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不是冲祖父来的,更不是与大姐结仇,唯有自己的缘故了,玉贞于是把想法告诉了曹天霸。
其实,算得上老谋深算的曹天霸,焉能没想到这方面呢,方才不说,是不想让玉贞自责,既然玉贞想到了,他便点头承认:“若是冲你,或是同行相争,或是……”
一顿。
玉贞挑眉:“你今儿是怎么了,说话总是吞吞吐吐。”
曹天霸少有的严肃,道:“听闻宋赤诚受西太后恩宠,我怕是这个因由。”
纵使聪明,玉贞冷不丁还是没能明白他的话意,奇怪的看着他:“西太后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呢。”
曹天霸徐徐摇头:“我还听闻宋赤诚曾经有过两次婚约,两个女方,或死或出事,我更听闻宋赤诚因此至今未娶。”
玉贞慢慢的,终于梳理出头绪来,不由得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西太后听闻宋赤诚喜欢我,所以派人来杀我,不想我根本没有同宋赤诚在一起,所以我大姐差点成了替死鬼,是这么回事吗?”
曹天霸缓缓点了下头。
玉贞呆呆的看着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堂堂的太后,执掌大清的极权之人,难道也会像街头巷尾那些居家妇人似的胡乱吃醋?这实在有点骇人听闻。
曹天霸知道她难以置信,哂笑道:“女人就是女人,心眼像针眼那么丁点。”
玉贞瞪他一眼。
曹天霸立即改口:“当然你除外。”
玉贞头一扭:“我也不能除外,你如果和别的女人有往来,我一样不高兴。”
本意是想解释下女人心性,以此佐证玉至受伤差不多就是慈禧派人来暗杀,可曹天霸却听出了另外一番意思,当下一把抱住她,开心得快飞起来的样子:“玉儿,你真这么想的?”
玉贞神思恍惚,是以没有挣扎,只道:“女人么,很多事还是拿不起放不下的。”
曹天霸紧紧的抱着她,不敢在这种地方胡来,然而又安耐不住心情,低头吻了下玉贞的发髻,喃喃道:“嫁给我吧。”
玉贞正思索玉至的事呢,听他突然拐了话题,一愣,随即点头:“好。”
曹天霸欣喜若狂:“你这么痛快的答应,倒让我不敢相信了。”
玉贞神色凝重:“我嫁给你,宋赤诚也就死心了,西太后也就不会再胡乱猜疑,也就不会再发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荒唐事。”
原来如此,虽然玉贞说的与感情无关,但曹天霸还是非常高兴,道:“我明天就去你家里提亲。”
玉贞猛然清醒似的,一推他:“明天不行。”
曹天霸讶异:“为啥?”
玉贞道:“我最近准备往关内走一趟,等我回来再说。”
曹天霸皱皱眉:“关内?你去关内干啥?”
玉贞也不隐瞒:“屈老爷子给了我个建议,说可以在曹家堡建房子出赁,其实这种事我曾在书上已经看过,早在宋朝已经有人怎么做,现在于别的地方也有人抢了先,可建铺面需要很大一笔银子,我的家底有多少你也了解,所以得去票号借,而有名的票号都在关内,我得去一趟试试,即使不成,我也死心了。”
听了原委,曹天霸一拍胸脯:“银子而已,我给你。”
玉贞立即道:“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银子。”
曹天霸有些不高兴:“我们都快成亲了,早晚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该不会,你还是觉着我那些银子来的不光彩?”
