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春意渐浓。
最是一年春好处,细雨如酥,草色嫩青,小桃初绽蕊。
一匹高头青骢马,驼着一男一女,踢踢踏踏冒着小雨在官道上一路小跑。
正是句芒和鱼鱼。
“我说,你别再拔那梅花簪子了,反正都拔不下来。平白拔掉头发,年纪轻轻成了秃头,哎呦可怜见的。”
鱼鱼气馁地垂下手:“不在你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天顶着这么个梅花妖,我压力大呀,压力使人头秃啊。”
“那能怎么样?把头发剃光?”
鱼鱼居然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可以一试哎,没了头发,看他往哪儿插。哎呦!”
发簪突然“啪”地弹了她脑袋一下:“剃光头发,我就直接插你头皮里,好不好?”
“别,不好,大爷不要啊!”她可不想脑袋开花,何况是开一朵妖花。
“傻不拉几的。我睡了啊,别吵我。”说完发簪就不动了。
句芒同情地拍拍鱼鱼脑袋:“我们打不过人家,忍着吧,反正他也不重,还蛮好看的。天色暗了,前面好像是家店,去歇歇?”
鱼鱼有气无力道:“很好,都行,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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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店家前,是一座两层木质小楼。门口蓝花布酒招上写着“桃花酿”,被细雨打得半湿。门边一左一右两个灯笼刚刚点亮,一个写着“小吃”,一个写着“住宿”。看来,是个兼有住宿吃食的小酒馆。
二人在门口下马,一位头发斑白却身体健硕的大伯迎了出来:“小店有酒有饭有住宿,客人有何吩咐?我是店老板,姓花。”
“花老板,我们先吃饭,要住宿的。”
花老板唤人牵马,出来个一个细瘦身材的好看姑娘,把马牵去后院。
“这是小女初桃,需要什么只管使唤她。客人快请进。”
句芒扭头对初桃大喊:“谢谢姑娘!不用喂马,它吃过啦。”
进了门,只见一楼是大堂,十来张方桌,坐了半满,大多是围灯划拳吃酒嗑瓜子的客人,二楼是雅间和客房。
远离那些吵吵嚷嚷的酒客,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家常菜。
句芒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汤,笑眯眯看着鱼鱼风卷残云开怀大嚼。
“看你吃饭真开心。”
鱼鱼边嚼丸子边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说不上来。大约是,老农在喂猪的时候,欣慰地看着自己养的猪仔大口吃食茁壮成长,那种满足感。”
“你!咳咳咳……”鱼鱼噎得直翻白眼。
门口进来一个人,喝酒的客人纷纷停杯打招呼:
“三哥!”
“三哥又来探望初桃姑娘?”
“一起喝一杯啊三哥?”
那人身高体壮,戴一顶瓜皮帽,穿一身黑绸袍,对众人点点头,由花老板点头哈腰地领上了二楼雅间。
客人们继续乌烟瘴气地行令喝酒,很快一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半醉半醒下,笑的骂的吵的,越闹越凶。
“一班酒鬼。”
“说明这家酿的酒好喝。”
“你要尝点不?”
“不要,我只吃饭。”
“饭桶。”
“……弱鸡仙人!”
边吃边斗嘴,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才吃完。那边喝酒的客人也都喝得东倒西歪,半醒不醒的。
之前上楼的三哥似乎也吃饱喝足了,由初桃姑娘送着下楼。
那群客人口齿不清地招呼:
“三、三哥吃好啦,慢走——”
“哎哎,那不是,不是初桃姑娘?”
“嘿嘿嘿初桃姑娘,你终于从了三哥了?”
那姑娘紧绷的小脸一片苍白,想来是相当厌恶这些醉酒客人说三道四,加快脚步把那位三哥送出了门。
没多久,花老板出来了,结账,送客,跟要赊账的客人纠缠,收拾东西打烊。
句芒和鱼鱼便付了钱,要了间客房,上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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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静。
砰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
沉寂的夜被猛烈的拍门声惊醒,小楼似乎都被拍得轻微摇晃,远远近近引起一片狗吠。
花老头披着衣服,举着灯笼,把店门打开一条缝:“谁啊?哎,三嫂?这么晚了,什么事?”
门外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满脸横肉,一脸煞气,身后几个小喽啰,举着灯笼,拿着鞭子竹竿。
“什么事?来捉奸!”
来人气势汹汹踢开门,就往楼上跑,不顾花老板阻拦:“干什么,楼上有客人!”
“呸,客人怕就是我家男人吧?接客的就是你那狐媚女儿初桃吧?”
“你!怎么说话的!”
初桃姑娘也从后院过来了,套着身薄春袄,草草挽着头发,双眼发红,吓得哆嗦:“爹,怎么了?”
“咦,小狐媚子你在这?我男人呢?被你勾引到哪去了?”三嫂说着就要动手推搡初桃。
花老板横在二人中间推开三嫂:“别动我女儿!你男人傍晚来喝酒,喝完就走了,当时不少客人,都可以作证的。谁知道他喝醉去哪儿了,你别在这吵吵嚷嚷!”
“我不信!他就没回家,八成被你女儿勾引,把你这酒馆当家里睡下了吧!”
