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正说着准备带上什么菜什么酒呢,李丽青提着木桶给虹羽送午饭回来。见这么满满一屋子从小看大的孩子们,心里也很高兴,急急张罗着一人给下了碗挂面当午饭,给虹羽买的那点儿肉菜便合在一起煮煮,凑合着当了盖浇。她听说虹羽要去兰兰家养伤,心里倒是很乐意的,嘴上却说着给大喜兰兰添麻烦,不过意等等客气话,又问白梅生小孩的日子,说要给孩子勾几双小毛线连袜鞋。白梅知道虹羽妈勾的小孩毛袜鞋虎头虎脑的挺好看又挺暖和,乐得嘴咧咧地先就早早道了几声谢。几个人说笑着吃完午饭,收拾收拾便拥着虹羽走了。李丽青看看一时空洞洞冷清清的小屋,心里虽然泛起几分孤寂,却也颇感轻松,尤其看见虹羽极小心的把挂着白花的相框也带走了,心里更觉轻松了许多。
大喜、兰兰的小窝,是一个环境极清静的农家小院。虹羽已经来过许多次了。每每来到这里,虹羽的心情总会为之一畅,总会长长的吸上几口这小院特有的药草、花木散发的清新之气,一吐胸中积郁沉浊,整个人便觉精神为之一振,情绪自然也会好许多。这一次尤其如此,那是因为小院经过大喜、兰兰三年多的打整经营,较之过去更为整齐洁净了些,特别象极了罗星在时二傻家哥家的泡桐小院。可惜那小院早已经被文革之火为化为灰烬,就连那些泡桐、木槿也在劫难逃,被烧被挖的,早已不见了那片有如烟笼雾罩的绿荫。就连那一方原本生意漾漾、生气盎然的土地,也被闹轰轰的印染厂买去盖了一栋漂洗车间。那眼甘洁的井水,也被架在井台上的一台抽水泵日夜抽去漂洗棉纱。于是,就连沿石彻小沟流出的用过的井水也再不清亮,而是面上泛着一层白沫,发黄发浑、且散发出一股呛人的漂白粉气味。周围的农户叫苦不迭,因为这水已经不能用来浇灌他们的菜地了,只好任由它沿着水渠流进发黑发臭的护城河里。
虹羽觉得憨厚温和的大喜与泼辣精明的兰兰心里,也都装着小时候曾在那里得到过欢乐与慰籍的那座小院。所以,他们在营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窝时,刻意按照那座留在记忆里的小院模样去种树栽花,铺路打井。显然,这耗去了他们许多时间和精力。这座小院的老主人都已故去,最后一代小主人参军后转业在北方一座大城市,成了家立了业,去追求一般人通常极向往的大城市的喧闹与熙攘,再也不愿意回来。所以,大喜和兰兰先是租住,最终以800元的代价买下这座连前、后院带两间半旧木板房共计占地约一亩面积的小院。兰兰说他们俩都不想回城了,打算在这里安置下来。这里离城不到三十里,交通虽不太方便,路却好走,因为进省城的公路离他们村不到二百米远呢,沿着公路回家俩人一部自行车,一小时不用就到了。这里的人都对他俩很好,而且很需要和信赖陈大喜的中药知识。因为这里支书的父亲就是大喜他爷爷救活的,所以,这里的乡亲们全都知道明州回春堂的名气。虹羽这才明白大喜、兰兰准是早就商量好在这里安家落户,便问
他们为什么还不结婚?既然决心已下,那还等什么呢?兰兰笑嘻嘻地带虹羽进屋,而且直接带她进了卧室。只见卧室已经裱糊得洁白敞亮,家俱也是新的,正中一张双人床并排摆着一对枕头,双喜的枕巾盖在枕上,映衬着新被新床单,格外整洁瑞气。虹羽看见床头壁上赫然挂着两人八寸大的黑白合影,加之兰兰又递过大红的结婚证书,虹羽这才明白这两个家伙早已是合法夫妻了。虹羽不禁由衷的为他们高兴,笑笑的说:“好哇,结婚也不请我们吃糖?看白梅来了能饶了你们!”大喜正巧端了一碗糖水鸡蛋送进房来,便笑着说:“哎哎,这不是赔礼来了吗?快乘热吃了,甜着呢!兰兰,锅里还有一个,我给你留着。”
