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羽知道自己只是在怀念少年时纯真的友谊,并非再认为少年时说的话便是终身的誓诺。可眼茫茫中总觉得阿青正向自己走来,只是走得极慢极艰辛。
这样的日子,虹羽在混混数数缠缠戚戚中过了半年多。我们一向命运多舛的祖国,便又迈进了更为灾难深重的一年。这一年,接二连三的苦难与不幸震憾着每一个华夏子孙的心,摇憾着尚属贫穷落后的每一寸神州大地,就连覆在这广袤阔大的东方古国上的日、月、星、云,也是沉郁郁湿漉漉的。一介草民凌虹羽,已然无遐顾得自己那些个小小不言的尴尬与惶惑。她那一颗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心,与芸芸拥拥的亿万炎黄后代一样,时而被高高提起,空空的悬得难受;时而又被重重坠下,生生的砸得裂疼!二十多年来,一向清苦但却颇为平稳的东方诺亚方舟开始自己倾斜,没有哪个国家哪一位神奇的预言家能够断言,这艘举世无匹的巨舟,这泱泱东方大国到底该找到一个怎样的罗盘,一位怎样的舵手,究竟该怎样才能使这负载沉沉累累而又来不及修补完好的古舟浮槎平平安安地闯过眼前这海啸山崩天塌地裂。全国人民及至全世界全人类都注视着中国大陆这一巨大的历史转折。
自从看过纪录片以后,虹羽每天清晨便有了听广播的习惯,因为那是唯一能获得总理病情信息的方法。所以,凌虹羽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关了那个每家每户必须装上的小广播匣子。
即便是这样,虹羽还是会被这些厂里的高音广播及满街上乱窜的高音广播车吵得昏头胀脑的既不知所云又无所适从。自从71年“9.13叛逃事件”摔死蒙古温都尔汗大草原之后,广播里也曾宣布一些安定团结及某某人出来主持工作等等一些让百姓们惊魂稍定的好消息。可不到一年,便又是批这批那的闹腾得不可开交了。虹羽虽然觉出些矛头所指,却只能缄口结舌,暗暗叹息。因为她绝对没有发言的资格,甚至连睡在工厂宿舍里也必须万分小心不要在梦话中把自己的担心与同情泄露出来。虹羽不知道同厂同班组的工人们都有什么想法,因为谁对谁也不会说出任何一句心里话。经常,虹羽从床上跳起,跟着人群冒着风雨,呼着口号,不辨东西南北地走在人群熙攘锣鼓喧闹的大街小巷上时,她便会恍惚觉得自己跟眼前背后周围的人们,不过全都是些看似没有套着铁链只能任人戏耍的猴子。
邵林最近来得越来越少了,这大概与最近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向有关。李丽青又给吓得痴痴的,也不敢再催虹羽去找邵林,虹羽倒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
虹羽天天听广播,关于总理的消息只听到一次,说是总理于12月6号进行了一次成功的手术。虹羽倒暗自轻松了好一会儿,既然手术很成功,总理就一定能够恢复健康的。一天晚上,邵林悄没声儿地来找虹羽,偷偷塞了几张肉类配给票和一些钱给她,声音极小地说:“最近上面闹得可凶呢!”让虹羽千万小心,不能说错一个字。又说他可能要少来了,可他还是要跟她结婚的,只是眼下要少来往,这样安全一些。说完把帽檐儿拉得低低地走了。虹羽明白一定是邵林他爸又开始“摇摇晃晃”了,不然邵林是不会这样小心害怕的。这几天,虹羽自己心里总烦烦的神思恍惚,也想不起安慰他几句便由他去了。昨天早上,虹羽出了夜班,头便昏昏沉沉的疼,她以为只是感冒了,去厂医务室取了几颗药吞下,回家来躺在床上却眼睁睁的怎么也难以入睡。翻来复去直熬到母亲中午给她送饭回来,边吃边听午间广播。饭后,妈又去上班,虹羽懒懒的无精打采,又赖在床上昏昏睡去,灰蒙蒙的梦一直做到妈下班回来。随后,又是邵林神秘秘的叮咛。唉,这人活得可真没意思!除了闷着头上班回家吃喝拉撒,就是直着嗓门欢呼吼叫外加提心吊胆,真不知道“人”这灵长类的高等动物较之一般灵长与非灵长的低等动物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同?或者说究竟“高等”在什么地方?
