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年轻的心,因了相互的支撑与依托,都觉得坚实轻松了许多。脚步因而踏实而轻快,回程的三十里路,于是不觉其漫漫长长了。虹羽、罗星两人回到二傻哥家,不过下午四点多钟。虹羽知道妈一定没有下班,很不愿意去她的车间拿钥匙。罗星便让虹羽先不要回去,说他这次带了五十斤米来呢,腊菜也有,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的。还说等一会让二傻哥去接李姨一起来吃饭。虹羽就跟罗星一道去准备晚饭。
不一会儿,二傻回来了,还带来了淑光。淑光眼圈红红的,看样子刚哭过。虹羽急忙问淑光出了什么事儿?淑光还没开口说话,泪水先掉下来。淑光说她在家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回家不到十天呢,家里就被抄了三回。她家原本好东西就不多,这下更是满眼的破破乱乱。就连她带回家的大米,花生什么的,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她跟妈收拾了好半天才收拾干净地上的大米。她继父唉声叹气的直说不如死了倒干净!弟、妹们也吓得缩在床上不敢动。淑光说:“真是作孽呀,那么好的大米、花生、芝麻,种出来多不容易,可他们愣是在上面踩来踩去!还说我有这些东西养活老的小的那样的人,还不如拿去喂狗。虹羽你看,有这么说话的吗?”虹羽点点头,问淑光打算怎么办?淑光说她打算后天就回队里去。说如果后天不走,就得再等四天才有船走了。虹羽说不是两天一班吗?为什么要等四天?淑光说开轮船的工人也闹革命去了,人手不够,所以改了四天一班。淑光还说她的继父和她妈也想带弟、妹们去她那里,这样闹下去呆在城里还怎么活呀?虹羽说那恐怕不行吧?队里不会接受的。
淑光说:“那,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求牛力吧。可是,他说过……”
虹羽说:“他说过什么啦?我早想问你,牛力为什么给你那么多大米?说呀?为什么?难道他那样的人能白给你大米?说呀!”
淑光说:“好虹羽,这也许是我的命!”
虹羽说:“什么命不命的?你可说清楚点儿。”
淑光说:“虹羽,你别生气,牛力,牛力他让我嫁给他。”
虹羽说:“什么!嫁给他?你,你要嫁给牛力!淑光,我看你是急糊涂了吧?你别着急,咱们,呃,慢慢商量,好不好?”
淑光低着头,久久不说一句话。虹羽想前想后,觉得淑光实在太可怜了。淑光从小家里就苦,她作为长女,高小毕业就去当小工,帮助家里拉扯弟弟妹妹。她下放以后,从不提自己累自己苦,总是念着妈和弟、妹们。现在又为了家里,打算用自己的婚姻来换取家人的安宁和衣食。如果真能这样,也许还是值得的。可是牛力这个人能靠得住吗?况且,牛力都四十出头了。傻儿子还比淑光大呢!还有,牛力的个性凶横暴燥在四乡八里是出了名的,他会对淑光好吗?上次送淑光倒是笑得甜甜的,这也许就是春姐说‘没有到手’的缘故吧?如果,牛力以后再要对淑光不好,淑光这一辈子可就完了!不,淑光是自己的好朋友,不能眼看淑光往火坑里跳!一定得劝劝她,阻止她,要不,后悔可来不及了!想到这里,虹羽走到厨房打了一盆温水,急急地小声把淑光的事告诉罗星,罗星让虹羽先劝劝她,等会大家一起再说说,这事儿是绝对不行的。虹羽把水端给淑光洗把脸,然后细细地对淑光说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让淑光再好好想想,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事关淑光的终身幸福呢!淑光失神的眼光,幽幽地看着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屋角说:“幸福?唉,我这种人,还指望什么幸福吗?我连想都不敢想。我妈生我一回,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不能眼看着她,还有弟弟妹妹活不下去还不管不问的。我眼里看不下去,心里比小刀子搅着还难受。我在金牌十队呆了一年多,我知道牛力这个人。他比我大,比我丑,可他有劳力,能吃苦,有心眼,能撑起个家。最要紧的是,他祖祖辈辈贫农出身,根子硬,不怕别人查他的祖宗十八代!他说他喜
欢我,以后一定好好对我,别人,也不敢再欺负我。他还说,只要我答应跟他结婚,每年可以送给我家三百斤大米,二十斤油,还有花生、芝麻什么的,说他愿意跟我一起帮助我们家。虹羽,你说,我还能求个什么呢?”
