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帝用拇指重重在陶清漪的眉心揉了几下,抬起手来便要去看。但他似乎并没有从他的拇指上看出什么,他蹙了蹙眉,脸上少有地带了迷惘的情绪。
陶清漪此时心中真是怕极了,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惹怒皇上。此时她依旧被人按在地上,那原本梳得齐整的头发散落下来,黑压压的铺了一地,看起来真是狼狈。
那一旁的皇后显然让这一场变故吓得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这才膝行了几步,一把抓住皇帝的宽大的袖口。
“皇上……皇上……妾身有罪啊!”
“哦?你有罪?何罪之有啊?”那皇帝此时戾气稍稍收敛了,但那一脸凛然的冷漠却还是深刻到了骨子里,让人不敢直视。
“妾身……妾身不该擅自做主,留下她用膳……”皇后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皇帝冷哼:“皇后,你居心何为,简直昭然若揭!”
皇后没想到皇帝这样的不留情面,一副表情僵在脸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到底也不知该摆出一个怎样的表情。
那皇帝显然也没准备再为难皇后,说罢那话,便又伸手要去搀扶皇后。
皇后显然受宠若惊,跌跌撞撞地起来,方想开口说句讨喜的话,那边皇帝却又开口打断了她。
“她这痣可是天生?”他说的,应该是陶清漪眉心的那点朱砂。
那皇后一怔,随即重重地点了头。
“是啊,她幼时妾身曾见过一次,也是这么一个模样……”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今日她来探望我,确是偶然……”
“好了,我不想听!”那皇帝出口打断她。
“她这痣,她这眼,的确与她有几分相似,只可惜,没她好看。”皇帝转头,瞥了那陶清漪一眼。说罢这话,却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原本以为今日这一遭,皇帝定然是生气了。楼皇后还没来得及将陶清漪遣走,结果第二日,皇帝却一纸诏书飞往了长秋宫春兮殿,赐了陶清漪一个贵嫔位。
“皇上不是说她没她好看吗?那为何……”皇后望向对面春兮殿来来往往送御赐品的宫人,气得咬牙切齿:“而且,春选未及,这不合规矩!”
皇后长指甲抓在廊柱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身后的宫人闻声表情变了变,但她极尽忍耐了,提议道:“娘娘,若不然,奴婢一会儿去将楼姑娘请来,您好好审审她?”
“审她?审什么!审她如何狐媚皇上吗?她昨天才进宫你又不是不知!”皇后蹙眉,“她还不是凭她长得像那个早死的林妃!”
说到这里,那楼皇后不禁又冷笑了:“但即使是像林妃又能如何?林妃都死了,还是死了以后才被追封的皇后。而本宫,才是正经的中宫皇后!以后太子继承了大统,还不是要尊我一声‘母后’?”
那宫人慌忙点头,又拿眼光悄悄向四周瞟了。见这凤凰殿中清清冷冷,只有几个相近的宫人,倒也松出一口气来。
那皇后方才是气急,如今也发觉自己失了言,轻咳了几声走回矮几旁,重新坐了回去,吩咐道:“如意,去将今年新贡的生茶挑上几种,我要熬些茗粥!”
……
陶清漪坐在春兮殿中,那来往的宫人走后,只剩一室金碧辉煌的冷寂。陶清漪盯着那案上放置的贵嫔制的礼服,仍旧是惴惴不安着。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昨日明明皇帝还对她有所不满,今日怎么她又摇身一变成了贵嫔?