玉贞摇头:“这只是其一。”
曹天霸打断她:“老子也不想的,当初不是没活路么。”
声调高的刺耳,玉贞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用你的银子,是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永远不断乳的婴孩,我想重振家业,想给我爹报仇,就该倚靠自己的能力,否则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的,再者,我听说朝廷内外用兵,已经成了副空架子,你如果真有多余的银子,朝廷不是一直在派捐吗,你可以把银子捐给朝廷。”
曹天霸大手一挥:“拉倒吧,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凭啥白白的捐给朝廷。”
玉贞知道他虽然精明,但很多事还没有意识到,于是语重心长的解释:“唯有国泰,方能民安,国家不太平,咱们如何能安居乐业,国之不泰,即使你我的生意再兴隆,赚再多的银子,也过不安生。”
曹天霸低眉沉思,最后挠了挠脑袋:“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容我想想。”
他虽然不抠门,但动他的银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玉贞也不勉强。
曹天霸忽然想起那件事:“你不用我的银子也成,但你去关内,得由我陪着你。”
玉贞摇头:“一去一回不知多少天呢,我家里还有个屈老爷子掌握大局,你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你走不开。”
曹天霸却道:“我宁可把镖局解散了,也得陪你去,否则我不放心。”
玉贞微笑:“我刚刚还说,我不能做永远不能断乳的孩子,你有你的生意,我有我的生意,难不成我以后干什么都得你陪着?那我成了扶不起的阿斗了,我还能重振家业吗?我父亲还能含笑九泉吗?”
曹天霸无语,憋了半天方牢骚道:“你说你一个女儿家,干嘛那么拼命呢。”
玉贞凄然一笑:“我也不想的,倘或我爹还活着,我宁愿做个养在深闺的女儿,每天看看书弹弹琴绣绣花逛逛花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然后到了年纪觅得如意郎君就出嫁,做个贤妻良母,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可是……”
突然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爹没了,且含恨而去,我答应过他,要重振乔家,要给他报仇雪恨,我不能食言,所以,我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女儿,每天看看书弹弹琴绣绣花逛逛花园。”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曹天霸很是心疼,将其搂入怀中:“不如,重振乔家的事交给我,给老东家报仇的事也交给我,然后你就每天看看书弹弹琴绣绣花逛逛花园啥的。”
玉贞反手抱住他:“我知道你真心对我好,那次你为了救我拼命的一跳,我就知道除了我爹,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我也信你有能力替我重振乔家并给我爹报仇,可不成啊,我答应我爹,这些事我要亲自来做。”
曹天霸其实也知道劝说不成的,无奈唯有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但有一点,别太委屈自己,有了难处一定告诉我,你记住,天塌了,我替你顶着。”
玉贞的泪终于滑落,轻轻的“嗯”了声。
两个人说定,曹天霸去查玉至遇袭的事,玉贞准备往关内借钱,曹天霸不能随行,但要玉贞必须带着自己的两个镖师,还有丑妹,玉贞知道如果这事再不答应他,他就会亲自跟着去,于是点头应了。
说走就走,跟家人说是去外面购货,药房交给麦子打理,货栈有屈白臣盯着,特别交代乔继祖,货栈上面,凡事都必须同屈白臣商议。
各方面都安排妥当,玉贞便动身启程。
既然进关,索性去京城,她听闻最大的票号大德通即开在京城,所以她准备去碰碰运气。
往京城一路上还算顺水顺风,遇到点小波折,没出大事情,等她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进腊月了。
京城果然非曹家堡那种小地方可比,繁华景象自然非同寻常,又因着快过年,所以更加热闹,玉贞一边走一边暗自感慨,这里,应该是父亲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里是自己的故乡,然而她却无法把感情融入其中,感觉故乡在曹家堡呢,而京城,仿佛做梦来过的一个地方而已。
身边的月映问:“四小姐,咱们是先投宿还是直接去票号?”
玉贞有心栽培这个丫头,所以教了她生意上的很多东西,一段日子下来,月映渐渐的也开始参与到乔家生意中去了,遂有此一问。
玉贞道:“还是先投宿吧。”
借钱,又不是百八十两的小数目,总得让自己稳稳心神。
于是一干人找了个规模中档的客栈,分男女人数要了几个房间,恰是傍晚,于是又在客栈用了晚餐,吃过饭,玉贞便叫大家歇息,可是她睡意全无,明明舟车劳顿得浑身酸痛,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思却格外清醒,她也不是第一次外出,猜测如此兴奋,难道仅仅是因为来了京城?还是因为这里是父亲的故乡呢?还是因为自己想借此机会,打听下当年父亲缘何因由离开了京城,跑到曹家堡从此再没回来过?还是因为惦念从未见过面,如此老迈还披挂上阵的祖父?