邵林走后虹羽又睡了。她在梦中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整夜东游西荡。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找谁,去干什么,她只是尽力走着,想要走出这看不清一切更看不清路的暗夜。终于,她似乎是到了电影院,又似乎真的到了云南,啊,阳光灿烂,花红树碧,人们欢歌笑舞,这,嘿,这不是西双版纳三月三泼水节吗?虹羽看过这部新纪录片的!那么,这是在电影院了,那也好啊,虹羽很高兴再看看身体健健的总理跟欢乐的人们一起参加泼水节的笑脸呢。看,那不是总理吗?头上扎着傣家的头巾,身着傣族服装,正跟围着他边舞边泼水的人们笑着泼着呢!虹羽听见总理叫着自己:小鬼,来呀,到大家一起来呀!虹羽觉自己的身体便也轻飘飘地飞进欢乐的人群。呵,这一定是在云南了!虹羽不仅看见总理在泼着水笑着,还看见权权姐跟大哥!呵,连爸也在这里呢!还有淑光,王路生!怎?淑光,王路生?她们不是都死了吗?还有权姐,大哥,爸爸!刘爷爷、刘奶奶!不、不、他们,怎么会都跟总理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不,总理!总理!虹羽猛然伸手,想要拉住总理离开这里,忽然一盆水劈头向她泼来,啊,真烫!这水,怎么是滚热的?那总理浑身都被泼得透透的,他受得了吗?
“虹羽,虹羽!快醒醒,妈烫着你了,快,坐起身来擦擦!”原来,妈早醒了,正披衣坐在被子里喝茶呢,冷不防虹羽手舞腿踢的弄洒了妈手中的茶杯。幸亏天冷,妈又是倒的隔夜开水,虹羽脸上只是被烫得红红的,并没有烫伤。这一淋倒让虹羽清醒了,这时妈厂里的大广播响了,正是清晨5点半钟。播音员正用沉沉
的声音反复播出“讣告”。
虹羽的心猛然被抽紧了,紧得连胃也硬梆梆的。她跟妈相互看着,一齐默默放下碗筷仔细倾听着,虹羽紧张得几乎忘了昨晚的梦。
凌虹羽一时目瞪口呆,她不能相信她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终于懂得了天柱折,地维缺到底是一番什么样的震憾与哀伤!她只觉得耳边播音员的声音不复存在,整个脑海翻腾着夺去大哥生命的海的啸声,风浪那狂暴的怒吼,还有海堤在风滔浪涌中轰然坍塌的巨响!心与胃都被抽得如绞如扎,整个胸腔憋闷异常,她必须张开大口才能呼吸。待她张开口时,一股热辣辣的暖流喷射而出,刚刚吃下的那碗汤饭全部涌出来,里面还夹着混着不知道是胃里肺里还是心里的红红的鲜血。母女俩抱头饮泣,虹羽眼花花的,她却看清了母亲李丽青那极为枯涩而极少流出的热泪。“李丽青听见厂里的广播停止,机器轰响,猛然想起该去上班了!一张瘦脸顿时吓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急急提起上班用的草兜子赶紧往外走,一边说:“虹羽,你快去上班吧,已经迟到了,快!去了先做个检讨,忍忍气,千万不能乱说话呀!”虹羽说:“我今天病了,不上班。”李丽青一听站住脚急急地说:“小祖宗,可不敢耍性子!咱这号人家,能有个工作有碗饭吃,就是万福了!你还发什么愣?还不快走?你非得把妈给急死啊!嗨……”这一天,虹羽看见有很多同事都眼红红地迟到了,厂里领导却出人意料地没给记上。各班组长得到通知:今天全厂记满勤,没有一个人迟到、旷工的。虹羽还看见好些个班组长,厂领导的眼圈儿也是红红的。就连最爱说笑的几个女青工也脸儿阴了一整天。
虹羽下班时,去文具店买了一张白纸。这天买白纸的人似乎很多,都说是裱糊窗子用的。虹羽回家用白纸扎成一朵小白花,多余的白纸当真糊在几格窗玻璃格上。她把一个嵌着周总理丝织像的小镜框从箱底找了出来,端端正正放在家里唯一一张方桌上,把小白花系在相框顶上的小铁圈儿上。
凌虹羽感觉头疼欲裂,连母亲提晚饭回来也不知道。她只说胃口不好不想吃饭,母亲李丽青便一个人极快地把饭吃完了。虹羽看看母亲唧唧作响的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她吞下去的究竟是可以果腹的饭菜,还是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不曾从脑海中泯灭的美好希望与信念。虹羽只觉得自己的胃硬硬地胀得难爱,而脑子都是空空的发虚,虚得极难受,仿佛那里面的一切一切都被掏空了似的,整个脑袋不过是一个空得连竹节也没有的枯竹兜而已。