她将满室的御赐品看了一遍。有珠宝首饰、有石黛布匹、有精美瓷器,有珍馐美酒,皆是世上少有的好物。只可惜,她并不能安然接受。
那贵嫔的头衔太过于沉重了,如今就这样生生地压过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就这样干坐着,一直到午后,有宫人匆忙地自门外走进来,说是皇后有请,陶清漪这才缓过些神来,走到铜镜前,略略地梳妆了,才又重新迈开步子,亲自从御赐品中挑了些好物当做礼品,往凤凰殿去了。
那凤凰殿中,年轻美貌的楼皇后见到陶清漪进门,一张脸上现出温和的神色,却又不似先前那般热情了。
陶清漪来见皇后,心中似乎对自己当了贵嫔有些愧疚,连带着选衣裳时,都要挑那颜色最不出挑的。可惜萧子杞赠予她的衣服品相极佳,无论挑出哪一件穿上,都衬得她格外美貌。
皇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美艳绝伦的陶清漪。甚至还要比昨日的她,更加的明艳几分。她心中生气,面上却不带过,只赐了陶清漪座,也不似昨日一般,邀她品茗了。
陶清漪落座,与皇后叙了几句话,那皇后直奔主题:“舒窈,你如今已是位及贵嫔,想要独占一宫也是合情合理的,只不过……只不过如今你才入宫,资历尚浅,独占一宫恐会树敌,况且姑姑这宫中甚大,若你不嫌屈就了,便就在我这长秋宫继续住着,你我姑侄二人,也算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那皇后笑意渐浓,陶清漪心中知晓她是怕她争宠,又怕她被旁的势力拉拢,此时也不说破,当即点了头,说了声好。
那皇后见陶清漪识时务,一张脸上比之方才更加地和善起来。低头敛了眉眼,倒是又唠起了家常。
“舒窈,你说曾经在徐州郡,怎么会有你那些个传言呢?”皇后朝陶清漪望去,就连她身旁的宫人如意,也是眉眼含笑地在偷瞄她。
陶清漪头脸一红,有些尴尬道:“我也不知,可能是父亲不允许我抛头露面吧。”
那皇后听闻这话,心中有些了然。她早知楼世忠精明,谁知他却还藏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而且从前还不允许她抛头露面,若说他没有别的企图,恐怕又很难令人相信。
皇后敛了眉眼,心中料想这楼世忠真是个老狐狸!
而与此同时,那正在待客的楼世忠楼大人“阿嚏阿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从衣袖中摸出绢帕重重地擤了鼻涕,这才对着那在座的各位赔笑道:“各位真是谬赞了,小女舒窈,不过是蒲柳之姿,并无什么过人之处,能被皇上收入后宫,那全然是机缘巧合。昨日我本是让她去看望皇后娘娘,谁知……其中缘由楼某并未得知,无可奉告,无可奉告,诸位莫要再问了……”
楼大人面对着来贺喜的众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昨日皇帝没有经过春选,破格提拔了一位贵嫔,这是让人完全预料不到的。虽然从前也有皇帝破格提拔美人的先例,但最高也只不过是个“美人”,但“贵嫔”这个位分……似乎是特别的不合规矩了……
所以,今早诏书一下,这消息不足一日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连平日中没有机会上朝的品级不够的官员,都排在楼府前,想要拜谒。一时间,楼府之中门庭如市,众官员络绎不绝,纷纷携礼道贺,就连那南齐的陵安王萧子杞,也代表着太子来了。
楼皇后无子,冯太后百年后,太子便转由楼皇后抚养至九岁依例入主东宫,短短三年,虽不说二人关系多亲近,但太子依傍楼氏势力,楼氏借太子东风,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如今楼氏在宫中又多出个贵嫔,太子就算不亲自出面,也要派人来走这一遭。只是,没人想到来的会是萧子杞。
“这萧子杞,在我这大魏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是啊,听闻他的那些叔伯兄弟,被萧鸾杀的杀,关的关,他倒好,来我大魏过起太平日子了。”
“要说,还是咱们皇上顾念手足情深,说到底皇上还是念他是长公主之子……”
“不过,他推举汉化的确有功,只可惜东宫那位……”
“诸位,你们是吃饱了撑得吗?在这儿聚众说起闲话!”众人正在这边小声议论,回头却看见着一身小翻领胡服,脚踩一双牛皮靴的男子。此刻,那男子正阴鸷地看着众人,一张方脸之上尽是不善。
众人一惊,有人当先反应了过来。
“三三三……三皇子殿下……”
其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跟着作了揖。
那三皇子元朔冷冷一哼,直起腰身,远远地看向众人,道:“推广汉化?笑话!我鲜卑,轩辕之后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汉人来汉化我们了?!”他说话向来厉声厉色,又不留情面,在场各位方才还在讨论的人,立马噤了声。
那元朔见他们如此懦弱,冷冷一哼,倒也没有多做为难,便抬了脚步,领了一众胡服结辫的随从,往楼府内去了。
那楼府内,楼大人此时已忙做一团。那萧子杞在临时增设的客座上坐着,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头捏起一枚桑葚放入口中,仔细咀嚼了,直到甜美的汁液溢满口腔,他这才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元朔进门,便看到这样一个懒洋洋的萧子杞。他风风火火地走进门,一脚踢开摆在门庭两侧增设在客座上的胡床,阴阳怪气道:“表兄,您好闲适!昨日才被兄长骂,今日就来为他跑腿,怪不得旁人都道,你是太子殿下的一条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