晚上,兰兰让大喜去客厅后面的厢房里小床上睡,坚持让虹羽跟她睡在新床上,还悄悄对虹羽说他们俩经常分床睡的。大喜懂医,尤其在淑光那事儿以后,兰兰也买了些妇科保健的书看看,对那方面的事可小心呢。兰兰咬着耳朵告诉虹羽说她也有三个月身孕了,这次回城就是去医院查查,查完特意去送糖给白梅跟她吃的。不想正巧虹羽受伤在家休息,正好接来大家补一顿喜酒,也好聚聚。往后,也许就更忙,各家各户的,就更没空闲凑在一起了。虹羽说她跟大喜不是春节结婚的吗?怎么孩子就有三个月了呢?兰兰吃吃的笑着拧拧虹羽的耳朵骂她是大呆子、傻书虫,“这男女有了感情,又日夜在一栋屋呆着,房门板壁哪儿能关得住啊!虹羽你不知道,这男女的事真是太妙了!可这事儿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你满师了赶快结婚吧,不要再耽搁青春。真的,孩子事小,青春一去可就不再来了。邵林对你也算真心的,上次来我们这儿,急得都满头冒汗呢。你也二十五岁足了,还等罗星?这要走了邵林,也许会更不如意呢。”虹羽笑笑说:“所以,你
就帮他作说客?”兰兰赌天赌地的说决不是,她真是为了虹羽好,还说一起长大的姐妹还能有啥的坏心眼儿吗?又再三吞吞吐吐的说些结婚也是女人的需要之类的半截话儿,末了也像二丫似的说只有结了婚才会明白的。
虹羽因为换了地方,又是占了人家的新房新床,久久翻来复去的难以入睡。她想,兰兰说的也许是对的,女大当嫁,结婚不也就是居家过日子吗?只要邵林真心对自己好就行。说实话,自己想想除了邵林,还真不知道能跟别的什么人过得来呢。再说,兰兰、二丫、玲俐姐都说结婚有多么好,真有那么好吗?虹羽突然又想起淑光,心情忽地黯然。淑光的死虽然已有数年,阴影仍是罩在虹羽心上。
人们常说,富贵有如浮云,人生如戏。对于婚姻这场人生的重头戏,人们却永远如同面对一团琢磨不透的迷雾一样举棋不定,进退维谷。因为,人们只有走进这团迷雾才能真正懂得其中全部的内容与内涵。一步迈错,便是苦恼多多苦不堪言,待要退出却是为时已晚来不及了。尤其婚姻与感情纠缠不清时,任是精明强干之人亦很难处理得干净利落。当然,这里是说重感情的人是如此,自是不包括朝云暮雨、朝三暮四的“洒脱”之士,更不包括主张提倡“***”的现代身体力行者。
凌虹羽生在极“正统”的国家,极“正统”的时代,极“正统”的家庭,当然接受的极其“正统”的教育。她恰好又受到“感情”这个怪物的缠扰,而且深深怀着对“肉体接触”这个教育空白的莫名恐惧,那么,她对婚姻的迷惘困惑,自然是在所难免的了。
这一晚,兰兰睡梦中极不老实,她时而用手勾住虹羽的脖子叫着大喜;时而又将细长的腿搁上虹羽的腿;时而还用手在虹羽的小腹上下搓揉摸弄,弄得虹羽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于是轻轻推开她,虹羽知道她是睡梦中把自己误认为大喜了。
第二天晚上,虹羽坚持要一个人睡在厢房的小床上,理由是兰兰经常会碰痛她的伤口。由于没有多余的被单更换,虹羽又是临睡前才提出一个人睡的,兰兰只好歉歉地让虹羽将就一晚,说明天一定换洗。虹羽躺在大喜睡过的被筒里,一股成年男子的体息扰得虹羽又几乎是浮想连翩,彻夜难眠。虹羽对于这种体息并不陌生,亦无反感。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的体息给予她的安全感;少年时阿青的体息给予她的信任感;豆寇年华罗星的体息给她带来的那种莫名的愉悦与温馨感觉;甚至那些兵大哥尤其是赵大哥与山根他们的体息至今还留给她一种坚实稳定的感觉。呵,那些感觉真好!为什么自己竟是渐渐忘却,从不念及了呢?