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很欣慰地看着陶清漪将那一小口枣子糕嚼得细碎,而后咽进肚中。
那枣子糕是今早的时候,她跑到厨房亲自要来的。平日的时候,陶清漪的吃喝用度都会有曹府专人关照,但今早醒来之后,琉璃却发现这曹府的下人们对他们是避恐不及,就连每日的吃喝都不再送了。
正所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恐怕因了昨日那一出事,陶家姐弟以后在这曹府不会好过。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营救出陶文亨,而后远走高飞也罢,买房置业也罢,总之就是要逃开这样一个是非之地去。
陶清漪怀着心思慢吞吞地吃着枣子糕,琉璃都能想到的事她又怎会想不到呢?就像是这口中冰凉冷硬的吃食,与那周遭的人情一样,冰冰冷冷的,并没有多少温度。
这世上比翻书更快的恐怕就是变脸,特别是人在走霉运的时候,不仅会遇到“变脸”的冷漠,还会遇到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窘迫。
就像是现在,那陶清漪原本正在满腹心事的吃着枣子糕,但那曹夫人却在此时不偏不倚地正好撞进来,看到那从大清早她出厢房门便一直跪在地上的陶清漪,却又好像全然没有看见一样,头也不回便往厢房走去。
“姑母!”身后,那陶清漪连忙出声想要唤住曹夫人,她手中的枣子糕早在她看到曹夫人的那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远。
那曹夫人似乎是听到了陶清漪的声音,但她的脚步却不停,一双眉头紧紧地蹙着,凭空让她漂亮的面庞冷淡了几分。
陶清漪似乎料到了曹夫人会对自己无动于衷,见那曹夫人一脚已经踏入门中,便径自地跑过去跪到她的面前,用手拉住了她袍角。
“姑母,求您救救文亨吧!”
面对着一阵风似得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陶清漪,曹夫人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救?我拿什么救?我儿的命,还是曹府上下的命?!”曹夫人冷哼一声,气急败坏地道。
陶清漪心知她是在为曹居仁受伤之事而生气,底气不由地又低了几分,她握着曹夫人的袍角,就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样。
“姑母,我不要谁的命,我只想让姑丈帮忙求一求三皇子,如今陶家只剩下文亨一根独苗,他若有事,我万死也对不住我九泉之下的爹娘……”陶清漪望着曹夫人抬起脸来,一双眼睛蓄满泪水,配着那一头伤,看起来更加的楚楚可怜。
但曹夫人根本不愿去看陶清漪这张可怜兮兮的脸,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救眼前这个女子,差点就丢了性命,她恨她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旁的许多?于是面对着陶清漪一番同样可怜兮兮的说辞,曹夫人只觉得心中郁结烦躁,她恨不得让这眼前的女子去替她的儿子承受痛苦,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动弹不得。
“你的姑丈只是一个小小的右仆射,三皇子是何许人也,我们如何能求得?”曹夫人冷笑道,俯视着陶清漪,那脸上恨不得要结出冰碴,“再者,文亨入狱是为救你而致崔籍失去右手,那崔籍乃是三皇子家臣,你若当时不去招惹三皇子,又何来这样一出事情?!”曹夫人咬牙切齿道,又将那杯陶清漪握在手中的袍角猛然抽出。陶清漪没有防备,这一举动,却是让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但那曹夫人却未觉察出自己的行为如何不妥,只居高临下地望着陶清漪,如同面对着一个仇深似海的敌人一般,将她的倒刺全部竖起来。
“现在你来求我救一救文亨,我又该求谁救一救我的仁儿?求你吗?!”
面对着曹夫人的咄咄逼人,陶清漪一时像是失语了一般,竟对不出任何话来。在这件事情上,陶清漪是自觉有错的,虽那错有些走了霉运,但的确所有都是因她而起。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或者说太唐突了,她不知如何应对,或是说是无从应对。
“姑母,对不起,都怪我害了表兄……”陶清漪像只折了颈的鹅,低垂着头,那眼眶就像是流干了眼泪一般,干涩红肿着,却是再也没有什么流出来。
“我想去看看表兄,他都是为了救我……”陶清漪顿了顿,“我还不知他伤势如何……”
“呵!”曹夫人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一双眼睛中满是鄙夷的神色。她看了看陶清漪,又将那眼目别向天空。那天空此刻晴空万里,金灿灿的太阳光像是利刃,一个个落下来,砸在身上是刺剌剌的疼。
曹夫人吃痛地眨了被那似乎快要被金乌灼伤的眼睛,继而弯下腰来,恶狠狠道:“拜你所赐,你的表兄从昨日到现在,仍处在昏迷之中!”