小喽啰在楼上后院找了一圈回来:“三嫂,三哥不在这儿。”
花老板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不在,他喝完酒就回去了。不信你去问大丁、老田他们,当时他们都在,都看见了的。”
一群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花老板栓好门,拍了拍瑟瑟发抖的初桃,安慰着回了后院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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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住客,句芒和鱼鱼,被这么吵闹一番,还被小喽啰强硬叫开门检查,现在是睡不着了。
鱼鱼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抠脚丫子:“来捉奸的?”
“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别抠脚丫子……我看是,那个三哥看上了花老板的女儿初桃,奈何家里河东狮吼。”地上打地铺的句芒嫌弃地把自己被褥挪来,离床远远的。
“三哥确实喝完酒就走了,我们都看见的。”
房间角落冒出一个细细的声音:“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一只肥肥胖胖的白毛小耗子,从角落钻了出来,径直跑到床下,歪头打量鱼鱼:“圣女?”
“唔?你认错人了,我叫玄鱼。”
小耗子皱着眉头从上往下从左往右细细打量了一遍,才舒展开眉头:“我说呢,圣女怎么会到这儿来。不过,你的味道怎么跟圣女一模一样……”
句芒插嘴问:“什么圣女?”
“我是从北边八仙镇来的,我们镇子里有个圣女,我跟她认识。圣女的味道跟这位姑娘几乎一模一样,我以为是圣女,所以跑出来打招呼。原来是认错了。”
八仙镇,圣女。
句芒和鱼鱼抓到了关键字,相视点头——明天就去八仙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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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二人下楼吃早饭。
楼下有不少吃早点的客人,还有一大早就来喝酒的,个个交头接耳,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偷听才知,昨晚捉奸风波的主角三哥,凌晨时分被找到了,溺毙在离酒馆三里开外的鱼塘里。想来是昨天傍晚在这儿喝酒,喝多了,蒙头转向乱走,掉进鱼塘了。
议论的人个个都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原来这三哥一直是镇里一霸,仗着家里有个镖局,四处欺压街坊,收保护费,放高利贷,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不是什么好人。
近月来,他盯上了初桃,日日都来酒馆喝酒。喝酒赊账不说,酒兴上来还调戏初桃。因着之前酒馆周转紧张,花老板向他借了高利贷,还没换上,花老板不敢得罪他,只得每次都让初桃躲起来,自己小心周旋。
昨天不知怎么的,初桃居然没躲起来,还亲自送三哥出门。酒客们都说,三哥桃花运起却无福消受,被这桃花运醉得丢了小命。
鱼鱼小声对句芒说:“真是恶有恶报。”
“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什么意思?昨晚小耗子也这么说。”
“你猜。”说着就起身去柜台退房结账。
花老板送二人出门,亲手把青骢马牵来交给句芒:“客人慢走啊,保重。”
句芒凑到花老板耳边小声说:“溺水身亡和窒息致死是不一样的,况且死亡时间也不对,仵作一验尸就会发现。想想办法,去外地躲一阵吧。”
说罢在花老板震惊的目光中,带鱼鱼上马,奔驰远去。
“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对花老板说什么?”
“三哥是花老板杀的。”
“啊?花老板趁他喝醉酒,把他推进池塘?”
“非也。他是在酒馆吃酒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才被运到池塘抛尸。”
“可是,大家都亲眼看见三哥出了酒馆……咦,难道——那个不是真的三哥?我想想……初桃一向避开三哥,昨天却反常送三哥出门,花老板居然放心让他俩独处。不对,那段时间花老板都没有露过面。三哥长得五大三粗,花老板块头也不小,要是花老板换上三哥的衣服,晚间光线不好,我们坐得远且不熟悉三哥,离得近的客人又都醉眼惺忪,很容易认错人!”
“终于开窍啦。后来小耗子跟我说,那时它刚好在雅间找吃的,都看见了。昨天三哥变本加厉,用高利贷和镖局打手要挟花老板,逼花老板送初桃给他当小老婆,如果不从就找人砸酒馆,还要把高利贷的利息翻倍。两人吵起来,越吵越激烈。躲在后院的初桃听见了,怕出事,跑去劝架。可是三哥一见到初桃,更来劲了,粗言秽语爆个不停,还对初桃动手动脚。”
“这下惹怒花老板了,连着一直以来隐忍的怒气一起爆发,跟三哥打起来。三哥虽然年轻力壮,但是酒喝多了不清醒,花老板失手把他打死了?”
“猜对了大半,不过不是打死的。两人打斗扭作一团,三哥踢打花老板,花老板只得死死掐住三哥脖子。回过神来,三哥已经没气了。”
“然后,花老板父女就演了这么出偷梁换柱,骗过众人,半夜抛尸?”
“嗯。不过仵作一验尸就会发现不对劲,想必三哥家和官府都会追查。花老板其实没什么错,自卫杀人,但是势单力薄,万一要打官司,肯定没好下场。所以我叫他尽快逃走。”
鱼鱼头上的梅花簪子突然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个,弱鸡就是弱鸡,只知道叫人家逃。算他父女运气好,本妖今天心情不错,刚去看了那个三什么的尸首,使了个障眼法,再厉害的凡人仵作都会相信他是溺水死的。”
句芒赶紧掉头:“早说嘛。我得回去告诉他们不用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