噢,是生活,是生活中大量的另外的种种气味,冲淡了自己对这些美好气味的记忆。对,对。后来,后来不是有很多种气味进入,充斥,甚至反复冲击着虹羽自己的生活吗?最先是大海狂啸时的那浓得沉甸甸的腥烈味儿;然后是二嫂家鸡蛋煎糊了的焦糊味跟小孩的尿布味儿;继而又是班主任计老师那粉红色脑浆发出的血腥味儿;再然后是太白湖的菱荷清香及后来抄底儿翻过来的污泥朽藕味儿;再继而是那满街满巷的油墨、墨汁儿气味跟那战场般的硝烟味儿及血腥死人那种香水、驱蚊香也压不住的腐臭味儿!再后来,便是活着的淑光临死前那床前屋内混杂着尿桶臊味的血污气味,还有,那烈火连房带死去的淑光一同焚烧时,发散出的人肉猪蹄味儿!再后来,是第一天进门,玉兰婶给自己过生日炖的那一大钵子肥鸡香喷喷的气味儿。再再后来,便是氮肥厂的氨气,铁工厂那轰隆隆的机油、柴油气味儿。
想到这里,虹羽觉得,生活实在是由这些个不甚为人们所注意、所重视的种种气味组成的。如果生活即是命运的话,那么,这种气味即是命运最真实最具体的写照和代表。十多年来,虹羽最喜欢最爱闻的书香久已疏远她了,而她自己甚至也并不觉得特别婉惜与留念。因为现在最风行的只是那四大本一小本书,更不用说虹羽的27大元除了应付日常生活锅里碗里,还有些人情应酬。即便略有剩余,她已不想迈进书店,即使偶尔进了书店也没有什么值得买的书。民以食为天嘛,一个人吃穿尚且顾不过来呢,哪还有闲钱去买那些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大评论以及牵强附会的“学习心得”呢?
虹羽翻翻身,心中虽然也为似乎很久以前那些有幸与书本为侣的岁月牵牵惹惹,却已然没有了“不读书,毋宁死”的切肤之痛。呵,生活,生存,还有命运,似乎成为一个混淆不清、缠缠绕绕的一大团重负,时时吊在脖子上、压在肩背上,甩不开,抛不掉啊!理想,希望,在高高的云中飞翔,摸不着,抓不住。而人,肉体凡胎的凡人,是不能象会腾云驾雾的神仙或长着翅膀的天使一样在云里生活的。凡人要生存,就得服从命运的安排,双脚踏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生活。而凌虹羽此时此刻的实地,便是能有工做,能拿到工资的工厂;还有,能够并且愿跟她凌虹羽组成家庭的邵林。
虹羽想想邵林那高大的身材;虽有几分戾气尚不失英俊的面容;还有这么多年一直不休不舍的“围追堵截”,实在也不能不承认他是真心的。“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那么,也只得接受它了。除此以外我还能有什么路走呢?”虹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但却不再觉得空寂无依了。“但愿,我们的日子也能象兰兰、大喜、象二丫、跳跳鱼、象玲俐、小徐一样的人好水也甜,我凌虹羽就心满意足了。唉……”
后来两天,虹羽喝了两付大喜煎的苦药,手便消肿不烫了。兰兰听见虹羽夸大喜“真不愧是回春堂的正宗传人”,乐得笑眯眯的直盯着大喜爱不够的看。倒把大喜看得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起来。虹羽觉出兰兰结婚后心性改变许多,待人接物不象往常那么尖酸了,也知道争着抢着的心疼大喜关心朋友了。看来,这婚姻还真正有些力量呢!但愿邵林往后也能象兰兰一样改掉那些小毛病,那今后的生活,也就会象他们一样安静平和。大喜虽然没有挂牌行医,但每天都有几个乡亲们抱着伤风咳嗽、感冒发烧的孩子,扶着跑肚拉稀的老人来请大喜看病。大喜一一给抓了药送走他们。还安慰说:“小病,没关系的,两付药就好。”