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突起了大风,扫落花叶,卷起后呼啦啦打窗根下掠过。
阮氏正于房中看佛经,突然打了个喷嚏,于是揉揉鼻子叹口气:“定是女儿念叨我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样的,我在家里她也不放心。”
念及玉贞,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于是收好佛经下了炕,往麦子的住处而来。
此时麦子正独自于等下落泪。
门吱呀开了,知道是阮氏,慌忙抬袖子擦干净眼泪,起身迎了过来,见了阮氏屈膝施礼:“太太。”
阮氏看了看她的眼睛:“怎么,我跟你说的话,你还没明白?”
麦子道:“奴婢明白的。”
阮氏不十分高兴:“明白还哭,像是我害你似的,孙财主家财万贯,娶你是续弦,又不是纳妾,从此你摇身一变不再是奴婢而是正儿八经的太太了,你该高兴才是。”
麦子忙道:“奴婢省得。”
阮氏往炕上坐了,皱着眉:“你省得就不会哭,你说你这个样子一旦给玉贞看见,一准以为是我逼迫你嫁的。”
麦子规规矩矩的站在她面前,不吭声。
阮氏叹了声,语重心长道:“我是收了孙家一笔银子,我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玉贞,你是玉贞捡回来的,若没有她,当初你就饿死街头了,而乔家破败的时候,我打发走了所有人,玉贞却执意留下你,说你无亲无故,放出去还是饿死,她做主把你留下了,可一顿都没饿着你,而今乔家风雨飘摇,药房根本不挣钱,一家子吃闲饭的,都靠她来养活呢,就算你报答她的恩德,你高高兴兴的嫁去孙家,从此你吃香喝辣过上富裕日子,不好吗?”
这种话,她重复了不止十次,目的就要要麦子心甘情愿的出嫁,否则一旦玉贞回来,她虽是母亲,也怕那个女儿唯她是问。
麦子满心不愿意,还是道:“奴婢谢谢太太的安排。”
阮氏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你是个聪明人,玉贞回来,该知道怎么对她说。”
麦子道:“奴婢知道,奴婢会跟小姐说,这桩婚事,是奴婢自己同意的。”
阮氏如释重负般,站起,过来,用手中的帕子给她擦了下未干的眼泪。
麦子受宠若惊,想躲开又不敢,唯有硬着头皮接受。
阮氏道:“夜深,你睡吧,睡足了,明天做个美美的新娘。”
麦子嗯了声:“奴婢送太太回房。”
阮氏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挥帕子:“不必送我,赶紧睡吧,明天有你忙的。”
麦子遵命的立在原地,待听得房门关上,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忽然想起阮氏方才的话,怕眼睛哭肿了明天给阮氏看见不高兴,赶紧深呼吸,使劲把泪水憋回去,徐徐踱回炕上坐了,然后,就这么一个姿势的坐着,坐了很久。
回想彼时的一切,遇到玉贞的时候,她还那么小,给爹卖了,养父母倒是不错的人,但命不长,双双过世之后,她便成了孤儿,依稀记得家门,待回到曹家时,发现残垣断壁,原来亲生父母也过世了,而哥哥们也不在,她只好流落街头。
小女孩,胆子小,在街上闲逛一天之后,眼看天黑,她还没有个落脚之处,饿得眼睛花了脚也软了,坐在街上茫然四顾,内心是绝望的害怕,于是就哭了起来。
突然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蹲在她跟前,问:“你为何哭?”
她道:“我饿,还怕。”
那问她的小姑娘便是玉贞,玉贞想了想,将手上拎着的一个纸包打开,拿出糕点递给她:“你吃吧。”
麦子接过,一口吞下,甚至快到没感觉出这糕点是什么味道,还差点噎住。
玉贞咯咯笑着,又拿出一块糕点给她。
麦子这次慢慢嚼了起来,边吃边道:“真香。”
玉贞把整包糕点都递过来:“你喜欢都给你吧。”
麦子摇头:“我不吃了,吃多了跑不动。”
玉贞很是奇怪:“你为何要跑呢?”
麦子道:“我一个人害怕,一旦遇到坏人就得拼命的跑。”
玉贞忽闪着大眼:“你为何一个人?你家人呢?”
麦子眼泪扑簌簌落下:“我家人都死了。”
玉贞恍然大悟,回头看了眼正与朋友交谈的父亲,然后对麦子道:“不如你跟我走吧,我家很大,有你的地方住,我家也有很多米面,有你吃的。”
麦子大喜过望:“嗯。”
玉贞一把拉起她,来到乔镇山跟前,一拉父亲的衣角:“爹,我捡了个妹妹。”
乔镇山看看脏兮兮的麦子,已然明白了一切,琢磨下,蔼然对女儿道:“你娘想要个弟弟,而非妹妹,所以你带她回去,一定要跟你娘说,是爹给你买了个丫头使唤。”
年幼的玉贞不懂父亲这话的真实意思,其实阮氏一如阮福财,都吝啬,乔家虽然富有,她也不会白养活一个外人,玉贞很听父亲的话,回家之后,就这样跟阮氏说了。
家中不乏婢女,但都比玉贞大很多,有个年纪相当的丫头陪伴也不错,阮氏就欣然收留了麦子。
当然,后来阮氏知道了麦子是给玉贞捡回来的,不过个使唤丫头,阮氏也就没在这上面较真。
在乔家这么多年,麦子知道,玉贞一直拿她当姊妹待的,正像阮氏说的,自己,是时候该报答玉贞了,可一想到孙财主已经五十多岁,麦子止不住浑身颤抖,强忍住的泪水又滚滚而落,望了眼桌子上的新娘喜服,真艳,艳的刺目,她虽然在乔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婢女,但一年年大了,小女儿情窦开时,也曾经憧憬着自己未来的姻缘,希望未来的夫婿不必俊朗风雅,不必家财万贯,只需和自己年貌相当,善良且待她好,足以,完全没想到一朝嫁人,竟要嫁个老朽之辈。
她越想越难过,突然冲过去抓起新娘喜服摔在地上,还不解气,用脚跺了跺,最后看着脏兮兮的喜服,颓然跌坐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忽然想起曹天霸,以哥哥的脾气,倘或知道自己嫁给了那样不堪的男人,哥哥会不会一拳把那男人打死呢?如是,哥哥岂不是摊上了人命官司!想着曹天霸刚刚改邪归正,假如真的摊上人命官司,前途也就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