然而,既便是一个肩上扛着一个“空竹兜”的人,也还是一个需要生存下去的活的生物;既活着就得吃饭,既要吃饭就得干活,这与世界上任何一种活的生物没有丝毫的区别。所以,凌虹羽第二天仍然去工厂上班。只是,置身那间轰轰隆隆的车间里,虹羽也是怔怔木木的。产品满了就得去拖开,另放上一个盛产品的容器;机器坏了就得去修理,虹羽便默默拿起工具去修好它。然而,修好后试车时,虹羽一只手去开电路开关,另一只手却忘了拿开,说时迟那时快,只一瞬间,虹羽的左手食指便被开动的冲压头轧去一节指节。十指连心,虹羽当即昏倒在机器旁,是谁关闭机器电开关的,她已不知道了。
虹羽醒过来时,她已经被工友们抬到厂医务室进行紧急包扎。她醒过来听见的第一句话是班长的抱怨:“哎哎、凌虹羽你醒过来了?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眼看这个月我们班的计划又要完不成了,这,这又少了你这高产好手,我这班长可怎么向厂里交代!嗨,你从不出事故的,怎么也……”虹羽的师傅是位少言寡语的老工人,人们都说这两师徒是一对老少哑巴,平常师徒两只要相互看看,用手指指便能配合默契地把最难修的机器修好。这时虹羽疼得头上冒汗也只是咬牙不吭声,可她师傅老哑巴却是不客气地呛了班长一句:“你当这滋味好受?你去试试?还不快送医院吗?哼!”
虹羽的左手食指经医院处理完残骨断筋破皮肉,只剩下两节指节,她因此得到15天休息证明。虹羽的师傅和同班工友们都来看过她,临走都嘱咐她“好好休息”。虹羽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自己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几天,否则,整个人整天就象做梦一样神思恍惚,还不定会弄出什么大事故来。
身心都极其疲惫的凌虹羽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她觉得能够什么也不用担心地倒头大睡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极大的享受。因为,睡熟了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了。她连梦都没做的大睡了两天两晚,吃饭也是母亲叫醒来的,吃完马上又能沉沉入睡,弄得李丽青总以为她又生了什么怪病,让周大夫给虹羽打消炎针时,仔仔细细查了两、三次。周大夫说虹羽的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不像有什么病,也许只是太过疲劳,加之伤口疼痛,多睡点也不是坏事,睡着了也就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11日清晨,虹羽醒了,睡足了似的头脑格外清醒。她大口吃着馒头稀饭,胸口也不再觉得堵得慌了。厂里是不是也在十五日举行追悼仪式?如果是,那我一定得去参加。虹羽让妈妈问问她们厂的同事,是否各单位也开追悼会。李丽青点点头,让她好好养伤,有些事,不问也罢,说完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就收拾上班去了。
妈走后,睡足了的虹羽百无聊赖,这两天睡得身上的骨头都疼,脑子倒是清醒了许多。人嘛,活着就是这么回事,吃饭睡觉,屙屎撒尿。哼,想他妈那么多干嘛呢!从前想那么多“为什么”,到底儿也没想出个啥的子丑寅卯,反而想得稀里糊涂的脑仁儿疼!自己读书成绩那么好,看了那么多书,到了儿还不得做工吃饭?所谓“理想”不过白想想罢了。虹羽自嘲地笑笑,脱掉棉裤爬进被筒坐着,又抓过妈的的枕头塞在背后靠着,全身立即觉得暖和多了。没有生火的小屋里贼冷,这才是现实。妈为了省煤,早用稀煤把小火炉给封上了,只留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小孔。这样才能熬住火中午回来用。小孔里冒出阵阵混着煤气的水蒸气,弄得满屋呛呛的气味很是难闻。虹羽只得下床走到窗前打开一扇小气窗,冷风立时灌了进来,把屋子里的气味从房门下面的缝隙里带走。这样,屋子里虽然更冷了些,空气倒是清新了许多。
虹羽瑟瑟地打了个寒战,赶紧又坐进被筒,又把大棉袄披上,这才暖暖地坐着继续想下去。
年轻轻的凌虹羽,因为一直站在这团迷雾之外,硕大无比的迷雾团儿卷晕了头,迷花了眼,她得以极清醒的一直冷冷的旁观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怪异的奇迹。
可是,她却不能不想。只因为,人,确实是一种会思想,有高等思维能力的高级动物。想的时候她可以海阔天空,无所顾忌。等想完了,回到现实中,她却惊出一身冷汗,很为自己刚才某些大不敬的想法而心惊肉跳!
