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乔镇山已经娶妻生子还纳了妾,他与凤喜感情日渐加深,正房富氏偏房苗氏,都是父母给的,而凤喜,却是他主动爱上的,两个人之间有着太多的美好,他每逢凤喜的场子,必然前去,坐在台下看凤喜唱戏,常常把自己代入到戏中的角色,与凤喜在戏中完成一场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时不时的四目交投,无言以神会。
凤喜没戏的时候,他就带着凤喜到处的玩乐,吃遍京城的大小馆子,逛遍每条大街小巷,手牵手,心贴心,哪怕什么语言都没有,对视一番,也是种莫大的享受。
在他们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他许诺会给凤喜一个交代,那就是娶她。
一直寄人篱下的凤喜想着自己要做妾,有些胆怯,她可是听多了大户人家的小妾是怎么给正房夫人折磨的,戏里唱的更多,所以,凤喜很是犹豫。
当乔镇山知道凤喜的担心之后,竟道:“我不是纳你为妾,而是要娶你为妻。”
那时的乔镇山年轻气盛,说到做到,之后便找父亲乔广元,说要娶凤喜。
纳个戏子为妾,本不足为奇,即便纳个妓女为妾,也没什么了不得,妾侍地位低贱,有的甚至还不如大丫鬟呢,除非你自己有手段善绸缪,或是母凭子贵,是以乔镇山跟父亲乔广元说想娶凤喜,乔广元虽然对凤喜的身世不十分接受,也还是勉强答应了,然而,当听乔镇山说要与富氏和离,续凤喜为继室时,乔广元勃然大怒,连声骂着:“混账!胡闹!放肆……”
父子俩为此闹僵,且彼此都不让步,乔广元差点气绝身亡,富氏不单单是乔镇山的结发妻子,原配,正房,更重要的,富氏家世煊赫,当初乔家其实是高攀了富察氏,得富察氏家扶持,乔广元才能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最后位及体仁阁大学士,并且,富氏实乃贤妻良母,七出没犯一出,缘何休妻?你得给富察氏家甚至朝廷一个说法,就为了那个女戏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的感觉。
乔镇山有他的道理,他和富氏之间并无感情可言,都怪自己当初年少,听从了父亲的安排,若是换做现在,他说,自己宁可离家出走也不断不会接受父亲强加给他的这桩婚姻。
父子两个唇枪舌战,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乔老夫人出面了,把乔镇山叫到跟前,语重心长的规劝儿子,大意是:大男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大男人不能凭义气行事,要有责任心,是以难免要违心的去做一些事,即便是皇上,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那样,国之不国,而你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那样,家之不家。
乔老夫人慈眉善目,特别疼爱这个独子,所以她的话,乔镇山还是放在心里了,正当他退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促使他毅然决然离开京城跑到关东的事,那就是,乔广元花重金从庆丰班班主之手买下了凤喜,并纳为妾侍。
乔广元这么做,是为了斩断儿子的念头,他琢磨,逐凤喜离开京城,儿子会去追会去找,他绝不能让一个戏子毁了儿子的前程,所以才出此下策,做了他多年之后终于明白,把凤喜从儿子手里夺走,是他毕生最错的一件事,但他只把凤喜当个使唤丫头,连凤喜的手都没碰过一下,这个,或许是他唯一能给儿子的补偿。
然而乔镇山听闻之后犹如五雷轰顶,感觉父亲这样做无异于乱伦,遂去找父亲,却见到了刚嫁过来的凤喜,一对有情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乔镇山百味横陈,说要带凤喜走,凤喜却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嫁给乔广元的,因为,乔广元远比他更成功。
乔镇山肝肠寸断,而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足以致命的事,那就是乔老夫人气乔广元纳了儿子的心上人为妾,也觉着这样做有违人伦纲常,三尺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这才是乔镇山最致命的打击,遂与父亲决裂,准备离开乔家,临走,他找过富氏,身为男人不能抛妻弃子,可富氏不肯跟他走,说放不下在京城的荣华富贵,所以乔镇山独自离开京城去闯关东,这一走,就是快二十年。
故事到此,玉贞很是不解的问凤喜:“你真的是心甘情愿跟了我祖父?”
