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摧折,庭前花木又谢落不少。
待早起,麦子仍旧以奴婢的身份去给阮氏请安,然阮氏不在房中,扑空,又折去大奶奶富氏房中,原来阮氏等乔家人都在此呢。
麦子逐个施礼,先是富氏。
富氏抬抬手:“起来吧,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虽然你只是乔家的一个丫头,但四小姐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难得你把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所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所以你出嫁,方才二奶奶已经跟我商量,想给你些金银细软做嫁妆,其实我也想啊,可是你也知道乔家现在的状况,哪里还有金银细软。”
二奶奶,是阮氏在乔家的称谓。
富氏说着,打头上拔下自己的银簪转身交给绿萍,又对麦子道:“这个你收着吧。”
绿萍拿着银簪来到麦子跟前,麦子连说:“奴婢不要奴婢不要。”
绿萍本就不喜欢她,见她即将离开乔家,就更加有恃无恐,把银簪使劲插在她头上,阴阳怪气道:“大奶奶给的,你就拿着。”
麦子感觉头皮一阵痛,不知有没有给戳破,垂头谢恩,转而又拜阮氏。
阮氏见她眼睛红肿,晓得昨晚又哭了,当着这么多人,阮氏不想说其他,打身上摸出个小布包,摊开来看,是对耳环,金镶玉的,阮氏叫翠枝拿给麦子的时候,麦子倒吓了一跳,太太一直节俭,没想到出手会给她这么贵重之物,待想拒绝,阮氏道:“拿着吧,这耳环本是玉贞的,现在给你,算是玉贞给你的嫁妆,等玉贞回来,也知道我没有薄待你不是。”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是小姐的首饰,怪不得如此眼熟,既然是小姐的,麦子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不是因为金镶玉的贵重,而是想留个念想,日后一旦思念小姐,便以此物做代替。
然后又给姨娘苗氏磕头。
苗氏性子柔顺,待人宽厚,褪下自己的一只手镯递给她:“我没有值钱的物事,这个你收着。”
那厢的玉至惊道:“姨娘,这镯子可是一对,你给了这丫头,你戴着一只,像话么。”
苗氏笑容温润:“本打算都给她的,之所以留下一只,以备不时之需,我年纪大了,戴不戴都无妨的,麦子姑娘出嫁,是大喜事,我算凑个热闹。”
玉至撇撇嘴,不再言语。
麦子待想拒绝,苗氏又道:“大奶奶二奶奶的你都收了,别差我一个。”
她是姨娘身份,若不收,恐她以为自己瞧不起她,麦子于是收下玉镯,又磕头谢过。
接着给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施礼。
两个人也有礼物相赠。
玉至那里啧啧道:“瞧瞧你这一早晨,磕一圈头,赚大发了。”
大小姐一贯牙尖嘴利,麦子唯有默然不语,款款拜下,吓得玉至一下子跳走,还慌慌张张的挥手:“别给我磕头,我没物事给你。”
麦子道:“奴婢不要大小姐的物事,奴婢只是来给各位主子拜别。”
接着是玉宛和玉馨,玉馨只说了句祝福的话,玉宛撸下手指上的戒指,过去抓起她的手戴上,麦子想说不要,玉宛却开心道:“瞧,刚刚好呢。”
麦子只好谢过。
拜别完主人,回去房中梳妆打扮,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只等穿戴齐整,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然再也不是乔家那个逆来顺受的丫头,而成了个美娇娘,想着今晚就要和那个不堪的男人同床共枕,她缩在袖子里的手不免瑟瑟发抖。
等大红的盖头蒙在脑袋上,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红彤彤中,她有些晕,给两个婆子搀着来到前面,而此时,阮氏富氏等人,已经在客堂落座,穿了喜服的麦子再次来拜别,充当司仪的是乔家原来的管家乔贵,喊着:“新人出阁喽!”
而此时,乔家门口已经是鼓乐喧天,孙财主虽然没有亲自来迎亲,但派来了不少人,都是他的族亲晚辈,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个个披红挂绿,个个喜气洋洋,几十人的响器班子得了主人的厚赏,卖力的吹吹打打,非常热闹。
乔家那些看热闹的丫头们纷纷感叹,一个婢女出嫁竟有如此排场,不知麦子几世修来的福气。
乔贵又喊:“新人上轿喽!”
婆子便把麦子搀上了孙家的花轿,待轿门关上的那一刻,麦子的心一沉,心里道:小姐,麦子走了!
细数同玉贞这么多年的朝朝暮暮,主仆感情至深,而今分离,心如刀割,只希望玉贞回来后得知她嫁给孙财主这种男人,不要太难过,也不要为此而与太太闹翻,更希望哥哥不要为此大动肝火,从而闹完乔家再闹孙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自己便是孙家人了,除非有勇气去死,否则就得把日子过下去,而自己的生死关乎到玉贞乃至曹天霸,所以即便有勇气去死,也不能死,倘或自己死了,小姐会痛彻心肝,哥哥,大概就要大开杀戒了,于此毁了前程,自己便是在阴曹地府也会抱恨三生。
胡思乱想半天,等垂目发现自己身上大红的喜服,才醒悟过来,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不该想这些不吉利的,怎知那个孙财主就又老又丑呢,也或许是年轻又英俊呢,根本没见过面,都是听旁人说,即便又老又丑,他待自己好,从此又衣食无忧,何乐而不为。
强迫自己释怀。
只等孙家带队的那个发出起轿的命令,轿夫们抬起了花轿,轿中的麦子只觉天旋地转,她是第一次坐轿子,又加上昨晚到今天早晨水米没进肚,所以体力不支,身子绵软,赶忙扶住轿壁。
起轿后,便四平八稳的感觉了,外面的响器吹打得震天震地,迎亲的队伍招摇过了曹家堡,整个镇子都在议论,还以为是玉贞出嫁呢,听闻是乔家的丫头,不免啧啧赞叹,乔家就是乔家,一个丫头出嫁都如此排场,而谁又能料到,一个丫头嫁的不是奴才而是财主,一个丫头不是给人家做妾做小,还是做夫人做正房,于是整个曹家堡一如议论玉贞送了座金佛给阮致文做贺礼般,又震荡了,乔家,永远是乔家。
外面的声音很快到了阮氏耳中,她正在家中欣赏孙家的聘礼,当即一笑,自己要的,不单单是孙家丰厚的聘礼,还有这使得曹家堡震荡的效果,她要让曹家堡所有人都知道,乔家永远是乔家,永远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