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英缓步地跟着人群队伍向着菊园走去,心绪还带有一丝丝烦乱,她用力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再想。杜云青见姚英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悄悄凑到跟前来,问道:“阿英,你怎么了?”
姚英回过神来,微笑回答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我疲乏了些。”
“姚云呢?”杜云青张望着,“怎么没见这丫头跟你一道?”
“她去找温姑娘玩耍去了。不知道她二人现在何处。”姚英无奈道:“我这妹妹向来都是个凑热闹的性子,咱们先赶到菊园去,兴许很快就见得到了。”
姚、杜二人正要携手同往,之前前头的人突然人头涌动,快步向菊园走去,杜云青随手拉下一个女子。问道:“前面发生何事?”
“你不知道?公孙妙正在菊园为太后抚琴,难得听到公孙妙的琴音,大家都急着赶去。”
杜云青也拉着姚英快速向前,倒是叫姚英气喘吁吁地跟着。这菊园设立在东侧汤泉宫的外围,引来少许温泉水灌溉,也使得此处花开不败,四季常春。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一进菊园,便可见到一处巨大的花园,外围的廊桥包围着花园,里头种满了各色的菊花,以黄色居多。花园中间有一竹亭,太后正坐在竹亭中的石桌旁,而公孙妙也就在这竹亭中正缓缓奏琴。
姚英细细听来,发觉公孙妙的琴音丝丝入扣,张弛有序,一首《凤求凰》弹得更是令人如临其境,心志神往,果真是当世无双的好琴技。所到众人,也都立于廊庭之下,呼吸之声也都渐渐降低,屏气凝神,洗耳恭听。从远处望去,万花丛中,独立一女子,默然抚琴,娴静优雅,众人心中莫不叹服,不亏是大晋第一才女之称号。
琴声才毕,公孙妙微微起身,行礼,众人方才从那曼妙的琴声中缓过神来。忽然一声尖利而恐惧的嘶叫划破了原本幽远宁静的雅致,那声音竟是从汤泉宫处传出来的。
“发生了什么?”太后似是微微恼怒。
“回太后”方才那位近身侍奉的嬷嬷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差人问一下。”
那嬷嬷一挥手,两个小太监便跑向了不远的汤泉宫里,很快便跑回来回报道:“回太后,小的们去查看过了,方才是一汤泉宫洒扫宫女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太后怒气更盛了一分。
“发现……有人溺毙在水里了。”
“什么?”太后惊得立马站了起来。姚英心下一惊,居然赶在太后寿宴上出现这等事!
“溺毙者何人?”近侍嬷嬷厉声问道。
“回太后,小的们只是瞧了一眼,不大敢认,只是……只是看上去,像是……像是是姚丞相家的二小姐,姚云,姚二姑娘!”
轰然,姚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心口似是被撕裂开来,她疯了似的往汤泉宫里头跑着,翻过一道道栏杆,直冲着汤泉池边那个已经被侍卫们打捞上来,放在岸边的那具小小的身体奔过去。她冲到那身体的前面,小心地拨开散在面容上的每一根发丝,姚云那曾经红润天真的小脸,如今却死一般苍白地呈现在她面前。
“云儿?”姚英轻轻地呼唤着,“云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姐姐?”姚英的声音已经几近颤抖,可依旧姚云依旧紧闭双眼,没有呼吸。姚英抱着姚云潮湿而冰冷的身体,全然不顾自己的衣衫已经湿透,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突然觉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也看不清这世道。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姚英抚摸着姚云苍白的小脸,一点温度也感受不到。!
巨大的愤怒几近冲昏姚英的头脑,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响彻不停的声音——“为什么?云儿为什么会死?”
