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之端起酒杯,皱着浓眉一脸不悦地看向她:“怎么,明天我就要出征了。没人给我欢送饯行热热闹闹的,自己来寻欢作乐也不可以么?”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忆菡,但是话头却是指着苏亦。苏亦是何其洞明世事之人,这少将军是眼红忆菡出来庆祝自己得了会元而不替他欢送饯行了。苏亦瞧着尴尬局促的忆菡,心下一片了然…忆菡,其实也是很在乎少将军的吧……
久久不听人说话,气氛倒是微妙极了。景瑄倒是主动开口:“要不少将军你跟我们一起吧?反正都是喝酒,人多也热闹,我还特意叫陆姑娘今天来练练舞呢,人多看她跳着也有劲。”
露姨也是会做人得很,看到这样便见缝插针:“是啊是啊,既然大家都是认识的,一起为少将军饯行、为苏公子庆祝也好啊。我马上就叫上雪柔来啊。”
江祈之用力把酒杯放在桌上,瞧着苏亦和景瑄那一脸坦然而真诚的样子也笑了:“也好。”
“小可。还不快退下。”那露姨向黄衣姑娘使了个眼色,她就乖乖福身退下了,露姨脸上堆着笑,“来来来,这边请。”
雅间果然清静,布置的也很雅致。四人刚刚进去,陆雪柔便进来了,丝毫没有给他们僵持尴尬的机会,她敷衍似的向江祈之福了福身,便急向景瑄质询:“今儿下午我特地上街去看了榜,上上下下都没有你的名字,这是怎么了?”
景瑄依旧是淡淡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眼神温和:“没事。来,把那《双调蟾宫曲》跳给我们看看。忆菡,就是春分那天的舞蹈,我给改了下,你看看好不好?”
忆菡客气地冲陆雪柔道:“我也根本谈不上懂舞蹈的大家,陆姑娘只管跳就是。不必管我。”
陆雪柔还欲再问景瑄考试的事情,但见他已经落座在苏亦旁边,说说笑笑。明显是回避她的问题,便只好气结撅嘴上前乖乖跳舞去了。
江祈之到了雅间里还是心无旁骛地喝酒,而且变成了飞快地自斟自饮,一杯一杯接二连三地灌下去。就连景瑄也惊呆了,不住道:“少将军果然是好酒量,好酒量啊。”
苏亦明知故问地劝道:“少将军您这样痛饮伤身呐……究竟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无妨……”江祈之又饮下一杯,“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不是说:谁能解愁,唯有杜康么?我就这样子地喝,喝到我痛快为止!”
景瑄哈哈地笑起来,也拿过酒杯开始斟酒:“对!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忆菡看着这两个家伙都是已经起了酒疯的样子,心下很是无奈。她知道景瑄心里难受,他自负得很,一向是自恃才高而且他也真的是天资聪颖,脑袋比苏亦还灵活,这次却是榜上无名,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但是苏亦却取得了如此佳绩,他也不能愁苦着脸。
这两人喝了几轮,已经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来了。忆菡忍不住开口:“别再喝下去了。借酒消愁愁更愁…难道不知道么?”
景瑄举着杯子,眯着眼瞧着前方,失意夹着醉意从他眼神中流出:“我哪有愁?哈哈哈,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忆菡你看我这不是来‘浅斟低唱’了么?多好多好!在这京城市井之中,我仍然是我景大才子啊……哈哈哈。”语毕,他竟然开嗓为陆雪柔的舞蹈唱起歌儿来。
苏亦摇摇头,把酒杯拿开一些,却被景瑄伸手拦住:“哎~!难得遇上少将军这么能喝的,怎能不尽兴喝个痛快,喝!我今儿豁出去了,不醉不归!”
陆雪柔略有不忍,停下舞蹈上前夺取他的酒杯:“叫你别喝了!你这落魄潦倒的德行,还说是才子呢!”
景瑄略一苦笑:“是、我本来就愧对才子这两个字。以后别这么叫我了!来,少将军接着喝!哈哈!”
陆雪柔还欲再劝,却见江祈之斟了酒递给景瑄和苏亦:“对!必须喝!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哈哈,苏会元!也喝!……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销万古愁!”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忆菡真是气结无语。景瑄的失意,她知道。只是这莫名其妙的江祈之明天就要走了…在这里发什么疯呢!喝得醉醺醺的回去,明儿还有精神北上么?亏得自己还担心他,为他去明德寺求了平安符来,没想到人家自己都没把北上当回事。自己喝不算,还拉着本就难受的景瑄一起疯…真是太……
越想越恼,忆菡把本来打算晚上府里再给他的平安符从袖子里取出来,在桌子底下隔着陆雪柔使劲往江祈之身上丢去。不偏不倚正好是落在他膝上。
江祈之伸手摸到膝盖上有一个方形小物,不露声色地低头一看竟是个红色小方包,正反两面分别用明黄色丝线绣着“平”“安”二字,他在京城活了二十一年,自然是认得出这是明德寺的平安符。在桌面上还是喝着酒,但桌子下的手已经是紧紧攥住了那一个小小平安符,那颗胸腔里头的心更是无限的欣喜。
他看向忆菡,而忆菡也在看他,不过却是一脸嗔怒状。
江祈之粲然一笑,端起杯子向苏亦景瑄二人道:“最后一杯啦!干了!”
“别啊!”景瑄对酒依旧是恋恋不舍,“往醉了喝!”
其实景瑄已经是醉了,他心里特别的难受却还在故作潇洒强颜欢笑……苏亦扶着他,他却一把推开站起身来,高声吟哦“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哈哈,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不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急的陆雪柔赶忙上前去扶。
江祈之垂眸,抿嘴一笑。显然笑意比之前要真实自然得多:“不喝了。景公子你才高八斗,通晓诗词文墨,可以于广阔民间潇潇洒洒地做风流才子,可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而我,我明天还得北上出征,这才是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呢。”
忆菡在肚子里打算盘,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他真是因为明天身不由己的北上而不开心嘛?
而江祈之在心里念的却是那前两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