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英!你可答应?”
姚英跪在地上,抬起头望着祖父苍老、疲惫又绝望的脸,她又想哭了,可是她答应过祖父再也不要哭了,她答应过做一个坚强的姚家的当家人,她是有那么多不解,也有那么多不甘心,她心中有一万个不舍,一万个不愿意,可她只得沉重而闷响着在青石板地面上叩首。
“英儿……答应!”
姚老相爷那绝望的神色忽然染上了一丝丝喜悦的神色,他仿若仰天长啸一般,爆发出仿若嘶吼一般的大笑,姚英起身看见笑的那样张狂的祖父,她那一瞬间却感受到了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祖父一样的陌生感。
“英儿,你记着,从此刻开始,你也只能相信你自己了。”祖父心痛地看着被迫长大的姚英。
“姚顺!备轿!进宫!”大管家在姚相的命令下,立马去备好轿辇。姚老相爷用力推开书房的门,却眼见,天色晚,月如钩,他颤颤巍巍地撑着那结实的拐杖一步步地走出门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欲哭又止的姚英,微微一笑,挥一挥衣袂而去,留下那孤寂而衰老的背影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姚英转身,对着祖父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叩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起身,迈出书房,看着这即将入夜的天空,她知道今晚京城的夜,注定失去平静。
是夜,皎月轩烛火通明,很晚了也没有人睡觉,二奶奶院里时不时传来极为凄厉的哭声,远远地传到这里显得格外的幽怨恐怖。自姚英回到皎月轩,飞快地换洗、清洁过后,就一直在内屋的窗前呆呆地坐着,雁南见大小姐如此心中甚是担心,却又不敢轻言,只得静静地站在屋外守候。
月色昏暗,弦月的光辉似乎照不亮这京城上空的愁云惨雾。姚英呆呆地望着月亮,她忽而回想起好多年幼时候的事情,一部分是和云儿一同玩耍的那些时光,一部分是同祖父在学堂里面读书时的场景。那些回忆多半都是快乐的,温暖的,在自己这短暂的十九年的人生之中,这些快乐也即将消逝在自己的生命里,想到这里,姚英马上闭上了眼,怕再叫月光刺痛了眼睛,流下了泪。
姚英一直坐在窗前等,时至深夜,屋外的仆人也都累得睡着了,远处的哭声也渐渐弱了,可祖父还没有回来。姚英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钥匙,却感觉异常的沉重。正当她也有些许困意袭来之时,屋顶瓦片上却传来了微小的声音。
“英儿!英儿!在上面!上面!”
姚英抬起头,却看到一片房瓦被掀开,露出了洛玉书的脸。只见洛玉书指了指屋子的后窗,姚英会意,走到后窗,下了窗栓,一打开后窗,洛玉书便顺势翻窗而入。
“你来做什么。”姚英没想到深更半夜里,洛玉书会穿着一身夜行黑衣,翻进自己的闺房。
“现在,你们姚府门外都是眼线,想要避开他们进来看你可真是不容易。”洛玉书倒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大口喝掉,只见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定神过来,认真地看着姚英说道:“英儿,你莫要怕,不管出了任何事情,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我怕什么?真好笑,我有什么好怕?我有什……”姚英再也逞强不下去了,她死死地低着自己头,不想叫洛玉书看见自己的眼泪。她答应过祖父,不再流泪的,可不知为什么,听见洛玉书说叫她不要怕,他会保护她,那不听话的泪水就又会翻出来。
看见了这样的姚英,他再也不想忍住自己的心,他不管姚英是不是爱着别人,他也不想管现在的姚家处于何种险境,他只想站在这个女孩的身边。洛玉书鼓起勇气,轻柔地握住姚英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要给予她自己的力量。
“玉书,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姚英继续坐在窗前,望着那一轮弦月。“在太后的寿宴上,我又看见他了,我同他说了话了,我的心从那时就开始痛着。可不知怎么了,一下子云儿就这样没有缘由的没了,这么突然,我心里痛的真的觉得快要死掉了。可如今,可如今的我必须放下那个疼痛不可支的那个自己,祖父正在为我,为了整个姚家在战斗,我也不想再做那个顾影自怜的姚英了。”
姚英转过头来,表情里的伤痛变成了坚毅的样子。“谢谢你的好意,玉书,从今往后,或许我需要你的帮助,但我更要靠我自己。”
见到姚英这个样子,洛玉书却安心了许多。他也知道,向来倔强的她不会就此软弱、臣服。“看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必过于担心了。只是有件事,我须得告诉你。”
“什么事?”
