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暖香院(1 / 1)和光笑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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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镇,暖香院。

一夜荒唐,临近中午,姑娘们才一个个慵懒起身梳妆。

花魁娘子的房间又传出一阵打骂声,呯呤哐啷什么东西掉了一地,有人呜呜地哭。

去年人牙子带来个姑娘,杏眼,小嘴,细腰,长腿。老鸨瞅了一眼,都没还价就买下了;现任花魁一看见姑娘,当时脸色就不好了。

买下来才发现她是个傻子。笨手笨脚,脑子不清楚,说不出一句完整句子,也弄不太明白别人说什么,终日浑浑噩噩,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这样的姑娘怎么见客?买都买了,没办法,只好留着干些杂活。

花魁把那姑娘要了去当粗使丫头,每日使唤来使唤去,动则打骂,把姑娘当出气孔。老鸨也不管,毕竟摇钱树是花魁,傻姑娘是赔钱货。

那姑娘吃不饱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来,后半夜才能睡下。她自己又笨手笨脚,平白留了借口让花魁打骂。花魁每次都喜欢打脸,打得姑娘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今天花魁心情不好,又找姑娘出气,说姑娘打坏了她喜欢的花瓶,要老鸨把姑娘关柴房里思过。

天寒地冻,没吃没喝,可怜见的。

——

——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明日冬至,今晚晚冬至庙会,南山镇通宵不落城门。

大街上热闹非凡,羊肉汤铺子热气腾腾,小笼包摊档冒出白色蒸汽从街头飘到街尾,炸红糖糍粑的,烤排骨的,挑着担子叫卖热豆浆热豆腐花的,吹糖人的,串臭豆腐的……街上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你踩了我的鞋,他绊了你的脚,笑的骂的哭的叫的,闹翻天。

一人一马,踏着月光从南城门徐徐入城。高头青骢马,膘肥身健,戴碧色辔头,安翠绿马鞍。马上贵公子,内穿暗纹提花银白缎长袍,外罩淡绿素纹夹袄,领口镶一圈白狐毛,白玉发扣束起黑发如瀑。

马蹄哒哒,踱到大街街尾。周围人流渐密,这一人一马引起了不少路人注意。尤其是成群结队出来玩耍的年轻女子,害羞的低头转脸窃窃私语,不时偷眼一瞟,红了脸颊;大胆的直接笑闹嚷起来:“那位俊公子,可是来看庙会的?一起么?”

公子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脚下,竟翻身下马,弯腰躲在马后面,悄咪咪牵着马往僻静小巷处躲去了。没想到这位公子面皮这么薄,叫嚷的姑娘有些懊恼,不一会儿也就过了,跟伙伴打打闹闹往大街热闹去,消失在人群中。

那公子躲进小巷,左右看看,空无一人。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迎风展开,抖一抖,手帕上裹边的银线发起光来。手帕中间绣了一尾金色小鱼,四角各绣了一张碧绿的莲叶。小鱼刚睡醒似的舒展了一下,扭了扭,在手帕上灵巧地游动起来,一会儿,停在一个位置不动了。

公子点点头,把手帕叠起来收回怀里;看看身旁打着响鼻的青骢马,一挥手,大马凭空消失了。

他在小巷旁街里左右穿梭,最后在城北一条挂着大红灯笼的巷口停下。

凉风吹来阵阵脂粉暖香,香气中若有若无掺杂着莺歌燕语。

这里?

正迟疑,一个黑衣伙计鞠躬作揖一脸谄笑地迎了出来:“哎呦呦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公子许久不来了,还以为您把咱家姑娘忘了呢。”

公子:“你谁?你家姑娘是谁?什么许久不来?我是第一次来,想来你认错人了。”

伙计有点尴尬。本来嘛,这些迎客的客套话,哪家不是这么说的,凑个近乎不是?一般客人,新客也好老客也罢,欢欢喜喜应了就是,大家亲亲热热一团和气不好吗?哪有这么较真的?

不过这位公子一身贵气,上下穿戴都是值钱货,一看就是大客——新手大客,人傻钱多呀。

伙计赶紧赔笑:“是是,怪我怪我,我这眼神太不济了,惹公子不快,罪过罪过。公子里边请——”

窄窄的巷口,进去才知别有洞天。眼前豁然开朗,一栋红木两层主楼,张灯结彩,上书“暖香院”三字,小楼后面连着一片红绿掩映的雅致厢房。

伙计弯腰引公子进门,远远喊一嗓子:“贵客到——”

一个彩色球体滚过来,震得地面颤两颤,后面追着一队小丫鬟。

噢,不是球,是胖成一团球的老鸨。

“哎呦呦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公子许久不来了,还以为您把咱家姑娘忘了呢——”

伙计畏畏缩缩看看老鸨,又尴尬地看看公子,果然公子开口:

“我是第一次来,你认错人了。”

伙计默默后退,老鸨略尴尬,一时无话。

公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抛给老鸨:“听说是这个规矩。抱歉,第一次来不熟悉。”

胖球老鸨身手敏捷接住金子,往袖里一揣,喜笑颜开:“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真是见外。想找什么样的姑娘呀?”

公子上下一比,左右一划:“大约这么高,这么宽,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一对耳,两只胳膊两条腿,挺漂亮一姑娘。”

小丫鬟们都捂嘴偷笑,这公子模样俊俏,出手阔绰,可惜脑子不好使。

老鸨一个眼神喝住丫鬟,笑道:“公子,您这描述有点抽象哈。咱院里的姑娘大约都长这样,都漂亮。不如公子移步楼上雅座,我让院里姑娘都出来,您慢慢挑?”

