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漪小心翼翼地站在曹居仁的房内,她低垂着头,并不敢去看正用胳膊倚靠在榻上的曹居仁。
房间中的炭火烧得旺盛而热烈,不一会儿的功夫,陶清漪的身上就汗湿了一大片。
曹夫人堂堂正正地坐在曹居仁的榻前,那眼神有如刀枪,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垂手而立的陶清漪,似要杀人一样。
那倚靠在榻上的曹居仁终于忍不住,一掀被子就要站起来。
“娘,你这样,我还怎么说话?哎,哎呦哎呦——”
许是他那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伤口,曹居仁弯下腰扶住胸口,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好半晌都没回过劲儿来。那曹夫人见儿子如此,赶忙起了身,心疼地捋起他的背脊。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又是伤了腰的。仁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就是想和她说说话。”曹居仁抬起脸来,一手慢慢扶了腰想站起来,一手不忘往陶清漪的方向指了指。
他那母亲曹夫人,立马把嘴都给气歪了。
“你就为了和她说话,命都不顾了吗?”
又重复道:“命都不顾了吗?!”
曹夫人几乎有些吹胡子瞪眼了:“仁儿,我看你是魔障了!她无故招惹上三皇子,如今又拉你做了垫背!那么高的台子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生生砸在你的背上,你不疼娘都替你疼……”曹夫人扶着曹居仁重新躺回榻上,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染了血,但她却生生地逼住眼眶中的眼泪,不让它掉出来。
“你都不知道,你若再不醒,娘也不想活了……”
“娘!”曹居仁苦了脸,但见到曹夫人这般动容,却又不好打断,只能小声安慰了:“大夫不是都说了吗,我真没事!”
“没事没事,我就不该管你!就让你继续半死不活着!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可是她分明就是个灾星啊!陶家都被她克完了,她又来祸害咱们曹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娘家也没了,现在连自己儿子都开始造反了……”
“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克’不‘克’的,什么开始造反了……”曹居仁有些头大,又有些郁结,见自己快要劝不住母亲了,气急攻心便又是一阵咳嗽,这一咳,却是连肺差点都要咳出来。
眼见得曹居仁鼻涕眼泪全被咳了出来,屋内立着的小丫鬟赶忙递了帕子过去。那曹居仁正咳嗽得难耐,伸手接过帕子便捂在嘴上。那曹夫人见状,原本想要过去给曹居仁拍背的,谁知还未靠近曹居仁,那曹居仁就已抬了手挡下了她。
“娘……咳咳咳……我就想和表妹说……咳咳咳……说说话……”曹居仁一面说,一面抬了被那咳嗽逼得通红的脸,望着曹夫人的时候,那眼睛里面全然都是虚弱的渴求。
那曹夫人闻言,刚想说什么的,但那话还未脱口,却被那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血……血……仁儿你咳血了……!”曹夫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屋内众人循声望去,皆见那被曹居仁方才捂在嘴上的帕子上,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那曹夫人哪见过这样骇人的场面,差点就要失了分寸,但为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强定住心神,一面吩咐了房中丫鬟赶紧去请大夫,一面又亲自为曹居仁递去了痰盂。
那曹居仁此刻咳嗽稍缓,但喉咙中却总有着腥甜气不住得上涌,胸腔就像是着了火,从胸口到喉咙,无一不在火辣辣的疼。终于,在他的母亲曹夫人奉上痰盂的那一刻,他对着那痰盂“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下,可吓坏了众人。
不过好在,那房中的丫鬟及时叫来的大夫,那大夫把脉问诊过后,却是捋着胡子送出一口气来,只道那曹居仁吐血原是体内淤血不畅的缘故,说是多排淤血对伤势恢复特别助益。
那大夫如此说,吊着神经的曹夫人一下子便松懈下来。不过为了曹居仁的健康着想,她只交代了照顾曹居仁的丫鬟几句,却意外地不再反对曹居仁跟陶清漪“说话”了。
曹夫人前脚走,曹居仁后脚便要从榻上挣扎着起身。
陶清漪还在对曹居仁吐血之事心有余悸,怎么也不让他起来。那曹居仁见陶清漪坚持,便也随她了,只抬了眼皮几乎一眨不眨地望着陶清漪,似要将她看穿一样。
曹居仁的房间中,除了药的味道,还充斥着他平日里用惯了的苏合香,那香气不大,却极是好闻,淡淡地萦绕在鼻端,就像是他靠得非常近一样。
陶清漪悄悄地红了脸,她静静地跪立在曹居仁的榻边,眼角的余光瞥到曹居仁白皙的手臂,也是一阵的惊慌失措。
他向来是个极干净讲究的少年,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受伤,他几乎快要活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了。只可惜,他为了救她,甘愿被贬下了凡尘。
躺在榻上的曹居仁并不能够猜透陶清漪的心思,只望着她,调动了嘴角。
“表妹,你头上的伤,可还疼吗?”
