!!!”
没人去安慰,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他们大多都受过失去亲人之苦。
前些天,一个月前,几个月前,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也都离开过。
咳咳!
“大嫂,以后,孩子我们仨养。”
只见李强、王丰、赵大,三位百夫长,向这位张夫人拱手道。
他们身包扎着,腿手头都包扎着,一身伤。
哈哈!
笑了,不知道这位张大嫂怎么笑出来的,她苦笑道:“你们,要帮你张大哥活下去啊!”
“替你张大哥,守好家园才是。”
“孩子,我自己知道养。”
说着,她也背起自己的丈夫,回家了。
都说女子为母则刚,其实,当了军属一样是很刚的。
尸体完全搭不力,无形中加重了好多。关键是,还有一身二十斤的盔甲穿着。她背着相公,牵着孩子,走路一点儿不摇晃。
这,就是前世传说中的拧不开瓶盖的女子,也是大唐时代一般情况下扛不动锄头的女子。
这样的情况太普遍了,没人找杨将军闹,没有人找杨将军哭。只是哭泣一会儿,便背着自己的亲人回家了。
他们不懂得用书面的语言,说出很多大道理。
但是他们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守家卫国,是每一个汉家男儿的责任。
不需要回报,不需要奖赏,死了带回家埋了就是!
高台,杨昊艰难的抬起右手,然后左手叠在右手,头抵在手背,鞠躬四十五度,向这些回家的将士和坚强的军属,行标准的汉礼。
“将军,好好养伤。”
“将军,回将军府吧!”
“杨将军,姜将军,你们也尽力了,不要自责。”
杨昊和姜恪再也忍不住了,黯然落下了眼泪。
尽管这样歪曲着身子,伤口裂开很痛,但他们就是想行个礼。
终于,都走了,都回家了。
生活还得继续,还得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继续生产。只有更加强盛了,蛮夷才不敢来,才能真正的和平。
这就是汉家儿女坚强的心,他们这样的坚强,也让杨昊这个假将军,更加像将军了。
大多府兵都有人领回去,还能埋在自家附近,还有人祭拜,可是这些囚徒就没有了。
百姓们,自发的为囚徒战士擦洗干净了。干净的不只是外表,还有他们的内在。这一战,足以洗刷他们的过去。
杨昊吊着手,拄着拐杖,蹦蹦跳跳的来到了他们身边。
好多人,腿找不到了,手找不到了。
“找了吗?”
其他几个也包扎着的战友,流泪道:“找了,苏烈将军派人找了,找不到了。”
“给我剪刀!”
“去拿他们的名册。”
片刻之后,剪刀和名册都来了。
“姜兄,冯大奎是哪位?”杨昊看着名字,问道。
姜恪眉心紧皱:“他们,你都认得吧!”
“脑子受伤,记不得了。”
姜恪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什么都记得了。
就这样,杨昊每认出一个人来,就撕下一页名册。里面有他们的住址籍贯等信息,也就是他们的档案。
他强忍着伤口裂开的疼痛,亲自蹲下去剪下他们的一缕头发,然后和档案放在一起。
他要为他们做阵亡通知书,要送回他们的家乡,送给他们的家人。
他答应过他们,只要奋力一战,就为他们请功,让他们回家。
这些囚徒战士,全国各地的都有。人是回不去了,就集体埋在这里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体回不去,头发还是可以回去的。
杨昊知道,古代都很注重名声。家里有人犯事儿了,势必抬不起头来。
他杨昊,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大英雄,是个假将军,只想不当流民而已。
但是,做人得说到做到。那就以发代身,送他们回家!
他们是战士是英雄,必须为他们正名,让他们的家人可以抬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