公子端坐雅间,一排排莺莺燕燕流水般进去,又流水般出来,公子一个都没选上:

“没这么胖。”

“没这么瘦。”

“没这么黑。”

“没这么白。”

“眼睛没这么小。”

“鼻子没这么塌。”

……

莫不是遇上找茬的?每看完一排,公子就甩出一锭金子给老鸨,老鸨笑成一朵花,忙不迭催着院里姑娘来参选,只恨自己姑娘不够多。

不多时,整个暖香院都传遍了,来了个帅气多金又挑剔的傻公子,但凡有空的姑娘都涌到主楼二楼来看热闹了,有客的姑娘都一个个找个借口抽个空来瞅一眼参个选。

整个院的姑娘都看了一遍,老鸨怀里的金锭都沉得她抱不住了,公子还没挑到。

老鸨擦擦头上的汗:“公子啊,院里姑娘您都看过一遍了,就没一个合意的?”她可不舍得把到手的金子还回去。

公子面露奇怪之色:“不可能啊。真的全部姑娘都来了?”

人群里噗嗤一声笑,一个刻薄的声音:“哎妈妈,柴房里不是还有一个吗?说不定对公子胃口呢。”

说话的是花魁。刚才她信心满满地站到公子跟前,抛一个媚眼,满以为公子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谁知公子一脸关切道:“姑娘,眼疾得赶紧治。”

众人哄堂大笑。花魁丢了面子,一肚子火气跑了,没多久又回来围观,她倒想知道哪位能入这位公子的眼。

公子看向老鸨,老鸨瞪一眼花魁,挤出笑脸:“公子,柴房那个不见得人,没得污了公子的眼。”

“为何?”

“哎呀呀,那不是我看走眼了么。去年人牙子送过来的,我见好眉好貌文文静静就收了,花了我八十两银子呢。哪知是个傻的,话都说不全,又傻又犟,没法接客,只好留着做杂活。做杂活都毛手毛脚,今天又打碎东西,关在柴房思过呢。”

“见见无妨。”又扔出一锭金子。

“赶紧的,带过来。”

不久,人群自动分开,两个丫鬟推着一位姑娘进来。姑娘裹着半新不旧粗布袍,头发蓬乱,沾着稻草,脸上一道道深深浅浅指甲挠过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一双翦水秋瞳里满是迷茫和懵懂。

公子看了看,起身道:“就是她。”

满场不可思议地倒抽冷气。

老鸨赶忙吩咐:“安排一间上好的房间——”

“不用麻烦,就那个花魁那间,直接住就行。”

“那我住哪?”花魁尖叫起来。

“劳烦花魁姑娘委屈一下住柴房,明早能帮忙送洗脸水过来就再好不过了。”公子说罢,又塞给老鸨一锭金子。

老鸨欢天喜地喊人把花魁拉走了。

——

——

花魁房里,姑娘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

公子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姑娘的头,姑娘却吓了一跳,手里点心一丢,钻进桌子底躲了起来。

公子赶忙弯腰去拉:“鱼鱼?鱼鱼!我不是坏人!我是句芒啊,你不记得了——”

她拼命躲拼命挣扎,“砰”一下脑袋重重撞了桌板。

公子突然就哭了,哭得浑身发抖脸憋得通红,捂着眼,泪水在指缝间蔓延。

姑娘迟疑了一阵,捡起刚才丢下的点心,递到公子眼前。

公子平静下来,狠狠擦擦眼睛,接过点心,塞进嘴里一口吞掉。没说什么,给姑娘漱口擦手,安顿到床上睡下,自己在窗边榻上坐了一夜。

——

——

第二天早上,花魁真的送洗脸水来了,后面跟着喜笑颜开的老鸨。

鱼鱼一看见花魁就吓得瑟瑟发抖,直往床下钻。句芒没好气地瞟了瞟花魁,老鸨赶忙打发花魁走了。

句芒塞给老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个姑娘我要赎走。”

老鸨脸上一喜,抢过银票,思量思量,又眼珠一转:“公子,这才一百两?这姑娘可美着呢……”

“昨晚你说了是八十两买的,多给二十两,还不够付她这一年多的衣食?虽然你们也没给她什么衣食。还有昨日给的金锭,做人要是太贪得无厌——”

老鸨生怕他把银票拿回去,马上塞进怀里:“够的够的,嘿嘿。公子可要用早饭?”

“不了,我们这就走。”

句芒搂着鱼鱼,在老鸨左一句“公子慢走”、右一句“公子再来”的欢送中出了暖香院大门。

好容易摆脱老鸨,走远找了个偏僻角落。句芒一挥手,青骢马凭空出现了,喷个响鼻,静静站着。鱼鱼喊着“大马马”就去揪马鬓毛,马也不恼,就任她揪。

句芒翻身上马,长臂一展把傻站着的鱼鱼抱上马,放在身前坐好搂紧,鱼鱼特别开心地叫了一声:“驾!”

马蹄哒哒从北门出了城。

当晚暖香院花魁气鼓鼓地回自己房间睡觉。半夜被痒醒,浑身奇痒难耐,抓挠不停,抓得全身全脸都是血痕,找郎中也看不出病因。养了几个月,恢复了,但老客人都另寻了新欢,她过气了。

老鸨把金锭收在陶罐里藏在床下。到年底取出来清点时,发现陶罐里空空如也,金锭不翼而飞。全院大搜查,找不出来。报了官,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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