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雨近日忙于处理兀族一事。前几日派人携密函快马加鞭前往北夏,送去给夏芳君,尚未有答复。方才收到交州刺史兼任都督魏少仲的密折,正在御书房读阅。密折中奏道交州已先集结三千兵力,正在分批密往永邑,剩下两千兵力近几日便可集结。
身穿黑衣梧叶暗纹袍的他,坐在书案前。神色凝重地阅完密折,阖上眼,一手扶在额前,脸上有些疲色。连日操劳让他近来有点乏惫,大白的天都有点撑不住精神。
一旁的香炉烧着紫檀熏香,本就有点乏累的他闻到这昏沉安神的熏香,便更加提不起精神了。不由得端起青瓷龙纹茶杯,喝了几口浓茶。
眼前的书案上还放了数叠奏折,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都是些地方大小杂事。换做是平时,江世雨肯定是会悉数处理,但是眼下兀族一事最为紧急,诸多地方事务都被他搁置了。
江世雨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一声,他都想唤朱砚卿进宫来帮他解决这些小丘堆的折子了。每当他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或者不想处理的事情都会第一个想起朱砚卿。当然朱砚卿也不是每次都会帮他。
江世雨刚上位那会儿,不习惯于每日处理各种地方杂事的奏折,常常一边批字一边跟朱砚卿骂道,那些地方的官员没个管用的,净是报些杂事来耽误他的时间。
后来他想偷懒把杂事推给朱砚卿处理,朱砚卿就用自己是廷尉之由,不在其职内,振词拒绝。江世雨就说想让他当个丞相。朱砚卿又说自己才疏学浅,又说自己阅历不足,还说自己职内事物颇多。总之一句话,这个丞相,他不当。
江世雨也就惺惺作罢。自从他继任之后,南江也就没有丞相了。但是凡有国家大事,不论是国策律法,还是财务军事,朱砚卿都会协助他。江世雨甚至会交由他全权处理。朱砚卿也不会推脱。
也不知道如果唤他来处理这些折子,他肯不肯。江世雨边喝茶边想。
“启禀陛下,少府大人求见。”一名宦官进来跪在地上禀道。
江世雨一顿,把茶杯放在桌上。颜昌怎么会突然来求见,是有什么要事吗。关于调兵军饷的事情他已经交给朱砚卿去处理了,掌管财务的少府还有什么问题要来见他。
“让他进来吧。”江世雨说道。随后提起笔,准备开始处理那堆小山一样奏折。
“诺。”宦官颔首应道。躬身退去,领少府大人颜昌入内。
“微臣叩见陛下。”颜昌跪在书案前叩首。
“颜少府不必多礼,请起。”江世雨说。
“谢陛下。”颜昌恭顺地从地上起来。
“颜少府此来何事?”江世雨也不多言,直接问正事。
“这……”
江世雨抬眼看到颜昌神情欲语又止,左右顾盼的样子,便会意了他所虑。左手一挥,书房内的宦官侍女全都躬身退出书房。
“现在可以说了?”江世雨问。
“陛下,密调军饷一事,全权交由朱大人调配,微臣认为有失妥当。”颜昌说。他是少府,管理财政,军饷一事本该由他去处理,突然让朱砚卿来调配,难免有些微词。
“事情紧急,还未与颜少府沟通。朱砚卿办事,颜少府放心便是。”江世雨也体谅他情绪,安慰说。
“臣明白。”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颜昌也不好继续抱怨。但是他心里还是记恨朱砚卿的。身为少府的他,掌管国家财政,但事几乎每每遇到重大的财政调配,江世雨都会让朱砚卿插手。一个廷尉不好好做他的刑狱,跑来插手他的财政之职作甚!
颜昌掩住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表面依然是静如止水。
“陛下,还有一事。与朱大人有关,不知当不当讲。”颜昌微微颔首作揖,道。
“哦?什么事情?”江世雨放下笔,正色问。朱砚卿什么事能让颜昌奏折都不上,亲自进宫来告诉他。
“臣今早听闻朱府昨夜来了两位客人。”颜昌偷偷看了一眼江世雨,继续说,“两人都身着南塞的服饰。”
江世雨眉间一蹙。他不会不知道颜昌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两个南塞人到朱府上,颜昌是不可能会来见他的。明显是知道那两人都是兀族,所以才会连忙进宫禀告。
“恐怕那两位客人是……”颜昌也很狡黠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江世雨却佯装不知,让颜昌继续说。
“恐怕是兀族……”
江世雨不语。坐在案前,看着颜昌。颜昌只好继续说下去。
“朱大人对南江忠心耿耿,人人皆知。只是在兀族侵占南江领地,几欲爆发一战的节骨眼上,府上无故多了两个兀族人,难免让人生疑。”
“颜少府的意思是,朱砚卿与兀族勾结,蓄意谋反?”江世雨挑眉问。他是不信朱砚卿会勾结兀族的。
“臣无此意,只是闻人之言,多少有些忧虑。朱大人乃南江重臣,若是与兀族勾结……”颜昌答道。
“颜少府。”江世雨从椅上站起,缓缓走到颜昌身边。
“臣在。”颜昌应道。
“你可知,朕的端儿近日也在朱府上?”江世雨不紧不慢地说出这话。
颜昌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之俯首答:“臣……不知。”
“照你这说法,朕的端儿是不是也有勾结兀族,蓄意谋反了之嫌了?”江世雨停在颜昌身边,冷声问道。
颜昌顿时感到一股威压朝他袭来,双膝一软,慌忙跪地。
“臣绝无此意!怎敢怀疑太子殿下!”