那些老乡虽然没有现钱给,倒也大米蔬菜的提了许多土特产来谢大喜,还有人送鸡跟鸡蛋的。大喜说这些药大多都是他自己挖的种的,所以乡亲们送些生活物资倒正合适,还省得拿了钱到处去买呢,也救了乡亲们的急。“是两不相亏的好事了。”虹羽说乡下不是有大队合作医疗吗?也不要钱的。兰兰说早关张完蛋了,那赤脚医生连字也识不了几个,还险些儿治死了人呢!那什么交白卷的狗屁大学生,早晚也得玩儿完!哪有上大学不用考试文化知识的?先写一句“万岁”然后伸出手来看看有多厚的老茧就行!这倒是八百年没听说过的奇闻怪事。“我老爸说,这些个怪事早晚得改过来,所以才叫大喜乘年轻有时间赶紧学中医中药。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呢?医生啥时候都少不了。虹羽你说对吧?”虹羽点点头说很对,大喜照这样学下去,一定会成名医的。大喜说如果他爷爷还在,自己就可以接到这里来教自己了,也免得自己瞎琢磨,也会学得快一些。虹羽问大喜,陈爷爷这么多年怎么就愣是没音信呢?大喜说他也不知道,当时大家不是都在东港吗?后来悄悄问过药店的人,只说为了什么书什么秘方,陈师傅打了一个小头头两耳光,就让那几个人给带走了,一直没见回来。虹羽见大喜难过,便不再问他,岔开了说些别的闲话。兰兰倒说起她爸不是药材公司的采购吗?有一次乘出差找到了罗星他们大队,还见过淑光家的人呢!只没见到罗星,问谁谁都说不知道。“我爸他一个外乡生人,能问出个啥?那山里人嘴可真严实,到底也没打听出罗星跟那箱书的下落。咳,罗星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连影儿也找不着了呢?”兰兰只顾说话,大喜连连给她眨眼她也没注意。虹羽心沉沉的想想,说出罗星给她写的一封信,两年多了才收的事。三个人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究竟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便约好攒够了钱一定去罗星老家一趟,可谁也不能确定是否就能打听出点儿什么来龙去脉。而且,见了淑光爹妈弟妹们怎么对他们说?他们,他们还以为淑光还活着呢!要是让他们知道淑光死得那么惨,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当天晚上,虹羽恶梦一个接一个地做,早上起来,眼皮浮浮的,心情也很不好,早饭后,白梅与曾国强骑自行车来了,他们带了一大包肉菜,也带了较为轻松的气氛,还带邵林下午要来的消息。一进门,白梅便揉着腰说:“瞧我们家这傻大个,平时总吹骑车技术怎么个好,这三十里大马路都快到了,还把我给摔了一跤,往后可不再吹大气了吧?哎哟,这儿,你走开,虹羽来给我揉揉,对对就是这儿,你那粗手大傻劲儿的,当是在车间拧老虎钳呢?我这可是皮肉做的腰!”曾国强扎煞着双手站在旁边,一脸小心尴尬的笑。兰兰端来两杯热茶问道:“怎么摔了呢?可别动了胎气。”白梅说:“没事儿,还差半个月呢,我这皮粗肉厚的,哪里那么娇气了?今儿一早我妈不让我来,说这么大肚子还敢腼着到处乱跑?看把那小崽子给摔下来!没想到还让她给说着了。”虹羽说:“白姨叫你别来你就该听她的话嘛,看这有多玄。”白梅说:“不是你在这儿等着吗?说好了我能不来?这不是没摔下来吗?这小子知道外面冷里面暖和,他不肯早早出来呀!哈哈。哎哟,这儿,再给揉揉。”兰兰笑着说:“白梅你开口小子小子的,你准知道生儿子?还要真是个大胖闺女呢?象你一样肥嘟嘟的,那可更有趣儿。”