反正就是睡不着,躺着又难受,于是喊月映:“出去走走。”
月映看看窗户,天黑了,但这丫头既没阻拦也没多问,应了声,抓过玉贞的斗篷给她穿上,两个人均是男装打扮,玉贞一袭富家公子装束,月映便扮做她的小厮,明知这样打扮也不一定能逃过别人的眼睛,算是自欺欺人吧,这样打扮安心些,两个人出了房门下了楼又出了客栈,玉贞茫然的看着不远的街面,问月映:“你家在京城吗?”
月映垂首:“回四小姐,奴婢的家是在京城。”
玉贞道:“你一定惦记家人,不如你现在回去看看。”
月映连忙摇头:“奴婢不回去。”
玉贞看她:“为什么?”
月映道:“乔家人没去曹家堡之前,奴婢在乔家为奴,也是从未回过家,奴婢已经卖身给乔家,便是乔家人。”
玉贞一笑:“我不在乎这些。”
月映坚持:“奴婢在乎,就像四小姐,曹总镖头完全有能力替小姐重振乔家,可四小姐不想假手于人,奴婢亦是,奴婢现在是四小姐的丫头,,就该尽心尽力服侍四小姐。”
玉贞满意的颔首:“我没看错你,既然你不肯,不如这样,等我们忙完了在京城的事务,你再回去看看家人,来都来了,这么远的路,还是看看的好,也让你家人对你放心。”
月映郑重行个礼:“多谢四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听四小姐的。”
玉贞用手一指长街:“你对京城熟悉,走吧,带我逛逛。”
月映挽住她的手臂:“四小姐想看什么呢?”
玉贞忽然想起沈蝶舞来,道:“看场戏,或是听听书。”
月映道:“看戏得去明月楼,听书得去黄家茶馆。”
玉贞问:“哪个路近?”
月映在心里算了下:“黄家茶馆近。”
玉贞道:“天色不早,咱们不宜走太远,免得那几个镖师不放心,就去茶馆,我倒好奇皇家茶馆是什么样的呢?该不会是皇上开的?或是哪个王爷?”
月映噗嗤笑了:“四小姐,是姓黄的黄,不是皇上的皇。”
玉贞尴尬的也笑了,自我解嘲道:“没办法,小地方来的,见识浅。”
月映搀着她:“才不是呢,四小姐聪明绝顶,是奴婢从未见过的巾帼英雄呢,是奴婢没说明白。”
主仆两个,一边说一边走,上了正街,穿行于行人中,玉贞再次感叹,到底是京城,这种时节,这种时辰,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换做是曹家堡,早就万籁俱寂。
看着街上的热闹,听着那并不陌生的地道京腔,不多时就来到了黄家茶馆,到底是京城出了名的,门面也像样,门前悬挂着数盏绯色的纱灯,天寒地冻的,门口仍旧有负责迎来送往的伙计,见她们走向这里,那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上,点头哈腰,非常恭敬:“二位里边请。”
月映之前是大小姐玉至的丫头,服侍玉至多年,陪着玉至来过几次,所以驾轻就熟的问:“今晚谁说呢?”
伙计几分得意的神色:“周老先生。”
月映便在玉贞耳边说明:“这位周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铁嘴,一开口,便是一折大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走的跑的爬的跳的哭的笑的,总之学什么像什么,凡是老先生的场子,必然爆满。”
玉贞一听,道:“既然如此,还真不能错过,走吧。”
两个人走了进去,嗬,果然是爆满,座无虚席,书案后头还空着,老先生还没上场呢,听戏的便喝着茶说着话,老实的等候。
月映哎呀一声:“没座儿了?”
玉贞四下里看,果然是没有位置了,既然上座这么多,说明这位周老先生嘴皮子功夫了得,玉贞更不想错过,于是将手往旁边过道一指:“那儿站着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