虹羽说:“这些话他都是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淑光说:“回家过春节前,他说让我回家来对妈和继父说说。他还说,如果我跟他结婚,以后有了孩子,根正苗红的当兵上大学,可就没人敢说个不字儿了。”
虹羽说:“哼,他倒想得挺远的!可是你让他答应你们全家都去十队,他能做得到吗?”
淑光说:“我想,兴许能行吧?”
虹羽说:“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事儿悬悬的,不大可靠。牛力真能实现他对你许下的那些个愿吗?别是嘴上说着哄哄你吧?”
淑光说:“他不是那种人吧?红口白牙的,哪能说出话来不算数呢?”
虹羽说:“这话就对你说说而已,别人谁也不知道,他不承认,你又能怎么样?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淑光说:“真是这样,那我的命就太苦了!活着还什么意思呢?”
虹羽急忙说:“淑光,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呃,我也不是说结果一定有这么坏,我们这不是先多想想吗?我总觉得,牛力跟你,太不合适了,多想想,也是应该的吧?”
淑光说:“多想想?我跟我妈想了有十来天了,家里这种情况,我实在是没法子呀!”
虹羽听了,心里沉得直发酸,一时不仅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帮助淑光,连句实在的安慰话也说不出来。她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像淑光这样的难心事儿呢!
罗星做好了晚饭,叫二傻去请李姨过来吃饭,并留下淑光一起吃。吃饭的时候,罗星问淑光,淑光低头吃饭,让虹羽说了事情的大概。
李丽青想想说:“淑光啊,你还小呢,可不能这么委屈了自己!你家的事儿是难,可不能拿你的终身大事去换去赌啊!李姨眼下也想不出啥好办法,可总觉得你不能这么做。你们再想想,再难也总能过去的。我还得去收拾家里,我先走了。虹羽,早点回去,呃,回去,先看看再进门。”
虹羽看看妈,不知道妈为什么说这句话。二傻等李丽青走了告诉虹羽说,她们家乱乱的,门口还贴了一张横条纸,很窄的,贴得好矮呢!干妈出门是低着头,这样,这样过来的。
虹羽一看就明白了,脸立时涨红了又变白:“这不是,哼,太缺德了吗?”罗星说:“虹羽别生气,我们说好了不生气的,是吗?先吃饭,不管怎样,饭是要吃的。”
虹羽极力克制着,低头大口把饭塞进嘴里。罗星则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办法。等饭吃完,他的办法也想出来了。
罗星对淑光笑笑说:“淑光,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可有的事,不是光凭好心肠就能解决的。你想想,如果事情万一闹到虹羽担心的那种情况怎么办?难道,你真的去死?你受苦受气,你妈心疼不心疼?你活不下去你妈还能活得下去吗?我想了很多,我觉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可以用它去交换什么,更不能去赌去碰运气,那是一辈子的事。我想过了,你们家如果真的愿意不要城市户口,愿意去农村,我可以跟我们大队书记说说,如果他能同意,事情就成了。我们山里虽然穷点儿,可民风厚道,不会刻薄待人的。有我瞧着点,你也可以放心了。这样你看好不好?”
淑光说:“真的?能这样就算我们家的福气了!罗星,真谢谢你。”
罗星说:“先别谢我,我得回去商议呢,如果能行,我就会来接你们家的人。这也不是一半天的事。再说,你还得回家跟你妈他们说说,看他们怎么说。”
淑光说:“对,对,那我,先回去了。虹羽,你们家兴许也去人了,这也不是我们两家的事儿。听说,刘毛毛几个人参加了队伍,威风着呢!”
虹羽说:“刘毛毛参加了?她弟弟怎么啦?”
