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萧宅,午后闲暇的时刻,萧子杞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屋檐下认真地看起来。午后的阳光比其他时候要强盛一些,却又并没有强盛到刺眼的地步。有阳光透过屋檐旁边的树叶罅隙落下来,打在萧子杞的头上和身上,就连他拿着的那本书上,也有调皮的光线跳跃在上面,形成小小的光斑。
但,他似乎却不在意似的,一双眼睛只管盯着那书上的字瞧,仿若这世间的其他,都不在他的眼中,直到……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而后,萧子杞目光所及的地上,出现了一双穿着方口鞋的脚。
他抬头,却好似早有预料似的,弯起了一抹笑。
“曹二,不,应该是驸马爷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早来。”
那面前的曹居衡蹙了蹙眉头,想是被萧子杞的那一句“驸马爷”刺了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一脸不善道:“萧子杞,我做了公主驸马,可是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萧子杞莞尔:“有何好处?不过是我又多了一个妹夫吧!哈哈……”萧子杞打趣地说,兀自地轻笑起来。面前的曹居衡被他笑得心烦意乱,冷了脸孔。
有风吹在二人中间,呼呼的风声,像是吹在沟壑,天堑,深不见底。曹居衡一愣,却有些心惊,他自问在这大魏的洛阳城,他与萧子杞走得还算近,却依旧有些不明白他。他们彼此熟悉,却又不熟悉,有一瞬间,曹居衡甚至觉得他对萧子杞一无所知。
有活泛的小丫鬟看见来人,赶紧递了坐垫过去,让曹居衡落座。曹居衡不动神色地坐了,那边矮几上马上呈上茶点,曹居衡没有胃口,只是随便举了茶杯放在口中轻抿一口,一直待那小丫鬟走了,他这才又抬了眼。
这个时候,那萧子杞已然将目光从手中的书本转移到曹居衡的身上,似乎在等他主动开口一样,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脸耐心地看他。
曹居衡心中一滞,阴沉了脸色:“萧子杞,你到底在谋求什么?我总有预感,你一定有什么目的!”他问得郑重,但听到萧子杞的耳朵中,却像是在问他“你今天吃了什么饭一样”。
他哈哈一笑,随即道:“谋求?我能谋求什么?曹二,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说罢,将那书放了下来。曹居衡随即看去,却见只是一本野记杂谈。
“他倒是有闲心!”曹居衡心道,表面却不露声色。
这时候正巧萧子杞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是在为他答疑解惑似的,道:“曹二,你喜欢陶清漪的事,我都知道了。”萧子杞淡淡地说,嘴角跟着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曹居衡一阵心惊,像是被人点破了心事似的,他的脸立马红成了熟透的虾子。但脸红归脸红,他的脑子却又飞快地转起来,联系到萧子杞前一句话,他立马发现了端倪。
“我喜不喜欢她,与你有何种关系?难不成你是怕我喜欢她吗?”这般问罢,却又觉得不妥,又补充道:“纵使我喜欢她,又碍着你什么了吗?”
萧子杞笑了,顺着曹居衡的话点了点头:“自然碍着了。”
没想到他如此实诚,曹居衡愣了一下,随即蹙起了眉头:“难不成……难不成你也喜欢她吗?”这般说,却又好似坐实了他喜欢陶清漪的事,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那头的萧子杞却没有在意,只是一笑,继而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
“为何说你喜欢她碍着我了吗?”萧子杞抢先道,而后看着面前曹居衡虽正襟危坐,却红着脸的模样,他兀自笑了笑:“只不过她还有些用处罢了!”
又道:“曹二,你是即将要成为驸马的人了,脸皮还这样薄啊……”
曹居衡没有理会萧子杞后一句话,只听他说前一句话,心中猛地就是一跳。
“萧子杞,你说清楚,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会对你有什么用处?”曹居衡蹙着眉头追问,但萧子杞却像是打定了心思,任他如何去问,他就是不开口了。后来被曹居衡问得烦了,这才松口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你既然那样聪明,自己想去啊!”惹得曹居衡一阵气闷,一言不合便甩手离开了萧宅。
那萧子杞也是过分,都将曹居衡气走了还要火上浇油,说一句:“曹二,你就这样走了吗?要不要去见一下你的陶小姐?”
那曹居衡立马黑了脸,再也不想与萧子杞多说一句话,掉头就离开了萧宅。
曹居衡自从萧宅负气走后,便一路坐着轿子往曹府去了。
自前些时候皇上下旨他与宁慈择日完婚,他再在宫中居住就不太合适了,便也就就势搬回了曹府。
从东宫搬回了曹府,曹居衡因了与宁慈的这桩婚事,他的父亲曹安定大人至今与他不说一句话,仿佛是结了仇怨一样,父子俩闹得极其不愉快。而曹府主母陶氏前些时候恰巧也横遭变故,听说是什么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他料想自己如今回府定不会多受欢迎,便成日地窝在桐园,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而原本与他见面如同仇家一样非要闹得你死我活的曹居仁,这一次被抢了驸马之位,却出其不意地安分下来,完全没有来找曹居衡麻烦的意思。曹居衡打听才知,他好似是因为曹夫人之死太过于伤心,成天寻死觅活,被他们的父亲曹安定关了禁闭。
曹居衡一路回了曹府,行至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的有小厮看见了他的轿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老爷病倒了……”
曹居衡听到那小厮说话,猛地掀了轿帘,从轿中出来,他脸上带了急色。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病倒?!”他一面加快了步子朝府中走,一面回头去问那小厮。
那小厮脸上也是一片惶急神色,为了跟上曹居衡的大步子,他甚至两步并做一步跑起来。
“一个时辰前的事,老爷突然说胸口疼,没过一会儿便晕过去了。”那小厮如实答道。
曹居衡头也不回:“大夫可是来看过了?”
