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夜里,气息有些闷,像是有场大雨要来。
乔家内宅,一家人正围坐在一处用晚饭,富氏居上首,左边是阮氏,右边是玉至,接着才是乔继祖一家和乔继宗一家,玉贞和玉容挨着坐,而玉宛和玉馨还有姨娘苗氏,却在另外一张桌子,虽然饭菜都一样,但规矩上是,姨娘和弃妇是不能入正座的。
丫头们来回走动,不时的给主人们添饭。
饭桌上,大家都闷头吃着,只能听见筷子拨饭和夹菜的声响,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玉至环顾一番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只顾着吃饭不说话,非常的认真,她就噗嗤笑了。
这笑声太突兀,虽然这位大小姐经常的疯疯癫癫,各位也已习惯,但这个时候大家还是忍不住看向她。
富氏连忙呵责女儿:“你怎么回事,吃个饭有什么可笑的?”
玉至根本不怕母亲,用手一指各位:“娘您瞧瞧,都低着头吃饭,像是几天没吃饱似的,这还不可乐?”
虽是亲兄妹,乔继祖平日很不喜欢玉至,感觉这个妹妹心智有问题,又赖在家里嫁不出去,在京城时,外人说什么的都有,他身为兄长感觉很是丢人,于是道:“你才吃几天饱饭,这会子就得意了。”
从京城往关外来的路上,因为盘缠不足,一家人便要节衣缩食,每顿饭只能吃个六七分饱,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玉至给母亲训责也就罢了,哥哥也嘲讽她,玉至脑袋一扭:“要你管。”
乔继祖吧嗒丢了筷子:“我是你大哥,我怎么就管不了你呢。”
玉至不甘示弱:“你是我大哥,你又不是我爹,管好你自己得了,挺大个爷们,不也是在吃闲饭。”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戳到乔继祖的痛处,气的霍然而起:“你怎么说话呢!”
玉至不屑的笑了下:“我就这样说话,你怎么着吧。”
是啊,不能打不能骂,乔继祖气得干瞪眼。
这时旁边的乔继宗道:“听说了没,老狼山那个曹天霸,又下山打家劫舍,这回抢的还是官府的粮仓。”
他这句话,成功的把话题掉转过来。
今天街上的事大家都听说了,闹得那么凶,谁能不知道呢,于是大家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对曹天霸又是恨又是怕。
玉贞身后的麦子还在心里琢磨,哥哥说要下山开镖局的,不会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怎么又重操旧业了呢?
玉贞却一心一意的吃着饭,只等把饭吃干净,一推碗筷,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起身回房。
麦子紧随其后,回房后给她倒了杯茶,玉贞抿了口:“好苦。”
麦子道:“苦吗?这罐茶小姐已经喝了几天,怎么今天倒苦了?”
玉贞把茶杯搁在炕几上,懒懒的:“大概是我嘴苦,晚饭时苦菜吃多了。”
提及苦菜,麦子道:“苦菜多好啊,有清火消炎的用处,可大小姐却笑话说咱们吃的东西都是猪食,大小姐自己不懂这苦菜其实也是种药材,还笑话咱们曹家堡人都是饿鬼托生。”
玉贞神情疲惫,像是什么话题都激不起她的兴趣,眼睛盯着烛火,若有所思,淡淡道:“随她。”
麦子忽然想起方才饭桌上的话题,一扬脑袋,还哼了声:“甭听街上那些传言,曹大当家说好下山,就不会再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玉贞抬起眼皮觑了那丫头一眼,真不知她为何突然间变成曹天霸的小迷妹了。
正此时,门子使个丫头来禀报,说是舅老爷阮福财来了,在厅中等着呢,可阮氏要与富氏和苗氏还有玉至打牌,没工夫去见他,丫头问玉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知母亲不会去见舅舅,玉贞道:“我去看看吧。”
麦子过来伺候她穿衣裳穿鞋,等来到客厅,阮福财已经等的不耐烦,独自在客厅里嚷嚷着:“乔家这都是什么人,都这么大的排场,我来了半天连个人影都不见。”
玉贞迈入门槛:“我这不来了么,您若是嫌我们怠慢,您大可以抬腿就走。”
阮福财给她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气道:“我如果不念咱们是亲戚,我才懒得黑灯瞎火的过来呢。”
玉贞心道,你顾念的是那尊金佛吧,当下也无意揭破,问:“舅舅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阮福财看了眼麦子:“你这丫头,真没眼力价,上茶啊。”
麦子哦了声,转身出去给他倒茶了。
支走麦子,阮福财这才道:“我听说你明天要动身往山里进购药材,可有此事?”
玉贞淡然一笑:“您耳目真多,我这点事都瞒不过您。”
她不说消息灵通故意说耳目众多,故意刺激阮福财,看这个亲娘舅有何反应,阮致武一会子说是阮福财跟曹荣安勾结,一会子又说是阮致文,但无论是谁,这父子俩都脱不了干系,玉贞只是不懂,当年父亲那么帮扶阮家,阮氏父子为何要害父亲和乔家?
阮福财听了她这话当然不高兴,道:“不是你这孩子,啥叫耳目真多,你又是赁马车又是找镖局的,我当然听说了。”
白天,玉贞是去问了家镖局,也与镖局定下了协议,先付一半的镖银,等把药材采购回来,再付另外一半,假如此次进购药材半路出了岔子,镖局不单单要退回付出的一半镖银,还要连带赔偿她的损失,她没料到,这事也给舅舅得知了。
阮福财离了椅子,走近她,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架势:“玉贞啊,舅舅劝你暂时还是别进购药材了,白天的事你听说了没有?那个曹天霸,又下山打劫了,你现在带着银子进购药材不安全。”
玉贞装作没听闻的架势:“真的吗?不过曹天霸一直都在,难道我就一直不去进药材?有句老话,合该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再说曹天霸不是放出话来,不抢曹家堡一粒米一文钱么。”
阮福财嘴大,一撇,就更大了,指着玉贞啧啧道:“要么说你年轻,你信一个土匪的话?他是说过不抢曹家堡一粒米一文钱,可他还不是把曹老爷的女人给抢了,所以你还是别去进药材了。”
玉贞微微一笑:“行,我会掂量着来的,谢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