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地的春花烂漫曾无数次的出现在白肆的脑海。
阳光明媚极了,白肆身上的伤口刚刚好,千阑把她带到后山的山腰上,遍地青草芳花,清爽的风从山下吹来,偶有几棵树吐露着嫩芽。自远方走过来一个人,他身上的黑衣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欣长龙剑背在身后,他的眼睛是双眼皮,睫毛黑长比女子的还要好看。千阑不知道去了哪里,白肆找不到她,只好就在树下站着。池晏慢慢走上来,站在她身后,他看着面前白肆的纤细身影,伸手把什么放在她头上,白肆一惊,转过身来,那是一束绚丽花环,编织精细。池晏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像个孩子,头一次让白肆觉得他天真烂漫。
“作什么?”白肆笑道。
“这几日,你不在,我想了很多。”他坐在草地上,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也坐下。“你看。”他掏出一个盒子。
“送你的。”他笑着无所谓的模样。那是一对耳坠,是一对鎏金细珠,很是好看。
白肆没有接过来,只是睁着红红的眼有些诧异。“你放心,这和上回我送狐妖雪王的不一样,不是天后的。”
“三殿下是想帮我穿耳洞吗。”白肆看着他。
此时的他才发现,白肆并没有耳洞。“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连耳洞都没有。”他瞅着她的耳朵。后又转念嘲讽她来,“果然,像个男子。”他嘴里虽这样说脸上还是有些失落。白肆有时候也看不透自己,她望着池晏手心里攥着的耳坠,不想他落寞。就一派轻松口吻:“白给的东西怎会不要。”说完就伸手接过耳坠,“那就劳烦三殿下给我穿一穿耳洞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带着的银针,:“正巧儿我这有针灸,就用这给我穿一穿。”她替给池晏。
池晏倒是有些迟疑,“罢了,回头再送你其他的好玩意。”
“我觉得这耳坠甚是合我心意。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穿耳洞,会很疼吧。”
“你觉得我会怕疼?”白肆皱眉。心里不由得窃喜。
池晏接过银针,说了句“那你便忍住。”说完,直直在她左耳朵处扎了一个洞。顿时就有血流出,“不急,我这儿有药。”白肆从荷包里拿出小瓶子。“都是来时家母准备的。正好用上了。”
池晏丢掉银针,“不穿了,你爱找谁找谁。”
“总不能就穿一个耳洞吧。”白肆拾起银针。
池晏站起来,白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生气:“你这兔子,不。你这白孔雀……”
“我怎么了。”白肆将那鎏金耳珠穿入左耳。
池晏看到她的耳朵,有瞬间失神,“你可知,收了我的耳坠,便是我池晏的人了。”
“白肆,你可愿意?”
他就站在山坡,似乎与景色融为一体。
“我回去了。”白肆脸上平淡。以为他又在开玩笑。
“你可愿意?”他执拗地问。
“我们回去吧。”白肆转身。真的走到这一步,迈不出去的原来是她自己。他是九重天尊贵的龙,她是地上不会飞的鸟。终是不能成的事,不如早日看清。
也许她骨子里是卑微的。
池晏站在他身后,“这几日我确实想了很多,我想我是心悦你,你受伤了我很着急,你不在的日子,心上念你千百遍。总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就算你不似她们千娇百媚,你痛的时候从来都忍住不说。白肆,我喜欢我欺负你时,你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语无伦次:“你能明白吗?”
“我不喜欢你。”白肆背对着他,说得决绝冷漠。
她就这样撂下一句话,就消散在风里。
她不知道,池晏在那棵千年树下,坐到月上枝头。
……自那以后,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她想,他是有些恨她吧,那耳坠她也再没带过。
他还是他,浪荡不羁的三殿下,陪在他身边的人,从此也多了一个,龙王小女儿——乔雨木。随母姓,庶出龙女。虽是庶出也仍然比大部分仙身份高贵些。人人都传池晏早些年间与白肆暧昧不清,人言可畏。就这样,她十分不喜欢白肆。也没跟白肆有过任何交集。
千阑说,既然喜欢,为何要顾虑那么多,为何又要死撑着所谓的颜面呢?她说在这件事上,她是讨厌白肆的。也许只有白肆自己清楚,历练仙法,她可以一腔孤勇,而面对情爱,她胆怯,她懦弱。
此后的百年,她一心勤学苦练,无论吃多少的苦她都吞进肚子。季霖神女也最是看好这个徒弟。九百多岁就拜入仙珑山,除了池晏,白肆已然成为她最得意的徒弟。每逢白肆修炼回来,她都拉着白肆去后山喝上几壶酒,啃上几根鸡腿。这个师父大大咧咧,而白肆也是爱喝酒,两人很是投缘。季霖喝醉了,就老唤一个女子的名字,那名字却是千阑的母亲,沉睡了万年的凤后——夕燃。她时常说,说白肆的性子像极了夕燃,她们自幼在父神身边长大,一只凤凰,一只红狐狸。夕燃这只凤凰,也是像个男人般要强,做什么事都固执得不得了,又爱喝酒。可惜她看着千阑长大,却未有半分像夕燃的。彼时的她不过尴尬一笑。
而她没想到,跟池晏最后一次有关联,又是一场生死劫难。
她碰到池晏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受重伤被十几只貔貅围困。而她的羽弓被踩碎丢弃在山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她无路可退。是她没有料到,传闻中守护归心灵草的上古貔貅,有如此之多。明明已经斩杀了五头,却从山顶又奔来许多。
她以为自己真的将要魂飞魄散了,手中的归心草被她牢牢抓住。明明就要成功了啊,真是不甘心。她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崖边挪去。火螭兽们露着锋利的獠牙,恶狠狠的盯着偷归心草的白肆。碎石随着她往前移动的胳膊,纷纷掉落深不见底的悬崖,她的胳膊不断留着鲜血,头发也是散在两边。火螭们蓄势待发,抖了抖毛发,一瞬间就扑了过来!白肆举起双手,死死的抓住一头火螭的前爪,那火螭张开嘴,想要咬她。白肆用尽力气挡着这头畜生。其余的火螭早就逼近了她,只等下一瞬,她就成了口中肥肉。凶猛的野兽,是没有神识理智的!