凤喜冷笑:“怎么会,我那样说,是不想他们父子相残,即便你父亲为了我而杀了你祖父,他也会为弑父而悔恨死的,假如是你祖父杀了你父亲,更不是我想看到的事,所以,我唯有那样说,才能平息那件事。”
玉贞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一直在恨着我祖父,处心积虑的想害他,苦于没有机会,而今年你终于等到了机会,可我想知道,你把太平军给我祖父写信的事,还有太平军派人同我祖父接触的事,告诉了谁?也就是说,由谁上奏朝廷的?”
凤喜回答的很干脆:“并无。”
玉贞岂能信她,笑了笑:“那么你是怎么见到西太后的?”
凤喜无法回答,沉默一会子,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你,或杀或放,悉听尊便。”
玉贞知道,即使自己逼迫,她若不肯直言相告,便是问不出的,而那个与她合谋的人,必然是个重要人物,因为能够面见西太后的,绝不是平头百姓,她或是忌惮对方,或是存心保护,总之是甭想问出了,于是吩咐那两个镖师:“送凤先生回去。”
凤喜走后,玉贞坐在火盆前沉默不语,她甚至都懒得打听天下镖局的人是怎么把凤喜绑架的,因为她心里在斟酌另外一件事,要不要把凤喜的那个同谋找出来,然后直接告到西太后跟前,彻底为祖父洗脱冤屈。
可想着年关将近,自己还有很多事务要料理,是以有些犹豫。
月映端了杯茶过来给她,知道她心情欠佳,就什么都不说,默默的陪在她身边。
玉贞啜了口茶,轻声问:“你在乔家多少年了,知道不知道今天凤先生讲的事?”
月映道:“回四小姐,奴婢在乔家这么多年,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事。”
茶水氤氲,迷蒙了玉贞的眼,她又问:“从没人说起我祖母是怎么没的?而我爹是因何离开的京城?”
月映摇头:“从来没人说过,奴婢想,这应该是老太爷下过令,不准家人说起这个。”
玉贞猛地又想起什么,侧头看过来,眉目见很是惊奇的样子:“不对啊,你在乔家这么多年,为何不认识凤先生?她是才离开乔家的。”
月映道:“奴婢非但没见过凤先生,甚至都没听说过老太爷有过这么一个妾侍。”
玉贞只惊呼:“怎么可能!”
月映思索一番:“奴婢这么想,大爷含恨离家,老太爷从此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必然是充满了内疚,或是下令不准知情的人说起凤先生,或是对外声称根本没有纳妾,总之奴婢进乔家之后,没听说过此事,而凤先生,大概也给老太爷禁足了。”
这丫头分析的非常有理,除此,也没更好的解释了,由此可见谷梁春秋手眼通天,这种连乔家人都不知道的事,他居然如此了解。
月映这时问:“四小姐还要留在京城吗?快过年了,药房和货栈还有很多事情呢,奴婢觉着,如果四小姐想查出那幕后之人,完全可以等过完年再进京,其实老太爷打赢了长毛,或许老太爷自己都能查明呢。”
玉贞点头:“也对,等我明天再去看看凤先生,也许经过一天晚上,她想通了,肯把那同谋告诉我呢,你看,之前她不也是什么都不肯说么,给她时间认真想想吧。”
次日,玉贞又去找凤喜了,怕那个看门的方十六认出她不让进,故意选在后晌庆喜班演出的时候,她们花了钱进了场,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想等机会冒充戏迷到后台去见凤喜。
戏开场了,唱的是牡丹亭,这出戏很着名,看戏的人很多,台上的角儿很美,至少画的很美,身段也好,嗓子也不错,惹得台下的看客连声叫好,还不时的往台上烧包的撒钱。
玉贞对这种纸醉金迷的事没兴趣,瞅场子里正热闹非凡,她就想跑到后台去找凤喜,刚站起,却给旁边的一人使劲一拉,差点跌坐在地,屁股擦着椅子,努力稳住自己,待往椅子上坐定了,侧目去看,见那个拉着她的男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正思忖,那人喜笑颜开道:“这不是乔小姐吗,我瑞成瑞少爷啊,怎么你忘了,在飞来楼,我见你和春秋兄在一起过。”
