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陆清尘的大脑陡然清醒,眼睛感知到了所处空间光线的存在。
她急速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和客户一起去吃饭、喝酒、唱歌,到夏云天车上拿钥匙,然后直接睡过去了,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我在哪里?”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首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还好还好,都还在。”她长出了一口气,心想。
“你醒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床尾传来,把陆清尘刚刚安放下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夏云天双手撑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回转身。
“你怎么在这?”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眼球快速旋转,扫视着全屋——被丢在地上带着酒渍的外套、桌上的钥匙和包包、身穿睡衣的夏云天以及掉落在地的白色毛巾。
她在大脑里面猜测和判断着昨晚可能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的焦虑让她心跳加速了。
“你忘记了?”
“还记得……去你车上拿钥匙,然后睡着了。”
“你喝多了。”
“我知道。你送我到这里的?”
“是的。”
“我做什么了吗?”
“没有,一直在睡。”
听到自己没做什么丢人的事情,陆清尘稍稍放下心来。
“我吐了?”
“是的。”
“我……额……只吐自己身上了吧?”
“你身上、我身上,还有车里。”
夏云天说得平平静静,陆清尘反而更觉得尴尬,此刻她着实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藏得深入地心。
似乎这会儿应该说个抱歉比较合时宜,但是那样会显得过于在意,反而更尴尬,所以她选择继续问下去。
“昨晚还发生什么了吗?”
“你指的是什么?”
“没有特指,就是了解细节。”
“你一直没有送上去钥匙,我就去了地下车库。不清楚你具体住小区哪一户,就带你来酒店了。”
“其他人呢?”
“我带你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唱歌。”
“他们……嗯……知道……”陆清尘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往外吐出一个个词汇。
“不知道,我和他们说家里有事提前走。”从她迟疑的语气里,夏云天猜出了她的担忧。
“我怎么进来的?”
“我抱你进来的,因为你自己走不了。”
“我……你……”
陆清尘看着他的睡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衣服和身上都吐到了,我就洗了个澡。”
夏云天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陆清尘这才注意到他眼周那浓墨重彩的色圈。
“你……没睡?”
“嗯。”
“为什么不走?”
“不太放心。”
“那怎么不睡?”
“我也……不知道。”
“你……算了,没事了。”
其实陆清尘还想问些什么,比如夏云天为什么在地上坐了整晚,比如他有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夏云天一直在被动应答,给出的回答又太过简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详细描述的意愿。
这是她第一次喝成这个样子,醉倒得莫名其妙。前一秒还觉得自己思维清晰,后一秒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谢谢。”陆清尘的声音很小。
“不用和我说谢谢。”
夏云天是心虚,陆清尘以为是不必。
刚刚听到她起身的声音时,夏云天的内心就是强烈不安的。对答过程中,更是恐慌焦虑。这段短时间的失忆,不知道算不算是拯救了他。虽然,并不能消除他的负罪感。
“那……我先回去了。”
陆清尘从床上起身时,一股异样的疼痛顷刻间被拉扯开来。她皱了皱眉,以为是酒醉的后遗症。
“还不到5点,等天亮了吧。”
“不了。”
“那我送你。”
“不用了。”
夏云天没有理会,去洗浴室换好衣服和鞋子,拿起车钥匙和房卡就往外走。
陆清尘感觉他的情绪好像不是太对,便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外面,天还黑着。
行驶途中,夏云天突然停车走了下去。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拿着一杯白粥回来,递到陆清尘手上。
“早上喝点粥。”
“谢谢。”
“不要和我说谢谢。”
陆清尘把粥拿在手里,默默点了点头。
她清楚,这杯粥她根本喝不下去。本就有慢性胃炎,酒后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吃东西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吐。
到家之后,简单冲了个澡,她便匆忙上床休息。
第二天晚上,不经意间,她在镜子里瞥见胸前两块浅淡的淤青,有些疑惑的摸了摸。
“撞到哪里了吗?”
“要不要问问夏云天?”
“已经够丢人了,还问什么?”
“平时也经常搞不清原因的青一块紫一块,随便吧。”
“该死,以后喝酒控制一下!”
只要和工作无关的,所有糗事、困局,陆清尘都倾向于不费脑子、置之不理,让它随风而逝。
自那之后,夏云天中断了每天的早晚安,也没再主动联系她。
突然的转变让陆清尘有些不适,她时不时会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潜意识里竟然还期待着夏云天的再次出现。
“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你的道德感和原则呢?”
“你没听说过欲擒故纵吗?”
“这不是喜欢,只是前段时间他的行为给你形成了一种生物学惯性而已,这是人类本性上存在的弱点!”
“他对我……其实挺好的,不是吗?”
“他做了什么?不过就是嘴上说了些喜欢你、心疼你之类的话。不要别人对你好一点就急着感动,清醒下!”
“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好好工作。”
在这样不断的心理暗示和斗争中,她逐渐平缓了下来。
这天晚上,陆清尘洗漱完毕,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铃声响起。
“是我,你能下来一下吗?”
听起来,夏云天似乎和平时不大一样。
“有事吗?”
“有。”
“什么事?”
“我就在你小区门口,我想当面和你说。”
“电话里一样的。”
“拜托,说完之后,我应该不会再打扰你了。”顿了一下,他继续小声道:“也许是你不再想见到我。”
“那你稍微等一下。”
陆清尘换好鞋子,套上一件羽绒服,走出了屋子。
像往常一样,小区门外,夏云天站着靠在车上。天气太冷,他的嘴唇有些发白。
“你下来了。”
他一开口,陆清尘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
“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儿。”
“你不是从不喝酒吗?”
“上车说吧,有些冷。”
坐了几分钟的时间,车里的灯始终没有被打开。昏暗的光线下,夏云天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是有话要说?”
“嗯。”
“开始吧。”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陆清尘作势下车。
“那天……那天晚上,我有事没告诉你。”
陆清尘看向他,一副“你继续说”的表情。
“我……这些天过得很乱。我知道如果告诉你,你一定会很瞧不起我。但是如果不告诉你,我良心上真的过不去。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应该说出来。”
“说重点。”
“那天晚上,我对你……是做了什么,我……”
“你说什么?说清楚!”
“我停下了,我后来停下了!”
听出了她的怒意,夏云天慌忙抬起头,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这双手悬停在了半空中,随后缓缓收了回去。
“你骂我吧,打我也可以,想让我怎样都行。”
陆清尘依旧不说话。
“如果我离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不愿意!”
掷地有声地抛下这四个字,她推门下车,往回走去。
夏云天没有追。
过了这些天,有人坦诚地把一本旧账摆在面前,任凭她清算,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她本应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或是拳打脚踢,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一点儿那样的意愿都没有。
愿意嫁给他吗?
她似乎不是很清楚。
“我不愿意”像是她的本能反应,是她对道德的坚守,也是她对于自己没有得到足够尊重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