白肆没有等来将死的痛感,她听见肉体劈开的
声音,火螭的血洒了她一脸。池晏站在她面前,手中的龙剑带着炽烈的火光。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每次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都会出现。白肆没有力气起来,她躺在山崖听着周遭的打斗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没了声响。池晏用剑撑住自己的身体,跪坐她身旁。
“没有本事,何必送死。”许久,他望着躺在土里的白肆,冷声道。
四周出奇的安静,只有血的腥味。白肆转头看着他,他身上右臂的衣服被撕碎,袒露出满是伤口的胸口和胳膊。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疼痛,只是冷冷的盯着她。“阿娘旧疾复发,师父醉了,说世上有归心草可以根治。就来拿些。多谢救……”
“只是路过罢了,归心草?哼,把师父灌醉,你惯用的伎俩吗?”他满是嘲讽。然后又低声道:“你若死了,念你的亲人怎么办,你娘又怎么办?若当真为家人着想,就该老老实实地保住性命。”白肆听他一番话,忽的就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他的阿娘是个卑贱的兔子仙婢,在他幼时就离世了。天后的排斥,天君的冷淡,他又是怎么一路走来的呢?白肆看着池晏,他的眉头皱着,隐忍着伤痛。白肆心里一阵阵的疼,看到他这样,她难受的紧。一次又一次,他总是让自己不断地亏欠着他。她眼角有些湿润,“池晏。你还喜欢我吗?”她怎么就赤裸裸的问出这样一句?她自己也有些惊讶,却又满心期待着。她好像早就爱上他了,一个有些坏的少年,一个总爱调戏她的少年,一个拿命守护着她的少年。生于世间,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两个人若真心喜欢彼此,为什么要被莫须有的担忧扰乱。白肆的心,忽然就清明许多,她想要说声对不住,她想要再同池晏说一句,你可还愿留我妻位?池晏看着躺着不动的白肆,把龙剑慢慢从地里拔起,在满心的期待里白肆等来一句:“不过是云烟缥缈,何曾放在心上。”他提着剑,遁入了云雾。
以前千阑看话本子,她常听千阑念一句话:“断弦尤续,覆水难收。”如今,她也听懂了是何意思。做错的事只能默默承担,错过的缘分也只能无言消散。
来到仙珑山的第一百五十年,池晏去凡间历劫。而这期间,白肆跟随季霖神女去了一趟魔界,因误食魔界禁物——魔果,险些疯癫成魔。季霖神女将自己的一半真气渡给她,带她去冥界无妄河足足沉睡了三年方才过滤掉一身魔气,清明本心。这些事情,她也从未敢跟父母提过。
她只是依稀记得,从无妄河醒来后,池晏早已经飞升为上神,而乔雨木私自下凡,被师父罚了三年闭门思过。
再之后,一切都是她白肆咎由自取罢了。
…………
白肆睁开眼,入耳即是长街的喧闹声。天上地下,唯有凡间如此热闹了。她推开窗户,叫卖声便更大了。“你,醒了?”潋易站在她身后。
“麻烦你了。”白肆行礼。
“明知你昨日带病,还同你喝酒。是我的错。”他说。
白肆坐在窗子旁,将头发束好。“今日好多了。无事。”
他也坐在窗户边,像是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白肆,我同你商量件事情可好。”
“神君且说。”
“嫁给我。”他抬头看向她。曾几何时,池晏也是这样问她的。“你这般清清白白的女孩,我自己犯下的错,自是要承担的。”
他的白头发依旧懒散只用钗子别着。葱白的手只适合拿书,谁又能想到他是天界战神,手上沾满鲜血,当真配得上年少有为四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他又想要说什么,刚刚发出一个我字,那弓却骤然从白肆手腕脱落变大。这羽弓本来只是挂在她手腕,用的时候才会祭出。不曾想一落地,就震动不停。空中传出千阑的声音:肆肆!只此一面,望速来。
……
她来不及多想,收回羽弓,飞入北方天际。徒留潋易楞在窗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