虹羽摸摸手指伤口处,觉得不那么一抽一抽地疼了,便想着明天去上班。“索性去厂里上班吧?哪怕给师傅递递工具,拖拖产品也好啊。我这右手不是挺好的吗?有些活儿,一只手也能干的。一进了那轰轰隆隆的车间,这脑子就是成精作怪要去想啥,也想它不成了。我不过一名小工人,靠做工吃饭,做好本职工作是我的本分。再说,工伤休息虽然不扣工资,如果这个月班计划完不成,连我师傅的5块钱奖金也要泡汤了!师傅还指着这每月五块的奖金买烟抽呢。我年轻轻的,躺上三天足够了,再躺个十天八天的,不憋出病才怪。”虹羽想通了,心里轻松许多。白梅妈常说,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我们瞎操些白心干嘛。“呵,白梅,成了家我们还没见上几次面呢,也不知道她跟那二锅头过得怎么样?还有兰兰和大喜听说要结婚了,两人都没回城,结了婚,他们俩还能够回城吗?还有二丫,玲俐,哦,还有木生,早听说他参军没通过被刷下来了,这几年他愣是不回来,信也不写,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还有罗星,还有……嗨,说不想了嘛,这是怎么啦我!”
虹羽忽然很烦地甩掉肩上披的大棉袄,钻进被筒子使劲闭上双眼,拼命再想睡一个没有梦的好觉。可是,让睡足了、清醒了的人再去憨睡蠢睡,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正当虹羽翻来复去极为烦躁之时,忽然响起敲门声。虹羽听出是白梅在叫门,立刻跳下床去开门。房门开处,竟有三、四个人拥了进来,慌得虹羽急忙又回到床上坐着。原来,是白梅夫妻还有兰兰大喜都来得齐齐的。白梅腼着大肚子,正好坐在不用弯腰的床沿上,其余的人便自己找着占据了虹羽家的三张大小凳子,如果再多一个人已是没地方坐了,只好站着。虹羽看看两个男人还提了些大、小包东西来,笑着说:“你们怎么都赶上一路了?什么大伤大病的,还花钱买东西?来了我就高兴,瞧我们家这九平方!兰兰,你给两位倒杯水喝吧,我也没啥好招待的。”兰兰边倒水边说:“哟,虹羽倒是比过去客气多了,这两位也不是客,怎么就让我给伺候着呢?记得你小时候总爱说,要喝水自己倒!难道他们俩没长着手?”白梅说:“看看,让她倒点儿水倒说了这么一暖壶的温话!这人哪,一辈子可改不了那从小练就的德性。也只有大喜这不怕刮的厚皮小子敢娶了那张小刀子嘴,还香香喷喷的亲呢!”兰兰笑着说:“曾大哥,你说,到底谁的嘴象刀子?我们香喷喷的那什么,你倒是看见听见?”曾国强跟大喜俩笑着对看看,都说是半斤八两。大喜还说:“这两人再不能见面的,见面就斗嘴,不见又想得慌,从小就这样。这不一大早非得去看看白梅是落几月份的,还给准备了当大姨的小孩衣服呢。”兰兰对虹羽挤挤眼儿说:“谁稀罕当那大姨呀,还不又是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傻小子罢了!满地上爬着大姨大姨地叫,还不把人给叫老了吗?哈哈……”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笑,虹羽也笑得哧哧的。白梅笑得气忿忿地说:“瞧那张好利嘴,从小就欺负我胖,我看你那身段还能苗条几天!这一结婚,大喜尽做好吃的孝敬你,明儿一怀上小小刀子嘴,身段不定比我还肥!那我才高兴死了呢,哈哈哈……”曾国强笑着说:“好啦,胖也没啥不好的,健康美嘛!是不是?你们倒是问问虹羽的伤呀!一路上斗嘴还没斗够?真还像两个大孩子。”白梅说:“哟,当人家不知道你这小老头的年龄?这也来显摆?我要不是老知青,才不会嫁你这二锅头呢。”虹羽见曾国强笑笑的脸上掠过一抹阴云,忙笑着说:“白梅,你瞎说个啥呢?曾大哥,她就是这嘴上说说,心眼儿再好不过了,这你是知道的。”