白梅说:“医生说,听他的心音跳得砰砰的,估计是个男孩。嗨,是闺女更好,我们老曾不是有个儿子吗?俗话说一儿一女一枝花,赶明儿把他哥接来读书,小兄妹俩有个伴儿,也省得人家欺呀。”兰兰说:“曾大哥,瞧我们白梅心眼儿有多好?你可得好好宝贝她才对。”曾国强笑笑说:“我敢不宝贝她吗?有那么个能说会道的丈母娘,又有你们这些个挺仗义的哥们姐们儿,我可不想挨骂捱揍的。”白梅说:“看他说的,我们这些知青倒成了红眼睛绿鼻子的土匪似的。你是因为害怕才对我好的?难道我就没一点儿好?”曾国强忙说:“我们这不是说笑话?怎么就当真?嗨,我说兰兰,有什么活儿让我干的?闲着也是闲着。”兰兰说:“哟,曾大哥您是客,哪能让你干活儿呢?”曾国强说:“不是叫大哥吗?怎么又是客?嫌我不是你们圈儿里的人?”大喜扎着围腰走过来说:“那也好,曾大哥不是外人,咱俩先把洗洗剁剁的活儿干了,炖着煮着的咱也会,等煎炒菜时再叫兰兰上。兰兰,水挺凉的,你就别过来,你们姐妹难得见面,好好聊聊吧。”白梅说:“大喜,我们家大脚婆的菜作得可好吃呢,索性你们包圆了干吧,我们等会帮忙吃就得了。”曾国强说:“看看,女人就不能得势!从打怀上孩子,见天就是我伺候着,这还给我张扬开了!得,一顿饭也难不倒咱工人阶级,你们等着吃吧,咸了淡了可得多包涵着点儿。”
白梅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着,索性躲到卧室去说私房话。一进房,白梅果然大喊大叫的让兰兰低头认罪,老实坦白交待!到底什么时候干上的?兰兰任是泼辣放得开,也让白梅闹得脸儿红红的,说:“白梅你傻叫唤个啥?人家虹羽还任什么不懂呢,你就不怕臊了她?再说这也是能当众坦白的?那你说说你们第一晚上是怎么个情况?嗯?说呀!你说了我一准坦白。”白梅看看虹羽,诡诡的笑着说:“算了算了,虹羽还是大姑娘呢,别让她道学先生说咱们拿下流话欺负她。”兰兰也狡黠的看看虹羽说:“那倒是,哎,虹羽,只要你想听,咱们就说,反正不是外人,你说,你想听吗?嗯,说呀!”虹羽觉出她们是想捉弄自己,顿时脸红大呛的说:“你们两个坏东西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斗着,这会儿倒想一块儿捉弄我?难怪贾宝玉说女人这一嫁了男人就会变坏了,变得比男人还坏呢!谁要听你们的下流话你们说给谁听去,别污了我的耳朵还得拿凉水洗。”白梅大声叫冤枉,说她可不是这个意思。兰兰也笑嘻嘻的说:“虹羽别,千万别生气。那贾宝玉说这话也是应了他老爸那名字──假正(贾政)经呢!他自己不是男人?他难道没干那事儿?我们不过想先跟你提个儿醒
罢了,往后别吃了亏还说不出口。嗨,你不爱听咱就不说,都是白梅这家伙闹的,该打嘴!”白梅说:“好好,虹羽你使劲儿打!舍不得吧?嗨,那贾宝玉说得也对,你说咱那小时候吧,见男女同学坐得紧点儿就满世界叫着笑话他们,他们也羞得什么似的。全体女生赶紧在课桌上划道线,男孩不小心伸过去一点儿胳膊,咱就愣拿米达尺敲他们。这一长大倒睡到他们怀里去了!有时候心里还挺得意的!说话吧,嘴上也没把门的,话也挺流气的随便乱说了。这可不是变坏了吗?心里常常觉着,人哪,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说不说的,谁还心里不明白?”兰兰说:“对,这反正是公开的秘密,结过婚的人都知道,只是到底不好说。虹羽你爱看书,这些好好赖赖书上没有,对吧?要有,能早给淑光看看,她兴许就不会吃那么大的亏,倒把命给搭上了!”白梅说:“这事儿可得两说了,我也没看书,我倒没给人家欺负死,反正,得怨淑光自己太没用了。”虹羽说:“算了,咱们别扯这些,心里怪难受的。