“我在大理寺托人打听过了,姚云……姚云的尸首仵作已经查验过了,发现了一些疑点,可能姚云姑娘不是落水,而是有人蓄意杀害。”
姚英身子微微一颤,眼光中显露出些许的恐惧、愤怒的神色,顷刻间便恢复了平静。洛玉书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姚英,他似乎也不认得了。
“谢谢你,玉书,我知道了。”异常平静的姚英使用着最为安静平常的语气,却叫洛玉书无所适从。
“英儿,若你有什么需要,我定全力相助,你不要一个人扛着。”
姚英起身关上窗子,心中却隐隐地痛了起来。姚英大口喘了几口气,把刚刚忍不住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已经冷静下来的姚英,望着烛火,同玉书说道:
“自从九月十五以来,姚府一直都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许是我沉溺在祖父的保护之下太久了,许是我不想面对现实,我在这个漩涡面前一直都是自己骗自己,自己让自己看不明白。可如今云儿的死,却叫我醒了过来。”
“起先是有人故意在普照寺伪造了祥瑞嫁祸在我身上,接下来整个京城内外都有人在散步谣言,以诬陷姚家有意染指太子妃位,随后有人在太后寿宴上制造出云儿溺水而亡的假象……这一切都是在针对姚家,针对祖父。如果整件事情的目的是针对太子妃位的话,那么这件事唯二的受益的人,只有公孙家或者赵家,可是他们在太子妃这件事上,胜算各占一半,可以他们的财力和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却完全没有必要拉着姚家下水,反而来给自己制造一个全新的对手,也就是说,这件事情,表面上是针对太子妃位,也就是未来皇后之位的血腥争夺,但实际上很有可能是在针对姚家。”
“而前日在追查普照寺事件时,玉书,你曾说——洞庭春的姑娘发现了是公孙家的一名杂耍人做下此事。就此来看,此事有两个疑点:其一,若公孙家想要制造祥瑞,若这祥瑞之人是公孙妙,才是对他们来说最划算的选择,而不是我。其二,玉书你说这名驯鱼人目前下落不明,可若他原本就是公孙家的吩咐做事,他何须逃跑?只有两种最大的可能,他要么是已经被公孙家的人灭口了,要么是他差事办砸了逃掉了。制造了个假的祥瑞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不上是欺瞒圣听,更加不会砍头,此事的意义也只是引起百姓舆论、上达天听罢了,既然舆论已出,公孙家更没有灭口的必要。那么就只有他办砸了差事,尽快逃走。可是以公孙家的能力,一个区区驯鱼人,远不可能躲开公孙家的追查。所以以上这两种可能都不成立。那么只有第三种可能——公孙家原本是要假造祥瑞,可对象是公孙妙,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天本来是给赵家捐献的金佛进行开光大典,可公孙家的公孙妙却也去观礼的缘故。可是有人让这个驯鱼人把对象换成了我,而后事成,又将驯鱼人藏了起来,或者杀了。而这人,不是公孙家,更不是赵家。——你说我猜的对嘛?玉书?”
洛玉书看着异常冷静的姚英,他突然寒意渐起。他忘记了,在他面前的姚英从来都是那个将万事看在心里,却并不说出口的最神秘莫测的那个人。
“我那次与你在普照寺碰面,便觉得奇怪,你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连慧园国师亲自开光这件热闹的事儿都没能吸引你出来看,可那日却跑到离你的洞庭春那么远的普照寺去,说明这件事定是与你有关。而你将一块腰牌递给我,让我怀疑公孙家,我起先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我如今回想起来,才想明白,一个驯鱼人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操纵那么多的鱼而不被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也只有水底,可你递给我的腰牌却完完全全干干净净,一点水迹或者水底的淤泥都没有。只能说明这块腰牌不是那个驯鱼人的,而是——你,洛玉书的!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那日随意查探一下水底,便可以发现水中那个驯鱼人留下的用具,而你到的比我早,却并未发现,或者说,你并不好奇这件事,你压根不需要知道这驯鱼人用的是什么把戏,而你好奇的应该是另外一件事——究竟是谁扰乱了公孙家的计划?又或者说……你想知道是谁打乱了,你替公孙家布局周旋的计划?玉书,你说我猜得对吗?”
洛玉书看着姚英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红润,他不曾有过一刻像现在一样希望姚英笨一点,稍微笨那么一点点,好让他在她心中还有一丝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