“看过了,大夫说老爷这症状,可能是中风。”
“中风?”曹居衡脚步一顿,那眉头紧跟着蹙起了。
“确诊了吗?
“大夫说,十有八九,不会看错。”
曹居衡闻言,牵了牵嘴角,原本想笑,却只牵出一抹苦笑。
他的父亲,那位位高权重,不可一世,骄傲自大的曹安定大人,谁想到,有一天竟会患上这种嘴歪眼斜的,口齿不清的病症……
……
春天是个百花盛开的季节,萧宅中为数不多的鲜花,仿佛一夜之间全部绽放了。
陶清漪说不上多喜欢花,但是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喜欢去给那些花浇水。
这日,她正低着头拾掇面前的一盆芍药,那被分配来伺候陶清漪的丫鬟小环,一脸不情愿地走过去叫住她。
“陶小姐,你且去梳洗一下吧。”
陶清漪将那浇水的瓷壶放在地上,一只手拿了一把三寸来长的小铲子,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道:“小环,是萧公子让我出府了吗?”
她近些时候听从萧子杞的建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惹上什么麻烦,再让三皇子抓住萧宅的把柄。不过撇去萧子杞建议她不要出府外,她自己倒也不太愿意出去。天大地大,外面再好,毕竟没有去处。在这偌大的洛阳城中,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如今只有她自己了,又能去哪儿呢?
那小环闻言,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陶清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撇见自己的裙角之上沾上了些许泥土。陶清漪正待要开口说些什么,这头小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并没有听闻公子让你出府的事,只不过现在,公子正朝咱们别院过来。你知道的,公子向来喜爱干净,陶小姐,你还是去换件衣服吧。”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你的头发,也有些散了。”
陶清漪闻言,脸上一红,随便抓了水壶和小铲子,也顾不上那盆芍药了,便朝房间里跑去。
待她梳妆完毕,又换过衣服,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从屋子里面出来,走到厅堂,就看到萧子杞正坐在矮几前,手上拿了一本她翻阅了一半的书在看。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抬头看她,他的眼睛温和又明亮。
“你穿这一身很漂亮,你皮肤白,该是很适合穿浅色的衣裳。改明儿我让裁缝再多裁几身衣服出来,你且试试,看合不合适。”
陶清漪点了点头,耳根子一热。
她来投奔萧子杞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只她一个人一身衣服。如今萧子杞这般说话,也不算夸赞,也不算予她人情,但她毕竟小姑娘家脸皮薄,还是红了脸。
那小环从屋外进来,端了热茶,还有两盏金丝燕窝甜羹。萧子杞一笑,那手一点那两盏燕窝羹,道:“曹二拿来的金丝燕窝,说是皇上赏赐的。不吃白不吃,他鲜少会送礼过来的,来,快尝尝!”
陶清漪落座,顺势端了那燕窝,汤匙搅动片刻,她这才送了一勺进口。馥郁的甜味,还有红枣香,萦绕齿间,却是经久不去。
她这些时候都憋在这萧宅,虽说住在萧子杞的府上,其实却并不能天天见到萧子杞,更别说去见曹居衡了。但是近些时候,她听闻小环提起过,说是曹居衡如今已被皇上赐婚,是正经八百的驸马爷了。
陶清漪初闻这个消息时,很是震惊,因为在她的印象中,曹居衡与驸马爷根本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更别说皇上赐婚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邙山为曾祖母守孝的宁慈公主。
陶清漪将那盛着燕窝的小碗放在面前的矮几上,抬眼却正巧与萧子杞的目光撞在一起。
“公子,我……”
“你是想问我曹二吧?他近些时候忙着婚事,可能不会有空再到我这儿来了。对了,你知道他做驸马了吧?皇上下旨赐的婚,今年六月初十,他将和宁慈完婚。”
没想到萧子杞会猜透她的心思,陶清漪默默地点头,答了个“哦”字。
萧子杞牵了牵嘴角,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而后送了一口燕窝,细细地品了,这才又道:“你不问问我曹大吗?众所周知,他原本是要做驸马的。”
陶清漪没有回答,敛了眉眼,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笑:“何必去问呢,他和我早已没有关联了。”
萧子杞很平淡地看着面前的陶清漪,看着看着,突然开口了。
“陶小姐,你那日问我你可有什么出路吗,我近些时候想了,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出路,就看你愿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