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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那我能如何?”萧子杞抬眼一笑,连站也未站,“我夹在中间,确是为难。一旁是皇上,一旁又是太子。皇上重视汉人将士,太子又要我去杀了小将军,我两头为难,就干脆他跑掉了……”

“哈哈哈……”元朔听得兴致大发,大笑起来:“萧兄,你天生一张巧嘴,不作为便是不作为,却被你说得这样有道理!你可知胡衍到南齐投诚,可是带了北魏的疆域图啊!”

那萧子杞似乎受到元朔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啊?那我倒是不知!既然这样,那为何太子殿下还非杀他不可啊?”

元朔的脸阴鸷下来,阴沉沉道:“表兄,你这是明知故问吗?”

萧子杞见元朔脸色不善,偏偏又明知故问道:“难不成,真是为了醉霞楼的崔烟姑娘?”

元朔冷哼一声,倒没有马上回答,只恶狠狠道:“敢与太子抢女人,他是找死!”

又道:“萧子杞,这件事没完,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说罢,又是哈哈一笑,但那脸上却不见任何笑意,尽是一片杀气腾腾。

四周众人有知元朔秉性的,皆躲得远远的,唯有萧子杞,好似天生不怕他,见他面露杀意,却依旧与他对面而立,兼面不改色。

此时那方才忙着接待众人的楼大人楼世忠终于回来了,他一面风尘仆仆地往客座的方向走,一面还不忘扬起袖子略略了擦了一把额头之上的汗珠。众人见到他,又拉扯着他好一阵寒暄。

萧子杞与他不甚相熟,只送了他礼物,与他道贺后,便径自坐在座位之上,欣赏起座前那些伎者歌舞。那歌舞演得极其一般,比之杨柳巷中的歌舞差了不只一星半点,但那萧子杞却看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元朔盘腿坐着,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那匕首此刻被他握在手中,手指摩挲着那银柄之上的花纹,而后扎起盘中一块切成薄片的羊肉,囫囵地塞进口中,大嚼起来。

萧子杞瞥眼望过去,正看到元朔用刀尖正挑了羊肉往口中送。似乎感觉到了萧子杞的目光,元朔挑衅地勾了嘴角,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显锋利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见到不远处正与人说话的楼世忠,大声喧哗起来。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他声音尖锐,惹得楼世忠侧目,挑了眉尖:“做甚不好了?这是什么场合,你喧哗什么!”楼世忠一面朝那人冷冷瞧去,一面冷了面孔。但那小厮好似不怕他似的,依旧匆匆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大人……您快瞧瞧去吧!小姐们……小姐们都缢死了!”

这一句话,就像平地乍起的惊雷,一下子就将楼世忠轰得蒙在那里。待楼世忠反应过来朝后院跑去,见到的,便是他的两个女儿齐齐吊死在横梁之上的场景,他的三个夫人及剩下的子女瑟瑟发抖地抱做一团,也不知是被吓着的,也不知是难过的。

楼大人这半生,除了与原配夫人育有一位相貌奇丑无比,且早死的女儿外,还与二房及三房姨娘生了三女一子。此次除了三夫人的女儿与儿子外,二夫人的两个女儿都未能幸免。

此刻,他的那两个吊在横梁之上的女儿,半大不小的身体如同两个晃荡的瓷瓶,脸色煞白,身体僵硬,也不知是死了多少时候。她们的生母二姨娘哭得最痛,如今已拉扯着女儿的脚踝哭得昏死过去,身旁的大夫人都将她的人中掐得青紫了她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可见是悲痛至极了。

另一旁,三两个丫鬟堪堪地跟着跪在地上,其中一个丫鬟悲恸大哭:“是我对不起小姐啊,前几日两个小姐便说要相邀着去走奈何桥,我们几个下人本以为两个小姐年岁小,是在开玩笑,谁承想,谁承想……”那小丫鬟一句话没说完,便“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是我没有看顾好小姐啊……”

身旁陆陆续续地站满了人,有楼府的,有从前面宴客厅赶过来的客人。大家议论纷纷,有评论这事太过凄惨的,有人张罗着去联系衙门的,还有劝楼大人节哀的,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那楼大人看着眼前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又听着耳畔嘈杂的人声,心中郁结,越想越气,气到吹胡子瞪眼,后来干脆眼前一黑,也跟着背过气去。

宴客厅那边,元朔见众人都往后院跑,他也跟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一面伸着长舌头舔了一口刀尖,一面咧开嘴往萧子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表兄,你不过去看个热闹吗?”