“颜少府,凡事讲凭证据。为官三十年,你不会不知道这点道理吧?”江世雨瞥了一眼地上的颜昌,语中有点不悦。
“臣下明白。”颜昌连忙答道。
江世雨一甩衣袖,扭脸回到书案边。对身后的人说:“这件事朕会去亲查,颜少府不必多虑。”
“是。”颜昌应道。明白了皇上言外之意是让他不要管此事。
“下去吧。”江世雨说。
“谢陛下,微臣先告退了。”颜昌磕头起身告退。额上已有些许冷汗。他是知道若端太子在朱府的,但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江若端是皇上悄悄派去的,没人知道。他若是说出来,就会让江世雨生疑他暗中监视朱府。
本来只想告发朱砚卿,可谁知皇上会这样护人。连若端太子都搬出来了。他差点惹怒龙颜,酿下大祸。颜昌出了御书房,拭去额上的冷汗。心中不禁后怕。
江世雨回到案前,脸上不悦。
颜昌也不是个会造谣之人,即使他一直与朱砚卿不合。看来朱府上确实来了两个兀族人。朱砚卿怎么会让两个兀族人到府上,还不告知他。
这不太像朱砚卿会做的事情。一向谨言慎行,做事小心的朱砚卿,就算是真的逆谋,也不会做出光明正大让两个兀族人进府,还让别人看到的蠢事吧。江世雨越想越觉得奇怪。
“来人啊。”江世雨把宦官喊进来。
“奴才在。”
“去找朱砚卿来见朕。”
“诺。”宦官退下。
江世雨还是有点怄气,恼朱砚卿不告诉他就带兀族人进府,给他惹出麻烦。他刚拿起笔准备批奏,又扔到了一旁。奏折也不批了。
朱砚卿闻陛下急召他进宫,便连忙赶去。到宫中已经快晚上了。江世雨在书房等他。书案前的如山的奏折一本没碰。
朱砚卿看到桌上的奏折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与江世雨年少便相识,彼此再了解不过。他这样子明显是动气了。江世雨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不批奏折。也不知道是因何事生气。朱砚卿心想。
“陛下,急召臣来是有何要事?”朱砚卿躬身问。
江世雨不理他。朱砚卿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再次躬身。
“陛下,身体要紧,莫要伤了肝火。”
“还不是给你气的!”江世雨说。
“臣做了何事,能气的陛下奏折都不批了?”朱砚卿问。
“你府上怎么冒出两个兀族人?事情都传到朕这里了。若不是朕信你,朱家就是要灭门的!”江世雨一脸不悦。这种时候府上出现两个兀族人,朱砚卿他是活腻了么!如果不是他护人,颜昌把事情宣扬出去,朱家怕是要遭大罪。这朱砚卿到底怎么想的。
“怪臣下疏忽。本打算拟书上奏的。”朱砚卿说。
其实他原先是打算明日上奏告知江世雨的。但是没想到江世雨居然今日就知道了。昨晚才来的人,今日就有人告诉他。事情能传的如此之快,怕不是有内鬼在朱府。朱砚卿暗自思付。之前魏少仲告诉他提防小人,果然是有人时刻盯着他,分分钟想要推他落水。
“那两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来路。”江世雨收起怒意,正色问。
“陛下,那两个兀族人来路不凡。一个可能是兀族的月领主,另一个是她的侍从。”
江世雨脸上大惊。站起身。
“什么?月领主?兀族的统领怎么会出现在南江?”江世雨问。
“这倒是还未知,臣本打算先问清楚再拟文上奏的,谁知竟然今日就有人得知了。听夏云太子说,这两人昨日救了小女朱槿的性命,臣便留其在朱府住几天。一来是为了答谢恩情,二来是为了探知兀族之事。”朱砚卿有条不紊地说道。
“那朱爱卿是如何得知他们两人的身份的?”江世雨不解。
“是太子殿下昨夜告知臣下的。殿下看出了他们的身份。臣闻一年前兀原大火之后,原来的月领主已死,兀地易主。现在的领主是位男性。但是若端太子说的月领主,是个八九岁的女孩,恐怕她便是传闻中‘已死’的上一任月领主了。”朱砚卿继续说。
“上一任月领主竟然没有死……”江世雨在房内踱步片刻,神色凝重,对朱砚卿说,“朱爱卿,后天让端儿密带那两人来见朕。”
“是。”朱砚卿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