兰兰说:“虹羽死心眼的,人家这是两口子撒娇呢,用你夹在中间说?我说白梅,两口子打情骂俏回家关上门再说,别在这儿臭美了。倒也是,进屋这么半天,还没问虹羽的伤疼呢,咱们这是干嘛来了?”大喜说:“亏你想起来了,还得曾大哥提醒。虹羽,伤怎么样?不疼了吧?”虹羽说:“没事,早都不疼了,只是不能碰着。”白梅拉过虹羽的手摸摸,说:“这还肿着呢,烫乎乎的,哪能不疼?哟,又是这只手指?兰兰你记得吗?那年虹羽割麦子跟二丫剽着干,一刀割下这只手指头肚儿,慌得我拾起来要给她按上。虹羽本来自己按着伤口,这手一松,血就冒出来,她反倒立刻晕了,可把咱几个急得不轻。”兰兰说:“记得,那还能忘得了?别看虹羽书生斯文样儿,她可最是能忍疼蛮干了。”大喜说:“虹羽,没消肿消炎可不行啊,这手指最是血脉经络多,最不容易恢复的,你可得多休息几天。”白梅说:“这不,干脆少了一截儿了!嗨,你有病累了就歇着,干嘛玩儿命似的撑着干活呢?你再干得好,也是个小工人,也没人给你涨几块工钱的。用我妈的话说,这小身子骨儿可是咱们自己个儿的。手指头少了一截儿,谁能给你续上?这不活心疼死人了吗?嗨……”白梅说着心一酸手一紧,倒把虹羽给弄疼了。虹羽轻轻拿开她的手,拍拍她厚厚的手背说:“刚才还笑呢,这会儿又……嗨,我没事儿,我还想明天去上班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呆在家里也怪闷的,整天让这大喇叭小喇叭吵得头涨涨的,还不如听那机器轰轰的舒心。”曾国强一听心里很明白虹羽的意思,他怎么看虹羽也不像个二十多岁人的气质,倒比白梅她们大了许多,跟他自己同样年龄似的。大喜他们倒没明白虹羽的话意,白梅只抡着说:“那可不成,决不许去,医院还给了半个月假呢,才三天就去上班,咱可不充那积极份子。”大喜说:“虹羽你要嫌闷,不如去我们那儿住几天吧?”兰兰说:“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虹羽,你不知道,这十来个月,我们把那两间半房买下来了,又打整得舒舒服服的,我妈我爸还说老了去我们那去住,图个清静。我们那儿可是养伤最好的地方。”大喜说:“我再给你配几付消炎消肿的中草药喝,包管你的伤口好得更快。虹羽你看怎么样?”曾国强说:“虹羽,去散散心也好,你不是嫌吵得慌吗?”白梅说:“那我也去,反正我休息了,也不用上班。”兰兰说:“那更好,更热闹。”虹羽想想说:“今天可不行,我还没跟妈商量呢。再说,十五号……”白梅说:“十五号你有事?”曾国强说:“虹羽,咱们基层厂矿,十五号不进行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呃,上面已经通知了。”虹羽沉吟了许久,说:“那…”曾国强说:“只召集不当班的工人们下午三点去厂里听广播。还说,还说愿意听的就去,有私事的可以请假。”白梅说:“虹羽你别问了,我早就气得鼓鼓的。可咱老百姓,有啥办法?”大喜、兰兰也说那是上面的事,咱小老百姓无能为力的,只要心里明白装着就行了。大喜说:“总理在咱们心里的根儿,任谁也别想挖走的。只是,咱也不能跟人家有权有势的说道个啥,说了也没用,白找麻烦不是?”兰兰说:“咱们那儿安静,可就是没总理的像。要不,把这像框子也带去,十五号咱做点好菜祭祭他老人家,也算尽尽心意。”曾国强说这办法挺好,他跟白梅也会去的,几个人说说话也不犯法,心里总会舒坦些。虹羽一想很对,管他妈的产量不计划呢!反正是医院开的休息证明,倒不如去看看兰兰大喜准备的新房,也好看看他们还缺什么,尽力送他们一份最需要最用得着的礼物,也算从小到大的的一份情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