淑光说:“初三那天她弟弟死得可惨呢!下颌、脖颈都给炸得血糊糊的,真可怜,过年才满十六岁呢!刘毛毛气得发疯。”
虹羽一听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个大男孩竟是刘毛毛的大弟!他到底还是死了!虹羽很快地看了罗星一眼,发现他也看着自己,并很快地微微摇摇头。虹羽知道罗星是不让自己对淑光说出那天她碰上的情况,便也微微点点头。心里暗暗想着:“刘毛毛那急脾性,还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淑光说:“谁说不是呢?我们邻居七、八十岁的老人也都说,活了那么大把年纪,也没见过种阵势。哦,我得走了,天都黑下来了,我家还不知道吃了晚饭没有。”
罗星说:“淑光,别着急。回家先给老人做饭吃,米脏了洗洗还是能吃的。无论怎样,饭还得照吃,日子还得过下去。虹羽你说是吧?”
虹羽点点头,心里明白罗星这也是在劝着自己。她惦着妈,就跟淑光一起出门回家了。
回到家门口,果然看见昏黄的电灯光下,一张薄纸条横着贴在门口半当间,上面同样写了一行有三个红×的黑字儿。人要想进门出门,非得大弯腰半蹲半爬地进去才能不碰坏那纸条。最可恶的是他们不用比较结实的白纸,而是用的极薄又不结实的香报纸,这种纸是极易损坏的。住在门里的人想要不弄坏它,非得极其小心的进出才行,个子稍高稍胖一点的人就非得爬着进出了,何况大冷天还都穿着大肥棉衣呢!虹羽冷笑着想:“出这主意的人,真可算刻毒已极!想住在这屋里,你就得象狗一样爬进爬出。想出这样的主意的人,真是天才!”虹羽真想一把抓掉这张横在门口的薄纸!这不过是一张极薄极弱的纸片,宽不过三寸,长不过三尺,是什么人赋予它极尽人格污辱之能事的权力呢!这魔鬼般张牙舞爪的权力,使虹羽的手终于颤抖着不能伸出,不能去撕掉那张一触即会粉身碎骨的薄纸条,她不愿意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地行为增添母亲的痛苦,一丝一毫也不愿意。虹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敲敲房门,叫妈开门。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然后慢慢打开了,就像母亲李丽青早就站在门后等着似的。李丽青看看隔在纸条外的女儿,轻轻叫声:“虹羽”,然后极无奈地指指纸条。虹羽点点头表示她早知道了,然后很小心地从纸条下钻进门内。看着母亲极小心地关上门,虹羽心里不禁一阵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妈这是怕关门快了,门风鼓飞那张弱不经风的纸条啊!哦,可怜的妈妈,您还要发誓,死也要死在城里吗?!”虹羽想起在农村一年多里,除了农忙季节没日没夜的苦点累点儿,平时如果累了,就可以躺在床上伸开四肢美美睡上一天半天的,或者一大群的沿着大堤疯跑畅游,尽情玩耍个一天半天的。走饿了随便进哪个知青户去,甭管认识不认识,也甭管有菜没菜,白米饭可是管饱吃。吃完了说声谢谢,请到我们升仙二队来玩!擦擦嘴就走人。有时候,一路上每走过一户知青户就叫几声,也会出来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跟着。最后男孩女孩一大群一起跑到良玉镇,或到公社食堂去闹他们一顿便饭,或者大家凑了钱到良玉镇上的饭店面馆,面条、包子来上一桌子,吃它个欢天喜地的。然后一路说笑唱闹地回去。虹羽记得去年十月,小姐妹八个人心血来潮说声“今儿玩一天吧?我们去看看淑光、小霞她们。”就向老憨队长说说,然后各自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拔腿就走。