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里的路程,按曹天霸的骑术一天也就到了,但有玉贞在,他便不急,之所以不急是存了私心,美人在怀,乐不思蜀,希望这行程越远越好,最好远到一辈子,晃晃悠悠,窃窃私语,一是金风,一为玉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急啥呀急。
他放慢了速度,丑妹和山驴子等人可就远远的把他和玉贞落下了,丑妹是不好意思看他和玉贞卿卿我我,山驴子等人是好意思看但怕长针眼。
大致快晌午了,天闷热得出奇,按照经验,玉贞知道大概会有一场雨来,刚想对曹天霸说找个镇店或是村落暂时歇一歇,头上忽然暗下,是一朵乌云压了过来,随即那雨点即噼里啪啦的打落。
山中气候多变,说云即云说雨即雨,玉贞忙道:“找个地方避雨。”
曹天霸四下看,这是官道,两边是绵延的山峦,想避雨,唯有进林子,他就跳下马背,然后把玉贞抱了下来。
“哎呀!”玉贞一身叫,“我腿不听用。”
她是第一次骑马,害怕,周身紧绷,所以腿有些痉挛的感觉。
曹天霸看了眼山坡上的林子,琢磨抱个人跑上去会很困难,于是蹲下身子道:“来,我背你。”
玉贞迟疑着,雨突然大了起来,转瞬即成滂沱,这种时候,什么规矩、观念统统的见鬼去吧,她趴上曹天霸的后背,曹天霸背起她就冲向山坡钻入林子里。
林木虽然密集,也不足以完全挡住那瓢泼的大雨,曹天霸于是继续寻找更佳的避雨之地,天意悯人,竟发现个小木屋,看此地都是红松,猜测这木屋应该是守林人的住处,红松生长松籽,松籽又极其名贵,所以每逢秋季采摘松塔的时候,那些归于木帮的林子里,便多有这样的木屋,给看守红松的人住,曹天霸了解这些,知道这时节木屋是空置的,于是一脚踹开那门,背着玉贞闯了进去。
一天风雨阻隔于外,他放下玉贞,回过头,道:“你怎么样?”
忽然,他怔住了,原来玉贞衣裳湿透黏黏的贴着身子,那身子突然间透明般,凸的凸、凹的凹,玲珑有致。
玉贞发现他目光有异,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突然也愣住了,随即气道:“不许看!”
喊声过大,正出神的曹天霸唬了一跳,连忙转身。
玉贞臊得脸上火燎般的烫,忽然发现他的衣裳只湿了些微,很是奇怪:“你怎么没湿?”
曹天霸转过身来:“我背着你,是你给我挡住了雨。”
原来如此,玉贞释然,忽然发现他又在看自己,手扬起来作势欲打:“转过去!”
曹天霸连忙哦了声,听话的再次转过身子,道:“是我害你淋湿的,我把衣裳给你穿。”
玉贞还在逞能:“不必。”
随即浑身一阵发冷,接着打了个阿嚏。
曹天霸已经动手解纽襻:“你啊,一贯好胜,路还远着呢,一旦着凉染了风寒,你怎么去收购粮食呢。”
说完衣裳已经脱下,不过他只穿了这么一件,所以这件脱下,他也就只能赤裸上身了,大男人,经常以这个样子示人,特别是夏天,所以自己并未感觉哪里不妥,转身欲给玉贞披上,那结实的胸脯那肌肉块状的腹部,玉贞吓得赶紧捂住双目,吼道:“你怎么不穿中衣?赶紧转过去!”
曹天霸无奈唯有乖乖的转回:“我想帮你穿衣裳。”
玉贞慢慢松开双手,他转是转过去了,然后自己仍旧能看到他赤裸着的后背,羞得一扭头,语无伦次道:“不对,不是这样。”
曹天霸一笑,为其支招:“是你转过去。”
玉贞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背转过来,方不至于看见他那雄性气息爆发的身子,双臂紧抱胸前,气得嘟囔:“没见谁只穿一件衣裳的。”
曹天霸自然有他的道理:“这时节天热,穿那么多累赘。”
说完手臂一伸:“给你。”
玉贞哼了声,对他的道理很是不屑,举凡风雅之士,即便是热气蒸腾的暑天,人家也是里外几层的严谨穿戴,当然知道不能以常人的规矩来要求这个浑人,侧目看了下,还强硬呢:“说了不用。”
曹天霸道:“可你那个样子,怎么见人?”
