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文亨出去?”陶清漪听闻此言,眼中一亮,赶忙问道。
那曹居仁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料陶清漪竟会这般问他,心中一滞,立刻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
这陶文亨案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单是因为这案子本身,复杂是因为这案子牵扯的人。陶文亨毕竟得罪了三皇子,而曹居仁再怎么傻也犯不着为了他去向三皇子求情。一想到三皇子历来的手段,曹居仁竟在这密闭的监牢中生生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表妹,这件事情太过于复杂,文亨毕竟得罪的是三皇子,虽然三皇子现在无暇顾及这边,但崔籍失手之气未消,恐怕我也未能幸免,就算是刑部,他们也不敢随随便便地放人啊……”曹居仁叹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又道:“这件事情毕竟牵扯到皇族,恐怕没那么简单结案,为今之计,只能慢慢图之……”
陶清漪心中并不是不知道曹居仁话中的厉害,只是情感上她实在不能够接受曹居仁救不出陶文亨。印象中的曹居仁,似乎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如今陶清漪听他这般说,又岂能用一个“失望”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陶清漪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话,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
这般叙叙地又与陶文亨说了些话,直到狱卒来催了,陶清漪这才与陶文亨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外间,那昨日纷飞的大雪已然停了,路面上的积雪有半尺来厚,脚踩在上面如同陷在云朵里一般,窸窸窣窣,松松软软。
陶清漪自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就不怎么说话,这会儿与曹居仁一同坐在暖轿中了,更是将头快要低到膝盖里。
那曹居仁心知陶清漪心中不好受,便出言劝道:“表妹,你莫伤心,等我再去打点一下关系,说不定过几日就能救文亨出来。”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拉了陶清漪的手,放到唇间轻轻一吻。
陶清漪此刻心中快要乱成麻,根本无暇顾及曹居仁的柔情。只见她闻言红着眼眶,望着曹居仁口无遮拦道:“表兄,你总说过几日,去探文亨也是,要救文亨也是,那到底还需要几日呢?如今文亨为了我下到这大狱中,我却在这牢狱之外逍遥自在,真是于心不安。”她说罢苦笑一下,下意识地望着自己被曹居仁握在手心中的手,不知怎地,配着自己方才的一番话,竟觉得那此刻交相握起的手尤为讽刺了,下意识地就要从曹居仁的手中挣脱,却被曹居仁更紧地攥住。
“表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尽心尽力为了你和文亨,你却这样给我耍脸子,真是让我心寒。”曹居仁的脸色也冷下来,一张脸上的表情如同冬日冻结在房檐的冰碴。而后他松开手去,下意识地别过脸,不再去看陶清漪。
那陶清漪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中有失,又想到曹居仁这些时日伤病未愈就为了文亨之事忙前忙后,立刻羞愧起来,赶忙开口道歉。但那曹居仁却像是王八吃了秤砣一般,任陶清漪如何哄劝,他就是不理,最后轿子在巷口方转了弯,他便跳下轿子,一甩袖子走了。
曹居仁那跟在轿外随行的随从,见自家少爷跳下轿子便走,赶忙追了过去。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那随从赔笑道,见曹居仁依旧走得飞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有些心知肚明。
“少爷,你就这样把表小姐甩下了,会不会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曹居仁扭头道,“起码,她这一段时间是不会再拿她兄弟的事情来烦我了!”说罢,又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爱纠缠的女人,最是麻烦!特别是这种家道中落,得寸进尺的,以为自己巴着一根救命草便能万事亨通,我还没有傻到为了她那兄弟去得罪三皇子的地步!就算她是个美人又怎样?这世间的美人千千万,我曹居仁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先晾一晾她,总归要让她识一识好歹!”
说到这里,曹居仁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腰,恨恨道:“瞧这里,这都快一个月了,还不见大好,只怕要落下什么病根!”