不知何时,太后及其亲兵侍卫也纷纷来此,提前在此调查的侍卫快步走到太后面前,行跪礼,道:“启禀太后,臣等初步调查,此女乃确实为姚丞相家的二小姐,姚云姑娘,死因尚在确认中,但是臣等询问过在汤泉宫执事的太监宫女,无人见过姚云姑娘来此,也无人知道为何姚云姑娘出现在此,故而目前暂时考虑失足落水。”
姚英怔在原地,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流,大脑也停止了转动,只是隐约听见了听见太后派人快马加鞭去相府通知情况,并即刻把姚云的尸首送往大理寺,也差人将汤泉宫封禁,宴会也早早地散了,遣送各家子女回去。姚英也由太后亲兵护送,一路快速返程回府。
而姚府上下早已接到了瑞华庭快马传来的消息,待姚英的车马回到府内的时候,门口白色的灯笼也已高高挂起。姚英一下马车,便见到早早等候在门口的祖父,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祖父面前,一时间泪如雨下,不能自已。姚府门前顿时哭声一片。
姚相的身影不知为何更为苍老了许多,他架起拐杖,慢慢地走到姚英面前,轻轻地抚过姚英的头发,用强压着哀痛的声音,安慰着姚英:“孩子,你平安回来就好啊。”他缓缓扶起姚英,就像他小时候常常将摔倒的姚英扶起来一般。姚英携着祖父的手肘,一步一步地回到府内。
祖孙俩走到书房,姚英扶着祖父坐在榻上,自己走到塌前,重重地跪下,“祖父,英儿不孝,未能看护好妹妹……英儿……不孝……”
“人各有命。”姚相感叹,“只是不曾想如今这把年纪了,还要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说罢,姚相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他的眼眶发红,眼睛也好似充血了一般,如同一只老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撑着自己的意志。
姚英看着悲痛欲绝的祖父,她心中的愧疚感越发的浓烈。她轻声问道:“祖父,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结果?我姚英自问不愧于天地,为何父亲、母亲、妹妹……为什么我身边的人竟总要受到伤害?”
姚老相爷拿出袖中的白绢,轻轻擦去姚英脸上如泉涌一般的泪水。“英儿,这世上也不是一定有个是非对错,功过相较的。待你长大些,你便知道了,有些事,只能叫个缘分罢了。”
“缘分……”姚英想起自己与父母、妹妹的缘分,竟然如此之浅,不禁悲从中来。
“咳咳咳……”姚相剧烈的咳嗽起来,发出类似于金属碰撞一般的响声,突然一口鲜血竟喷了出来!姚英吓坏了,赶忙上前扶住祖父,正要出去叫郎中,被姚老相爷一把抓住,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不要惊动别人!”
姚英无奈只得听从祖父的话,跪在祖父跟前,轻拍他的后背。姚相稍稍缓过气来,见姚英担忧的神色,心中无限唏嘘,他念起年幼时那般聪慧的姚英,叹了口气“可叹你是个女儿身啊。”,姚相饮了一口茶,他一边饮茶,一边若有所思,终于他似乎有了什么决心一般,看着泪痕尚干的姚英,嘱咐道。
“英儿,祖父如今身体已不同往日。这个家,有些事,需要交付与你。你虽年幼,可自小聪颖过人,谋事在前,行事果敢,可当大才,可这世事艰险,命运多舛,值此存亡之秋,祖父不知你可愿否?”
姚英见祖父这般坚毅的神色,不知为何,只得直直跪在地上叩首道:“祖父所愿即是英儿所愿。”
姚老相爷看着姚英的眉眼,缓缓说道:“你的眉眼同你父亲一样,性子也多像他一些。若你父亲还在,如今姚家也不至于落入如今的境地。你二叔性子顽劣,并不堪重任,你两个婶母更不是能挑起姚家的人选,只有你才是姚家的未来。”姚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串着红绳、精致无比的铜制小钥匙,挂在了姚英的脖子上。“你有所不知,我三年前就已经得了这不治之症,常有咳血之症,已经寻了许多大夫看过,人人都只说还有三年性命。本想能在这三年平稳的过去,可逢此油尽灯枯的时节,姚家却遭诸多乱事,我也只得尽我全力一搏罢了。”
“祖父……”姚英泪光潋滟地看着祖父苍老而慈祥的面容。
“英儿,答应祖父不再哭了。”姚相拿起白绢轻轻擦拭着姚英喷涌而出的泪水。“待我走后,你就是姚家的当家人,你要替祖父安顿好姚家诸人,这样哭哭啼啼地可不行呀!”
姚英用力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红着鼻子,故作坚强地看着祖父。姚相欣慰一笑,继续缓缓道来:“祖父只说三件事,我走后要你去做。你一定要记住。第一,从今日起,你不许追查姚云的死因,不论她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人杀害,你都不许去追查。”
“祖父!”姚英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祖父所说的话,拼命地摇着头,不肯继续听。可姚相并不理会姚英的吃惊,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第二,待我走后,你须安排你二叔一家,将他们平安送到徽州老家,我已经派人在老家旧宅安排接应,你还要告诉老家的人,至此徽州姚氏一脉不得有人再入功名仕途。”
“第三,待我走后,你到我房间,在床榻下有个小小的间隔,你寻来,里面有个木盒,你亲自将此木盒送往北境边地驻守的九王爷处,并当着他的面打开木盒,他见了木盒,你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姚英,就此三件事,你可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