陶清漪见曹居仁盯着自己额头,面上一红,下意识便抬手抚上了额头上的绷带,正要开口说一声“不疼”,那边曹居仁的话又洋洋洒洒的飘进了耳朵。
“我房中有上好的玉肌膏,等会儿我差人给你送过去。这玉肌膏美容养颜,对祛疤最有效果。”他顿了顿,望向陶清漪的眼睛中似有波光潋滟,接下来,便说了一句让陶清漪更加不好意思的话。
“表妹,你这张脸那样美丽,留下疤痕岂不可惜了?”
陶清漪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是着了火一样。曹居仁的声音里带了寻常的清和与缠绵病榻的软弱,钻入她的耳朵,让她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曹居仁的话语上下起伏起来。这样一来二去的打开了话匣子,陶清漪便迫不及待地向曹居仁道了谢。
那曹居仁见陶清漪道谢,望着她思索片刻,不禁有些情不自禁,当下心间一软,道:“表妹,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只是……那日的事,你可怪我?”
突然听闻曹居仁的声音,陶清漪的心中一动,待回味过他话语之中的意思,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日的事?”
“那日,我眼见得你被崔籍拉扯着上了高台,却对你见死不救……”曹居仁淡淡地道,一双眼睛很直白地望向陶清漪,看见陶清漪的神色起了变化,不等她开口,他却又道:“表妹,那日的事,我亦是迫不得已。三皇子向来目中无人、飞扬跋扈,且他一贯顺风顺水惯了,最听不得那逆耳忠言。我怕当时多说无益,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再触怒了三皇子,只能静观其变,伺机去救你……”他顿了顿,又抬眼观望了陶清漪的表情。
“表妹,你可怪我吗?表妹,你莫要怪我好不好……”他的声音轻轻,语气慢慢,好似带了什么魔法,明明方才陶清漪回想他见死不救时还有些埋怨,现在听他的话语,却只觉得心中好似盛满了蜜,是一阵暖暖和和的甜。
其实,陶清漪心里原本就是不怎么怪曹居仁的,虽然她先前因了他的见死不救而失望过,但毕竟他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又听他这般解释了,更觉得他人真是好的过分。
毕竟,他最后还是救了她的。
陶清漪深深地想,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他冲出来接下坠下高台的她,恐怕此时此刻,她也不再能够站在他的面前。这样说来,他的表兄曹居仁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陶清漪更加的垂下头来,再也不敢去看他那一双好似勾魂摄魄一般的眼睛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只管闪过她曾经看过的那些才子佳人小说,那些小说里总有落难的美人最终得到才子的搭救,而美人们最后总免不了说上一句“妾身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陶清漪的脸渐渐地飞上红霞,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龌龊”思想而感到打心眼里的惭愧。
而那躺在榻上的曹居仁,似乎与陶清漪心有灵犀似的,见那陶清漪红了脸颊,却火上浇油一般地一把抓过陶清漪的手,按在了自己掌心。
“表兄,你……”
“表妹,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便对你一见倾心……”曹居仁一字一句地说,他的声音柔软而悦耳,似乎还带着甜蜜的芬芳,此刻那话语从他那薄薄的嘴唇中说出,却又十分鲜妍好看。他盯着陶清漪的时候,是无与伦比的认真与专注,那一双动人的眉眼中,似乎是倾注了所有的感情与气力,仿佛再多一分,那爱就要满溢出来,喷薄出来了。
陶清漪轻轻地颤抖起来,感觉自己就快要融化了。手上,是他的肌肤传来的温柔的热度,不太热,也不太凉,温度正正好,却又仿若是个极烫手的山芋,摊在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左右为难,满盘皆输。
空气一时凝滞的厉害,仿若掉下一根针,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但此时,这安静的室内却又是不安静的,因为陶清漪的心,噗噗通通的就快要跳出胸腔了。
似乎快要忍受不住这样热气腾腾的暧昧氛围,陶清漪想要从曹居仁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但那曹居仁却像是看透她似的,故意顽皮起来。
“表妹,你是如何看我的?你不说,我就不放手!”他故意将手又紧了紧,一双手只攀援在陶清漪的手腕上。
他是拿笔的人,手指白而细长,手掌圆润细滑,连一丝薄茧也没有。这样一双好手,熨帖在陶清漪的手上,只让她从手到心,从心到四肢百骸,都跟着酥麻了。
但,那酥麻过后,她却又是猛地一激灵,脑海中不禁略过姑丈曹安定接受同僚们祝贺的场景,在那些大人们的口中,曹居仁是即将要成为驸马爷的人。
公主良婿,自己又怎配巴巴念想?
一腔柔情急转直下,陶清漪只感觉到自己犹如被彻骨冷水通体浇了个透心凉。于是狠心地推开了曹居仁的手,在曹居仁略微诧异的眸子中,她冷然道:“表兄,我一介命运多舛的孤女,我如何看你,又有什么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