白梅,你给孩子起了名儿吗?”白梅笑笑说:“看你这小姨急得,这不是还没生吗?要不,你给起个名儿?”兰兰说:“连男女还不知道呢,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起名儿呀?”虹羽说:“倒也是,那就以后再说吧。”白梅说:“我想起来了,有天晚上我给我们那二锅头说起咱们干文艺宣传队的事儿,他倒笑着说,那就给孩子起名叫文艺吧?曾文艺,男孩女孩都行,虹羽,你们说呢?”虹羽说:“白梅你别老是二锅头二锅头的叫,小心伤了人家曾大哥的心。”兰兰说:“就是,人家当初也没瞒你不是?”白梅说:“好啦,我往后注意还不行吗?你们快说文艺这名儿行不行吧?”兰兰说:“快别提你们那文艺宣传队了,上了台就会东风吹,战鼓擂的又叫又跳,那也叫文艺宣传队?”白梅说:“对对,想想来真好笑,我跟虹羽还指着这宣传队吃了一年多的公家饭呢!哎,虹羽,你还记得那谭什么的讲用会吗?”虹羽笑着点点头,兰兰说:“什么讲用会,说出来听听。”白梅说:“那你可别笑破了肚皮。那年,咱宣传队奉命为讲用代表跟听讲用的群众演出。那一天,听说有宣传队演出,人倒来得挺多的,要不谁听那讲用啊?可是先得听讲用再看演出,我们宣传队也得听。先是一个老头讲用,他说的全是旧社会他那老娘怎么怎么被地主强奸霸占,给地主当牛作马的事儿。看台下有几个是那老头队里人,听这老头说的这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是他瞎编的,他倒指着到处说这事儿混了几年饭吃呢!听那老头说到:‘那狗地主,扒下我娘的裤子,就把我的,老娘给,给活活糟踏了!我那苦命的老娘啊!’的时候,那几个人又气忿忿的说:‘他那老娘也真命苦,死了在土里还不能安生呢!拿着死老娘的脸面换饭混食,真他妈不要脸。’这老头说完,轮到那姓谭的女知青上台了,这女人扁脸南瓜似的,倒会瞎说呢。她说呀,她下放以后,什么都带头干。三月间泼秧田粪,她脱了棉衣棉裤,单裤腿儿挽得老高的,一下田,腿上就得结上薄薄的一层冰!哎哟,那粪水那个臭呀!腿上那个冷呀!她立刻想到老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于是,她拍掉腿上的冰棱,战胜了大粪的臭气,坚持泼秧田粪!看着那秧苗刷刷的长,她心里高兴得连粪里一层层的蛆虫直往她的大腿根儿上面爬也不害怕了!哈哈哈……”兰兰拍打着
白梅,笑得前仰后合的忙又用手去揉着脸颊,直叫着肌肉痛,“哈哈哈白梅笑死我了!”虹羽也笑得吃吃的说;“还有可笑的呢,我说吧。当时台下也是哄堂大笑,那傻二百伍还以为大家伙儿是因为她讲得精彩呢!看看讲稿连茶也不喝就又说了,她说,有一天,妇女队长开会去了,她就自告奋勇的带领全队三十多名妇女挑塘泥,田里等着要肥呢,这是革命的需要嘛,在她的带领下,大家都排除万难的干着,那干劲儿大得呀!一块塘泥就装满一土撮箕,足有三四十斤呢!大干苦干了整整一天,全队妇女终于完成了出塘泥的伟大任务,共计挑了塘泥九百多斤!我给算算,嘿,这倒怪了,每块塘泥按三十斤计算,九百多斤塘泥才三十多块呢!难道整整一天,每人才挑一块塘泥吗?看这牛皮吹得!”兰兰笑得颤颤的说:“偏你会算!人家不是有讲稿吗?怎么就不先算清楚?”白梅也笑着说:“吹牛的人只顾吹了,哪还顾得上算呀?那时吹死牛也不犯法呀!最有趣的是那儿个人,听虹羽算出数字,便大声说:‘喂,谭代表,每人每天挑一块塘泥,那不是撅头担吗?那可怎么挑啊?’台下又是一阵大笑,那娘们儿脸皮倒厚,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噢,噢,我刚才看错了,是九百多公斤,哎,九百多公斤。