几个人走到一队一户农家的菜园子旁,看见篱边的秋菊开得有饭碗大,白团团一朵朵的,大家欢呼一声上去就要摘。段湘儿年纪大些,大声问这是谁家的菊花呀?我们摘几朵戴戴行吗?菜园里应了声摘吧,可别弄死了根茎,明年可就没好花看了!等大家每人摘了一朵插在鬓边耳后的时候,一位笑模笑眼的老大妈正看着花枝儿般的小姐妹几个乐呢!小姐妹几个说谢谢,大妈连说谢啥的呢?花儿好看不就得有人喜爱吗?只是这白花别戴在头上,嫌不吉利呢。明年大妈种了金红的紫红的再戴吧。小姐妹说声没事,我们命大福大呀,就笑着跑开了。笑得老大妈嘿嘿地直乐。虹羽还记得有一回跟刘毛毛、兰兰三个人出去寄信、拿汇款,回家路上被几条狗围上了,多亏一位小孩让她们蹲着假装拾砖头土块什么的,吓退了狗才算脱身,还把兰兰吓哭了。第二天刘毛毛跟虹羽商量着,砍了几根挺长的柞树刺条儿,把手握的地方削得光光的,三个人一人一根拿着,跑到头一天被狗围攻的地方去找那几条狗算帐。等到了地方,三个人追着几条狗拼命用刺儿条抽着,几条狗被抽得汪汪直叫。叫声引来了狗的一位老主人,那是一位银发白须的老大爷。大爷问三个丫头为啥追着狗抽呀?刘毛毛理直气壮地说是为了报仇呗!谁叫它们昨天欺侮我们女孩呀?把我们兰兰都吓得掉了眼泪呢。老大爷嗬嗬大笑,笑得白胡子抖抖的。然后,他笑模悠悠地说:“你们还算女孩吗?比俺家几个小孙子还淘气呢!这仇算报了吧?可再别打了,好不好啊?冬天大爷把狗杀了,请你们几个来吃狗肉就面饼卷儿,那不是更解恨吗?”大爷说完又笑了,笑得虹羽几个人脸上红红的,心里呼呼的热,倒真象
吃了能暖身子的狗肉似的。
初春夜寒,没有火气的小屋里寒气很重。虹羽一边想着洗漱完了,母女俩面对面的在床上窝着。李丽青问女儿姑好吗?她家情况怎样?说这大冷天的,没吃没烧的还不知道苦成啥样子呢?唉……虹羽觉得妈今天晚上的叹息声特别刺耳:妈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这么被作贱的日子叹息呢?姑是很苦,可她家的大门还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呀!虹羽说姑很好,表弟表妹也很好,个个壮壮实实的,吃的烧的都有。今天上山表弟表妹还割了满满两大担茅草回家了呢。只要人能吃苦,乡下可比城里自由多了,起码自种自吃的蔬菜是新鲜的,连空气也比城里新鲜得多呢。虹羽说完看看妈脸上的反映,妈的脸在十五瓦昏黄的电灯光下,显得模糊而淡漠,眼皮往下垂着。虹羽不知道妈心里在想些什么。久久,李丽青又是一声长叹,抬起沉沉的眼皮,说:“虹羽,你是在劝妈吧?一个人在一个环境里呆惯了,让她再猛丁儿换一种活法,难哪!妈老了,不比你们小年青的。妈在城里活了四十多年,凭什么让他们一逼就走呢?眼下,妈好歹每月都有三、四十块钱好拿。可你,一年才挣了三十块!你能养活妈吗?孩子,妈知道你心眼好,惦着妈吃苦受气,可妈也不想让你更苦更累呀!兴许,你干个三几年的,还能回城里,咱娘俩不就又可以在一起了吗?妈要是顶不住这阵势,也下了乡,咱娘俩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孩子,你还小呢,千万不能像淑光那样犯糊涂,甭说人不好,就算人再好,你也不能存上那在农村安家的心哪!妈的话,你明白吗?”虹羽不吭声,心里虽然不太赞同妈的话,可也觉得妈这样苦苦地熬着撑着,实在也不能不说大半是为了自己。李丽青擦擦干涩的眼角,又说:“虹羽,妈等着你回来,就是为了跟你说清楚这些话。妈可不会像淑光的妈那样糊涂!为了自己和几个小的,就牺牲女儿的终身,让她去嫁人来换粮食。妈决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虹羽被感动了,轻声说:“妈,我早说了,让您放心,我决不会做您不同意的事。可是,我想早点儿回队去,我,我实在不能在这里看着您每天,这样。妈,您不怪我吧?”