给他这么一说,玉贞终于想起来了,只是惊诧今天自己可是女扮男装,这人的眼睛倒是很毒,见对方油头粉面的,但穿戴不俗,又是这样大庭广众的,玉贞唯有同他寒暄:“瑞少爷也来看戏了。”
瑞成指着戏台:“可不,我最喜欢看戏了,可没想到乔小姐你也来看戏。”
玉贞懒得跟他讲话,敷衍道:“我只是好奇,没特别的喜欢,这样,您继续看,我还有点事。”
待想站起,又给瑞成按坐在椅子上:“听说乔小姐是关东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见他动手动脚,玉贞深感厌烦,正待斥责他几句,忽然想起自己想见凤喜,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怕遭遇到那个凶神恶煞的方十六,也还怕凤喜不肯见她,更怕之前自己绑架凤喜的事给捅了出来,从而庆喜班都知道她这么个人了,为防备万一,她灵机一动,问:“不知瑞少爷跟戏班的人熟不熟?”
瑞成这种人,成天的街上混,没有他不熟的,再者,他知道玉贞大概要找戏班的谁谁谁,即使不熟也得说熟,因为这样才有面子,因为这样方能与美人搭上弦,于是道:“熟啊,天天的来看戏,能不熟吗,乔小姐想找谁?”
他一边说一边玩玉贞这里挤了挤。
玉贞忍着没发作,微微一笑,佯装很虔诚的样子:“我这个人吧,未老先衰,台上那些年轻的角儿我偏不喜欢,我听说这里的凤先生,戏不错,人也不错,我慕名很久,想见见她,可是来了几次,人家不让见,不知瑞少爷有没有路子?”
瑞成不假思索的一拍胸脯:“太有了,走。”
说着站起,还拉起了玉贞。
玉贞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忍着怒气,假意客气的笑了笑:“瑞少爷先请。”
瑞成就拔腿先走了,玉贞跟了上去,后面的月映瞧瞧拉了下她的衣袖,玉贞回头,月映朝瑞成的背影努努嘴,示意玉贞这个人非善类。
玉贞微微一笑表示明白,想着这是在戏园子,不信瑞成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三人出了场子,瑞成大步流星在前向门口走。
玉贞感觉不对,问:“瑞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瑞成回头道:“去找凤先生啊。”
玉贞将手往后面一指:“后台不是在那里吗?”
瑞成笑着道:“没错,可咱们这样过去,怕人家不让见,我带乔小姐从戏园子后面绕过去,那的墙有个豁口,咱们从豁口溜到后台,神不知鬼不觉的,绝对不会给人发现。”
玉贞很是纳闷,心说你不是有路子吗,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心里开始警觉,但一想天下镖局的人就在戏园子门口呢,遂壮了胆子,跟着他出了戏园子,发现丑妹和那两个镖师遥遥的等着她,见她出来,三人方想上前,忽然看见了瑞成,三人一愣,不知玉贞是何用意。
玉贞没做声,跟着瑞成往后面走,那里墙果然有个豁口,瑞成先爬了进去,回头喊玉贞:“快点。”
玉贞被月映扶着,也爬了进来,可脚还没站稳呢,就听瑞成喊:“两个狗东西,还不快出来!”
玉贞不知他在喊谁,定神看的时候,见从一间屋子跑出来两个家奴模样的男人,那两个人显然是在此等候瑞成,嘴上油光锃亮的,大概是一边喝酒一边等候,玉贞略微有些害怕,然而,已经晚了,瑞成手指她喝令那两个家奴:“还不带走!”
两个家奴习惯了替他干这种事,过来夹起玉贞就跑。
月映见状,先追了几步,知道自己不敌,于是原路返回去找天下镖局的人,等把丑妹和那两个镖师带来,玉贞早给瑞成的人从前门弄上马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