那人说:是吗?这下总算两头一般重了,你们妇女干劲可真大呀!那娘们立马接着说:为了大抓革命,大促生产,抛头颅,洒(甩)热血也在所不惜嘛,何况流丁点儿汗呢!啊,谢谢,谢谢大家的鼓励!”白梅腼着个大肚子,学着那女人点头哈腰的说谢谢的样儿,实在很滑稽,三个人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大喜过来笑嘻嘻的说:“说什么呢,只听见你们仨笑?兰兰,可以炒菜了吧?”兰兰擦擦眼泪说:“邵林不是还没来吗?等等吧。”大喜说:“哎哎,你还是先去看看吧?到底是我们请客呢。”兰兰笑着跟大喜去了厨房,虹羽给白梅递过开水喝着,低低的
问道:“笑得口渴了吧?你觉得身子怎样?没有哪儿不舒服吧?”白梅说:“我好着呢,你伤口不疼了吧?让我看看。”虹羽说:“早不疼了,包严着呢看不见的。”白梅说:“那让我摸摸,看还烫不?嗯,还真不烫了,肿也消了些,大喜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虹羽说:“那当然,祖传秘方嘛。”白梅摸摸虹羽瘦得尖尖的下颏说:“看你没事人似的,怎么进了城也不见胖点儿?这几天就更瘦了些。”虹羽声音潮潮的说:“我没事儿,你还好吗?我是说,你跟他,还过得好吧?那天人多,也没顾得上问你。”白梅皱皱眉说:“有啥好不好的,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哦,虹羽,你不是还有一年多学徒吗?兴许,罗星,呃,会有消息,也不一定。呃,我是说,邵林当然也挺好的,不过,结婚这事儿,真是谁也说不清楚。你说我们那二呃,老曾,他对我也不赖,可我总觉得有哪儿哪不是那么个味儿,尤其晚上,那悍劲一上来,可就有点儿不由分说了!反正,挺难缠的,不过,他到底不是牛力。嗨,不说我了,我从小只喜欢你,总不能一辈子跟你过吧?你可就不同了,从小跟罗星一块儿挺合得来的,呃,这……”虹羽说:“白梅,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听着呢。”白梅说:“嗨,这么跟你说吧,这男人,说好也好,说坏也坏,究竟是怎么个好坏法,我实在也说不清楚。我想,到底还是该跟对劲儿的男人过日子,那会少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或者烦心事儿。我的意思你该明白了吧?不过有一宗,那就是不管到什么地步,咱也不能象淑光那样总咬牙忍着受着,咱也得有女人的原则,到关键时刻,咱们女人也得厉害点儿。虹羽,往后,大家就更忙了,难得在一起说一回知心话,我是知道你的心性的,虽不致于象淑光那样傻傻的忍受,却也会为了这为了那的凡事硬挺着撑着。面子又薄又软,宁可苦了自己也不想连累别人,虹羽,我这是为你担心哪。”虹羽说:“好姐,你别说了,我心里全都明白。有些事儿,也是思之再三,不得已而为之。人活在世上,哪能尽如人意呢?有时候,不就得忍着受着吗?我妈为我苦了一辈子,受的委屈够多的了,难道我不委屈点儿将就她,还能让她受我的委屈?我一看见她的白头发心里就难受,有些事儿,也只好依着她了。谁让我这条命是她给的呢,也许这就是命吧?看看半辈子也就过去了,反正是混呗,怎么混不是过呢?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曾大哥是个好人,有些事,你多忍忍也就过去了,你说是吧?”白梅说:“倒也是,连你都认命了,我白梅还有什么说的?谁叫咱是女人呢?”