玉贞低头看看自己,抿嘴想了想,最后接过他的衣裳,可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如果就这样换上,曹天霸的衣裳不能幸免也得给浸湿,便道:“你出去,我才换。”
耳听外面大雨如注,曹天霸嚷嚷着:“你这女人好狠心,我这样出去给雨淋,会生病的。”
玉贞也自察有些不厚道,于是默然不语。
曹天霸权衡下:“你换吧,我保证不回头。”
玉贞惊呼:“就、就这样换?”
环顾这间小木屋,既是守林人的临时住处,当然就是又小又简单,一板铺之外,还有两个做椅子用的木墩,角落一灶台,而现在人去屋空,锅已经拿走,剩下一黑黢黢的灶台,此外,再无其他家什用具,也就无处躲避。
曹天霸点头:“不然呢?外面大雨,咱俩谁都出不去。”
这话不假,玉贞低垂着头,抱着他的衣裳,小声的,带着些胆怯的,嘀咕着:“可我怎么信得过你。”
无心有意的一句话,说完即后悔,怕是刺痛了这厮的自尊,果然,说过之后,见对方毫无反应,聪慧如斯,晓得曹天霸看着流里流气,其实心气高呢,而自己的话正如一把刀,正中要害。
良久,曹天霸长声一叹:“玉儿,如果这点你都信不过我,你还敢把一生交托于我吗?”
他一改往日的粗门大嗓,声音低,语气沉重得像是负载着千斤物事似的,自打认识这个人,玉贞只知道他习惯了大嗓门说话,习惯了嘻嘻哈哈,习惯了走路带风,习惯了玩世不恭,然而却是第一次听见他语气浸润着无尽的悲凉,看不见他的神情,玉贞仍知道,自己应该真的伤到了他,想解释,穷于词汇,唯有撒谎:“是我,不习惯。”
曹天霸道:“出门在外,很多不便的时候,你该学会随遇而安。”
这厮说话甚少这样语重心长,可是要自己当个男人面前换衣裳,还是有点难度,踟蹰半晌,从木屋的窗户望出去,那扇极小的窗户给木板横七竖八的钉着,透过缝隙,见雨点疾落如箭,落在屋顶,声音隆隆,像是要把这间木屋压垮摧塌,出去换是不可能的,这样穿着湿衣裳更加难堪。
沉默着,犹豫着,最后动手解衣裳,速度很慢,不是不想快,是手在颤抖,不是冷,也不是怕,就是莫名的紧张。
曹天霸一动不动静止般的站在那里,听见身后那窸窸窣窣之声,晓得是玉贞脱衣裳穿衣裳,血气突然上涌,一阵心猿意马,忙于心中默诵:“气走于双臂,溯回,经肱骨,压于丹田……”
这是师父曾经教他的练功心法口诀,他闭目,默诵,速度奇快,躁动的心神逐渐回落,呼吸一点点均匀了,周身百脉,也一点点也放松了。
突然咔嚓一个响雷,像是火药在空中炸开,感觉木屋都给震得晃动,玉贞“啊”的一声叫,手中的衣裳也吓掉了,慌乱下想往角落躲避,却忽略了一件事,她穿的是曹天霸的衣裳,两个人身高相差悬殊,衣裳就又阔又长,一脚踩上下摆,人就朝前面扑倒,曹天霸眼疾手快抓住她,随即捞入怀中,柔声道:“别怕,我在呢。”
他不止一次的在危难时候跟她说:“别怕,我在呢。”
正是因为这句话,玉贞总感觉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能置于死地而后生。
第二个响雷又是不期然而至,玉贞在他怀中捂住了耳朵,吓得缩在他怀中,等了一会子,感觉不会再有第三个雷,这次慢慢挪出自己,随即,衣裳滑落。
曹天霸再次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衣裳。
玉贞完全忘记自己还没有系好纽襻。
曹天霸紧紧抓着衣裳,他似乎比玉贞更害怕似的,声音微颤:“系好了。”
玉贞惊魂未定,回想自己方才于他面前半身赤裸,羞得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呢,赶紧转过身子系纽襻,越着急越不得要领,半天才鼓捣好,忽然感觉肩头一热,眼角余光发现是他的手,一边一只,按在自己的肩头,什么都没说,只这样把手按在她的肩头,忽而用力压了压,忽而使劲抓一下,似有千言万语。
他的手好有力,玉贞吃痛,怯怯的问:“你……”
刚说出一个字,曹天霸便急切的打断道:“没什么。”
随即松开手,待玉贞回头来看,他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目光平静,神色淡然。
木屋外,骤雨方歇。
他就道:“走吧,山驴子他们一定着急了。”
两个人如此近的距离,目光无法回避,玉贞看着他赤裸的上身:“你就这样出去?”