那萧子杞,此时正将茶杯放下,抬头道:“我天生不爱热闹,况且又是那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那元朔挑起嘴角:“表兄,你真不看?”

萧子杞看向元朔,那眼神磊落,脸上却面无表情。那元朔见从萧子杞身上讨不到趣味,冷笑一声,道:“表兄,我猜此事,定是有人蓄意谋杀,不过……”

元朔蹙了眉头:“不过,来人不杀楼世忠,杀他女儿又有何用?”元朔心中默默地想了,但究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将那手中的匕首收回刀鞘,便带着人往后院去了。

那元朔走后,萧子杞这才慢慢地从位子上起来。

此时身旁的众人皆都到楼府后院看那突如其来的凶杀案了,倒也没人注意到萧子杞这边。萧子杞见没人相送,也乐得清静。起身略略地捶打了坐疼的双腿,便迈开步子,如一阵潇洒的风似的,往门外去了。

楼府并不算大,奈何萧子杞身子并不算好,走了这一些路,到达楼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有所疲累了。好在江骋的马车就等在楼府的门外,见到萧子杞,江骋便几个大步迎了过来。

这时候,西面正有一队官兵,拥着一个仵作打扮的人往楼府这边匆匆而来。那仵作似乎看到了萧子杞,见萧子杞正遥遥地朝他看过去,他先是一怔,随即敛了神色,继续抱着一个大木箱,往楼府大门去了。

那萧子杞抬了嘴角,转脸,便与江骋视线对上。

“这些年未见,他已长这样大了。”这般老成的说话,若是让旁人听见,定是以为萧子杞是个年岁很大的中年人了,但他明明是一副年轻的容颜,一个正值青春的年纪。

江骋答了个“是”,道:“樊青还铭记着殿下的救命之恩,那日他还曾提起边防的那次疫乱,若不是当年娘娘与殿下……”

“好了江骋,这里没有殿下,只有公子。”见江骋又陷在回忆之中,萧子杞出言打断。

江骋嗫嚅着动了动嘴皮,但看萧子杞面露不悦之色,便闭了嘴,不说话了。

那年齐魏两国边境一度交恶开战,元彩足智多谋,一手策划攻下北魏十三座城池。但这位传闻中曾叱咤风云的女将,并不如传闻中那样的冷心冷面,杀人不眨眼。至少在萧子杞的心目中,她扶倾济弱、救死扶伤,多次对齐魏两国居民伸出援助之手,直到现在边境百姓对她口碑依旧极好。

但实际上,边境居民有多么爱戴她,齐魏两国的子民就有多恨她。身为北魏公主,却助南齐攻下北魏城池。身为南齐嫔妃,北齐女将,却在攻下十三座城池后不再奋进,力主言和。甚至在边境,还多次对敌方将士伸出援手……

众人都不解她的所作所为,甚至就连她的夫君都曾出言重伤她。年幼的萧子杞也并不能理解她的行为,直到那日……

直到那日,她在夜里被噩梦魇住,说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话……

“父皇,母后,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求你们,放过我吧……”

“兄长,我是彩儿,我是你的妹妹啊,你且醒醒,你且醒醒!”

“不要杀我,是哥哥,是哥哥闯入我的房中,是哥哥侮辱了我……救命啊……救命啊,母妃救命……”

……

那一声声呼喊,好似尖刀,只一刀,就刺破了萧子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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