虹羽二人刚出卧室,便看见邵林满头大汗的推车进了小院。白梅说:“邵林,你小子要来早点来呀,害得我们饿着等你老半天!这都下一点了嘛。”邵林强笑说:“你没见我赶得满身臭汗?大冷天的,这汗容易出的吗?也不说给口水喝,嗨,渴死我了。”虹羽顺手递过自己的那杯温开水,邵林接过一口气喝下,兰兰忙打了一盆热水让他擦把汗。邵林索性脱光膀子擦洗了一回,换上大喜的衬衣,舒舒服服的坐下喝着热茶说:“还是咱知青哥们姐们好哇,知疼知热的,不象那些个专拣高枝攀的杂种们,势利眼儿狗眼看人低!哼,我他妈还不爱搭理他们呢!”兰兰笑着说:“嗨,是谁敢把咱们邵大干部气成这样?咱请还请不来呢?”白梅说:“这时候知道咱哥们好啦?平时那伙人围得你都不知道天南地北呢。”邵林连连摆手摇头的说:“好我的小姑奶奶们,就别尖牙利齿的啄我了。这回我可真看透了!前几天还拿几张照片来让我挑呢,今儿就躲着我。虹羽,这里也没外人,我,我可是死心踏地等着你,你要再闪了我,我只好去跳无缘江了!”邵林
说着,眼圈儿一红泪就下来了。虹羽看看大家,脸热热的说:“怎么了?挺大的个儿,水份倒足,也不怕人家笑话。”说着,掏出手帕递过去。邵林说:“我爸,又让靠边反省挂起来了。这一回,可能再也翻不过来。听说,上面又要搞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呢!虹羽,你要想蹬了我,这可正是好机会。”虹羽说:“你胡说些啥呢!我可不是在乎你爸上上下下的。”邵林说:“我知道你是瞧不起我,我不怪你,可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话总该说明白,这几位哥们姐们也都清楚。”虹羽说:“那你让我现在怎么办?马上跟你结婚?还是立誓赌咒非你不嫁?你,嗨,你什么意思当着大伙儿明说。”邵林说:“我,我心里很乱很苦,我只求你,千万别甩了我!要不,我可真没法活了。”虹羽心里明白,邵林这是想听自己千金一诺。他邵林明知道自己从来一诺千金的,何况当着这几个知根知底的好朋友。虹羽想想,如果他听了一句
许诺能够振作起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下去自己又何必太为已甚呢?虹羽正待开口,白梅说:“好了邵林,虹羽不是那种势利小人,她也没说不跟你好了嘛。”兰兰也说:“虹羽这不是还有一年多学徒吗?你急也没用啊!”大喜说:“算了算了,大男人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虹羽这人我们还不知道吗?什么事顺其自然最好,来来,千事万事,吃饭是大事,请大家入座。今天算是我跟兰兰补上欠大伙儿的结婚酒,大家可一定要吃好尽兴才对。”曾国强说:“对对,先吃饭,喝酒,邵林,男子汉要提得起放得下。来,喝酒,这可是好酒。”白梅说:“虹羽,来,坐这儿,满上,嗨,你们看这是怎么说的,他们结婚,倒让我们带喜酒来!咱这不是自吃自吗?”兰兰说:“谁也没非让你们带呀,咱这儿不是有甜米酒吗?大喜,给白梅倒甜酒。再说,咱们今天不是要请请周总理他老人家吗?这个正座位就留给他老人家。来,大家一起给总理敬酒。”大喜说:“对,祝愿总理在天英灵,保佑咱国家国泰民安!”六个人默默站起来,举杯向正席上放着的总理像敬了一敬,然后各自喝干杯中酒。
因了大喜这一句国泰民安,席上倒出现片刻默哀似的沉寂。几个人都是经过风浪的成年人了,很明白眼下的现实,“国泰民安”?嗨,真是谈何容易啊!兰兰、大喜觉出气氛沉沉的,忙站起身来给大家让菜,连说:“吃菜,大家可别客气,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大喜说:“哎哎,凉了也不着急,咱用煤油炉炖火锅吃,主要是吃好尽兴。”虹羽想想,站起来说:“这第二杯酒该敬兰兰大喜了吧?来,我们祝大喜兰兰美满幸福、白头偕老!”曾国强:“对了,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兰兰、大喜笑微微的谢了大伙儿,两人喝了一个对杯。兰兰见邵林只顾喝闷酒,便说:“邵林,多吃菜呀,别那么垂头丧气的!咱们这儿可没人是冲着你爸的官儿来待你的。其实,你爸也五十多了吧?退下来倒好,整天争争斗斗的该有多累?无官一身轻,也能落个清静不是?来,这第三杯,该祝虹羽跟邵林有情人早成眷属,来,邵林,虹羽,干了这杯!”邵林端着酒杯,两眼却看着虹羽,虹羽沉吟片刻,端起酒跟邵林手里的杯碰了一下,仰头喝下了这杯
酒。邵林愣愣神,忙跟着喝干了酒杯,邵林喝过这酒,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尽,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虹羽虽然说不清心中的酸甜苦辣,却也因为邵林的神色开朗而稍感慰籍。她觉得自己虽然不太喜欢邵林,却会为他的处境心境而担心,这真是一种极难说清的矛盾心情。“唉,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人。八、九年了,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何况人心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