那随从附和道:“是是是,少爷说得是!”他顿了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曹居仁身侧,咧嘴一笑,说:“不过说到美人,今早醉霞楼的才女燕俪姑娘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让您务必打开看看……”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来。
曹居仁立马站住了身子,那小厮一个重心不稳,趔趄着往前一倾,差点摔倒。
“少爷?”那随从赔笑道,“您这是……”
“曹金呀曹金,没看出来你还会窝藏消息了!”曹居仁抬起手上的折扇打了那随从一个暴栗,随即一面夺过那封信飞快地撕开信封,一面喃喃:“燕俪姑娘捎信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展开的信封中,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信件,分明是一方叠得方正、香气宜人的手帕。曹居仁展开那方手帕,上面密密匝匝的用一溜银线,绣着一行蝇头小字:思君愿如影,日日伴君身,落款是一个漂亮的“俪”字。
“您早上不是和表小姐……”那随从似乎还想辩驳,却被曹居仁打断。
“去去去,再去给我叫个轿子去,我现在要到醉霞楼!”曹居仁拿着那香帕子捂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轻咳一声,对着那正准备往回走的随从曹金嘱咐道:“你且仔细些,别让我爹知道我又到醉霞楼去了,虽然燕俪姑娘卖艺不卖身,但他老人家最见不得我到那些场合去。况且现在全洛阳城都在传我要做驸马的事,这风口浪尖上行事,还是低调点好,就随意叫个民轿便好……”
那曹金闻言认真在心里记过了,便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之际那曹居仁却又叫住了他。
“算了,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我这一身行头太过招摇,待我拾捯一番再去见燕俪小姐也不迟!”说罢,便抬了脚步追上了曹金。
这时候暖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自堆满了风雪的屋檐破壳而出,虽不至于与春夏秋季的阳光媲美,但也足够让这清冷的大地显出一些动人的温度。
曹居仁心中欢喜,情不自禁地又将那绢帕放在了鼻端,轻轻一嗅间,只觉得那帕子上香气袅绕动人,似乎还带了些燕俪姑娘独有的体香。虽那天气冰冷刺骨,但那曹居仁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旖旎情愫,心驰神往间,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
还未进入腊月,曹府上下便开始忙碌着要办一个像模像样的寿诞了。不过这寿诞并不是为了曹安定或是曹夫人而办,也不是为了曹府大公子曹居仁而办,而是为了那个曹家也不常见到的二子——曹居衡所办。
据说曹居衡近些时日因帮太子分忧国事思虑过度,一连病了数日,皇帝怜他勤勉特让他告假回家安心休养。而又因曹安定前些时日推行汉化有功,皇上便借此机会一并封赏了曹家。
曹居衡自年幼起便长在宫中,自小没怎么在曹家呆过,更别提过什么寿诞了。而曹府近些时日喜事连连,曹安定与曹居衡接连受赏,让曹安定甚觉面上有光,所以曹居衡自住回曹府,他便张罗着要给他这儿子办一个有模有样的寿诞。虽然他这儿子,不一定会念他这当老子的好。
而说到这个曹居衡,陶清漪其实是有印象的,那时她在这曹府初来乍到,头一次见他,他便对她和陶文亨出言不逊,简直让人不想有印象都难,陶清漪甚至现在还能够想起来曹居衡那一副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样子。
不过曹居衡的这个寿诞说到底与她陶清漪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在曹府下人们日益忙碌的身影中,陶清漪所在的春岁居就显得格外清闲了。
一连清闲了几日,这天,陶清漪终于又忍不住,让琉璃到前面院子请曹居仁去了。她的弟弟还在大狱中,她还要想法设法去救弟弟。
而近些时日,曹居仁似乎来春岁居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而就算是他来了,他对陶清漪的态度却也是不咸不淡。陶清漪分不清曹居仁到底是因为忙,还是顾忌着外间对他们的传言,不由得在房中唉声叹气起来。
曹府中自那一夜曹居仁给陶清漪做了“垫背”起,那关于陶清漪与曹居仁的流言蜚语就没有断过,有揣测、有猜疑、有嫉妒,或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或成为风花雪月的谈资,若不是众人顾虑到曹大人与曹夫人的面子,恐怕只要将这件事公开到明面上演讲了。
而曹夫人之后对陶清漪的态度,又让曹府众人只觉得陶清漪对曹家大郎曹居仁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曹居仁无非是好心救了她一命,她陶清漪倒好,却像是要上杆子倒贴一样,拉扯着曹居仁再也不放手了,甚至还扯出来他们身上有婚约这类的胡话!谁不知道,曹家大郎曹居仁有幸被皇上看中,说不定不出明年,那圣旨一下,他就要迎娶那个在邙山上为曾祖母守皇陵三年期满,因孝道感天动地的宁慈公主了!
而陶清漪,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廉价的笑料罢了!
不过笑料归笑料,陶清漪毕竟是要过日子的,索性关起门来,不再去听外间对自己的议论纷纷。
不过,陶清漪有时候却是希望这些不着调的流言传到府外去的,起码曾有一个时刻,她是与曹居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见他一面,都这么难。
没有请来人的琉璃见自家小姐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小姐,这年关将至,眼下必定是一年当中最繁忙的日子,表少爷受朝廷俸禄,自是要殚精竭虑的,况且这北魏迁都不久,又大力推行汉化,那些细细碎碎的事情想必更是繁多……”
陶清漪见琉璃好心安慰自己,不由得点了点头,牵起嘴角弯出一抹苦笑。也不知是默认了琉璃的说法,还是不愿意开口去辩解什么。
虽然陶清漪不知曹居仁为什么对自己冷淡下来,但是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去想他。想他的眉,想他的眼,想他的风度翩翩,想他如沐春风般的温柔,以及他这个人,还有这个人能够帮助自己的弟弟脱离牢狱之苦的本事。
她在这偌大的洛阳城中,在这幽深的曹府大院,如今能够支撑她的,不过如是。
但寄居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就像如今缺衣短粮的日子。
春岁居那个在曹府不讨喜的小豆子,今日没有按例拿到这个月的时蔬,愁眉苦脸地站在陶清漪面前告状。这样的情况也并不是第一次见,所以陶清漪很淡定地拍了拍小豆子冻得红红的小手。
“咱们厨房里还有些没有吃完的白菜和芥菜疙瘩,我听琉璃说你平日里就爱腌些酱菜……”
小豆子的眼睛一亮,琉璃却撇了嘴:“小姐,我再出门去看看表少爷回来了没有吧!”
“你都说了年关将至,我想表兄今日未必宿在曹府。”陶清漪说完,眼神一暗,“其实吃什么,真的没什么关系……”
琉璃将陶清漪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也是一片戚戚然,她想自己大概是能够明白陶清漪的心情的,只不过她不胜陶清漪,能够将自己的心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