又道:“谁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陶清漪一滞,似乎没有料想到表兄伤势竟然严重到如此程度,竟是到现在都昏迷不醒,那心中立刻就乱成一团麻了。于是她张了张口,方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望见自己姑母那憎恶的面容,那话语最终是梗在了喉中,再也说不出了。
空气中渐渐地传来饭食的香气。如果没有眼下这一出姑侄之间的事情,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午,也许正要提起碗筷津津有味品尝家常饭菜,亦或是酒足饭饱正要午睡小憩。只可惜,有些事情注定就是要物是人非,就像是这人世总会缺少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一样。
曹夫人说完那句话,便慢慢直起身子,如果努力去辨听的话,似乎还可以听到她用力咬着后槽牙隐忍着怒火的声音。而后,她再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亲侄女,毅然往厢房去了。
自古都言,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曹夫人已然就成了一盆水。亲侄女如何?亲侄子又如何?他们再宝贵,也不及她儿子的一根脚趾头。在触及自己儿子利益之时,他们那些人的死活,又与自己何干?与她曹府何干?!
……
陶清漪在曹夫人扬言要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的言论中,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地过了一天又半,等到第二天下午申时刚过,那曹府里突然有了消息,说是大少爷曹居仁终于醒过来了。
得知曹居仁醒过来了,陶清漪结结实实地松出一口气来。对着眼前的空气,小声嘟囔了句“幸好”,又将那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拜了几拜。
此时,琉璃方从炭火炉子上烧了热茶,倒了一盏递到陶清漪手中,那杯盏中正热腾腾地向上冒着蒸汽,熏得人有些眼花。
“小姐,这是这个月最后一点茶叶了,今早我去管事的那里要茶,他们只推说了没有。”琉璃声音小小的,垂着头敛着眼皮。
她那眼皮还肿胀着,此刻那上面并不十分红了,却意外地泛了厚重的紫色,配着脸颊上的擦伤,将她那一张清秀的脸衬得说不出的骇人。
陶清漪知道那天她为了救自己生生地被三皇子元朔打晕了过去,虽然事后来了大夫检查说只是皮肉伤,但陶清漪那天帮琉璃上药的时候,眼见得琉璃那一身青紫的斑驳,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陶清漪心中微动,不觉得就将那杯盏握得紧了,见琉璃依旧叙叙地与自己说话,她站起来拉了琉璃的手。
“他们不给便不给吧,我们也不是非要喝茶。”陶清漪让琉璃坐在火炉子前,那火炉子此刻生得红火,热气暖暖和和地直往人的脸上扑,明明才睡了方起,这会儿又熏得人有些困乏。
“就算是不喝茶,我们这炉子总要生的,他们连炭火都克扣了。”琉璃叹出一口气起来,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复又抬了头,眼睛亮亮地道:“小姐,既然表少爷醒了,您理应去看看的。”
陶清漪没有说话,蹙了蹙眉头,这才道:“表兄方醒,这会儿人多,我怕我去了不合适。”说着这话,那手便将装着热茶的杯盏推到了桌子上,再也没有喝茶的兴致了。
琉璃知道陶清漪在担心什么,也不说破,只用手绞着手指,心中却想起曹居仁的脸。
这世间怎么会有那般好看的人呢?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脸,他的全部,都那样的完美好看。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不觉飞出几许红霞,也不知是被那火炉子熏红的,还是什么,只觉得胸腔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热闹着,被炉火暖一暖,却是那样的熨帖。
幸好,幸好,幸好他醒过来了!
琉璃这样想着,忍不住偷偷地瞄了陶清漪,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暗暗地叹出一口气。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去恨她,他便醒过来……
春岁居紧闭的窗扉,此刻正有莽撞的风,将乌木窗子撞得哗哗啦啦地响。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曹府由北及南地开始点上了灯笼。
忽而,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急急匆匆地跑进来,风风火火的,像是撞了大运。
“表小姐,表小姐——”那丫鬟站在门外,气喘吁吁地朝房门内张望。
琉璃听见声音忙起身去看,许是那猛起的姿势牵动了伤口,她略微地呲了牙,却不想正被那门外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那丫鬟见那琉璃头脸皆是伤,略略地怔了怔,便受惊一样将目光快速移到自己脚尖,沉吟一下,方才道:“琉璃姑娘,表小姐呢?我家少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