李丽青看看生性倔犟的女儿,心里明白她今天肯低下头,实在是为了不让自己这当妈的为难,可要是再让她这样钻来钻去的,难保这孩子不发她的倔气狠气,她真要闹起来,自己这碗饭可就吃不安了。还是让她早早离开少担一份心。
李丽青想到这里,点点头说:“好吧,妈不强留你,这年也算过完了,淑光她们不也要走吗?你路上有伴儿,妈也放心。”
虹羽说:“那我明天就去买船票吧。”
李丽青说:“妈还有拾块钱,你拿去买船票吧。唉。离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呢。”
虹羽说:“妈,我不要您的钱。我回家才给您十块钱,剩下十几块我也没用,回去路费足够了。您还得吃饭呢。”
李丽青点点头,说:“妈吃饭用不了这么多,妈给你买点肥皂,牙膏什么的吧。”
虹羽说:“妈,不用。还是留着您自己买双鞋吧,您的棉胶鞋都坏了,别冻着。”
这天晚上,母女之间极少出现融融的气氛,使虹羽深深体味到母爱的深切与甘美。原来,冷冷淡淡的母亲,内心深处也是充满对自己的爱的,只是自己小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罢了。这一夜,虹羽梦里年轻漂亮的妈妈,总是微微地笑着,那笑容真是好看极了,就像小时候虹羽看见的戏台上的小姐那么美。
早上醒来,已是八点多钟,妈早已上班去了,桌子上给虹羽留下一张小纸条。虹羽拿过来一看,妈妈写着:“虹羽,妈把饭菜给你温在木桶的开水里,吃了再去买票。注意,千万不要弄坏门口的纸条。”
虹羽看完,心忽地沉下来,梦里带来的好心情立即消失殆尽。她想:可怜的妈妈,大清早就从那张可恶的纸条下钻过三次了!她,她还提着木桶,木桶里还装着饭菜!她该是如何小小心心,如何战战兢兢地屈俯着身体,才能不碰坏那张该死的、带着魔鬼符咒的薄纸条的呀!虹羽咬牙一把捏紧了手中的字条,似乎想要捏碎妈妈的怯懦,妈妈的软弱,还有,妈对这间小屋的留念!可是,作为妈的女儿,她不能捏碎妈妈的生活与希望,不能,她不能!呵,她不能。虹羽慢慢展开手中妈留下的字条,看到妈妈两个字已经被自己捏得皱眉皱眼的看不清楚了。虹羽的心不觉一阵酸软,她用手小心地抚着字条,极力想抚平它,可总也抚不去那皱皱的折痕。
虹羽冷冷地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细白牙齿,全然看不清表情的眼里射出幽森森的光,扫向那些黄的军装,红的袖标;脚步轻轻跨着,悄然无声地走到门口的纸条前,颀长的身体忽地一矮,便轻巧自如地钻过纸条出了门,那张邪恶的纸条却连颤也不曾颤动一下。门外那群人,连看也没看清楚虹羽是怎样出的门。等虹羽转过身轻轻拉上门锁上,然后拍拍衣服,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这才回过神来,轰然大声怪叫地笑着,有的竟然还向虹羽伸出大拇指。虹羽冷冷地笑了,声音沉沉地说:“你们,觉得这,很好,很好笑,是不是?还很好、很好玩,很好看,是不是?你们看,我这两条上肢,并没有,没有变成两只蹄子,是不是?我倒觉得,贴这纸条的人,他的上肢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层茸茸的毛呢?哈哈……”虹羽笑着,拍拍两只干干净净的手,转身就走。走廊里静静的,那些人谁也没有笑,他们在想着虹羽的话呢。
那队长跟虹羽一起走出楼道走廊,他问道:“凌虹羽,你今年十几啦?”虹羽说:“十七。”那队长说:“你是高中毕业吧?”虹羽说:“初中。”那队长说:“哦,你说话很有道理,想不到你才十七岁。”虹羽说:“谢谢。因为,我见过大海,还有,海啸。”那头儿喃喃自语似地说:“哦,大海,海啸!”后来,虹羽听说这位队长一直反对动刀动枪,印染厂的生产也搞得很不错,当地处郊区的印染厂成为城乡两派争夺的阵地的时候,这位队长把全厂工人转移到安全城区一所中学里,其中也包括周大夫一家和虹羽的母亲李丽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