曹天霸道:“这时节又不冷,无妨。”
玉贞想说你自作多情了,舔了下嘴角:“我的意思,山驴子他们会不会多想?”
曹天霸冷不丁没明白小女子担心的是什么,琢磨下,哈哈一笑,手指彼此:“怕他们误会你我已经那个……”
玉贞害臊,急的一跺脚:“哎呀不是那个意思。”
曹天霸明知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小妮子不好意思承认罢了,笑问:“那是什么意思?”
玉贞眨眼有了由头:“我怕他们觉着我欺负你,我自己的衣裳湿了,夺了你的衣裳来穿。”
曹天霸焉能信这毫无说服力的话,但装着信了,道:“他们敢,老子心甘情愿给你欺负,你也别东想西想,我们之间,不关任何人的事,谁敢胡说八道,我就一拳打死他。”
玉贞还是觉着不妥,再则自己穿这么大的衣裳,行走都困难,道:“不如我们生堆火,把衣服烘干了,再走不迟。”
曹天霸点头:“可以,你带火折子了吗?”
玉贞一呆:“没有。”
曹天霸一伸手:“所以走吧,等找个地方打尖时,再烘衣裳。”
玉贞没有接他的手,率先拔腿,刚迈出一步,又差点踩到衣裳的下摆,无奈唯有用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衣裳,另只手提着曹天霸这件衣裳的下摆,小心翼翼,走的很慢。
雨后山间湿滑,她几次差点摔倒,最后曹天霸道:“来吧,还是我背你走快些。”
玉贞不肯,他就蹲着不起。
最后,玉贞只好趴上他的后背,手无处安放,触及到他的肌肤,心头就像浮游着一只小舟,荡来荡去,未尝人事之少女,第一次触及男人赤裸的身体,又怕,又新奇。
曹天霸浑然不知背上之人的感觉,他此时只顾着小心脚下,一步一步,生怕自己摔倒弄伤玉贞,穿越林子,难以避免的给树枝刮到,虽然很痛,他愣是一声不吭,只等走出林子下了山来至官道放下玉贞,才看了眼那些刮破的地方,流血呢。
玉贞也已看见,哎呀一声,随即左右的找帕子,忽然发现自己穿的是曹天霸的衣裳。
曹天霸晓得她想干什么,摆摆手:“破皮而已,不用包扎。”
帕子没找到,玉贞索性用自己手中的衣裳去给他擦血,曹天霸坦然的享受佳人的美意:“一旦洗不掉,你这身衣裳可就废了。”
玉贞继续给他擦着,轻描淡写道:“没事,你陪我一身就好了。”
曹天霸爽朗大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何况一身衣裳呢。”
明知他是真心,也是献殷勤,玉贞却感觉无比受用,再不言语,给他擦拭好划,山驴子和丑妹等人就找了过来,个个如落汤鸡,见了他们,个个都泥塑木雕。
曹天霸眼睛一瞪:“看什么看,玉儿衣裳湿了,老子的衣裳给她穿,就这样。”
山驴子等镖师彼此对视一番,山驴子坏坏一笑,打趣道:“总镖头,我衣裳也湿了。”
曹天霸一脚踹过去:“滚!”
山驴子一跃躲开,嘻嘻笑着翻身上马。
曹天霸也唿哨一声,唤回自己的良驹,奈何这次玉贞再不肯与他同乘,曹天霸知道小妮子害臊,也不强求。
玉贞就上了自己那匹又矮小又温顺的蒙古马,也不敢快怕,徐徐而行,终于在走了几十里之后,发现个村落,于是众人下马,准备暂时歇息并用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