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尘想把公司股权变更的事情告诉赵磊,和他商量一下对策,便喊他去了办公室。
“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公司……”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陆清尘。赵磊拿起手机看着屏幕,脸上写满吃惊和困惑,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接呀,你在干嘛?”
赵磊抬起头,“显示杭州市纪检委。”
“啊?”陆清尘愣了几秒钟,既像疑问又像提醒地说道:“那也得接吧?”
“喂?”
“是赵磊吗?”
“是的。”
“你的爸爸是赵永健吗?”
“是的。”
“现在来一下纪检委,有事情需要找你了解下。”
“我还在工作。”
“请假过来。”
电话挂断后,赵磊急忙联系父母,可听到的只有无限的“嘟嘟”声。强烈的不安笼罩了他,各种猜测萦绕心头。
陆清尘弱弱地开口问道:“还好吧?”
“不清楚,我去纪检委,公司的事情麻烦你了。”
“没事儿,你先忙自己的事情。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赵磊愁眉紧锁地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未曾想,赵磊这次出门之后就是整整三天没再出现。中间陆清尘发了很多微信消息,也打了无数通电话,都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陆清尘焦急、担心得几乎要报警时,赵磊走进了她的办公室。他身上穿的还是离开那天的衣服,整张脸格外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嘴唇有些开裂,青黑的胡茬明显可见,就像一个刚刚刑满出狱的犯人。
陆清尘看着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磕磕巴巴地问道:“你……还好吧?”
赵磊没有说话,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去,瘫在了椅子上。
过了半晌,他终于出声,“我老婆也被叫过去了,电话打不通。”
他的声音那么沙哑,听得陆清尘有一种苍凉感。
她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既然你都出来了,那她应该也差不多了。”
“她已经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去她家里了,她爸妈没让我进门,她也没出现。”
“也许她想出去见你,只是父母不允许。”
赵磊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我方便问问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方便。”
这是赵磊第一次决绝而又冷漠地拒绝她,她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
“那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吗?”
“就这样,静静地陪我坐一会儿吧。”
两个人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赵磊站起身,“我去工作了。”
“你要不要休息两天?”
“不用。之前工作对我而言是爱好,现如今……是生存需要了!”
“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一直在。”
“谢谢!对了,我走的那天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不重要。你去工作吧!”
这种情况下,没必要再摆出更多的事情让他烦扰了。更何况,公司这么大的调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她在公司马上两年了,处理这么点意外情况,保住几个信得过的人总还是能做到的。
接下来的一周,赵磊又请假了。陆清尘在微信上问过几次,他都只是简单地回复个“就快好了”。
再见面时,赵磊整个人瘦了一圈,身上带着很浓很浓的烟味。陆清尘不经意间看到,他手上那块据高晶说价值几十万的手表不在了。
“我最近一直请假,公司的人……”
“你放心,我只是和大家说你家里有事,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谢谢。”
几天后,赵磊又请了一次假,但是当天就返回了公司。
那日,他像卸掉了全身的重负一样,极度放松地在陆清尘办公室里坐下,“今晚,一起喝个酒怎么样?”
“如你所愿。”
他淡淡一笑,“感谢有你。”
夜晚,清吧,朦胧的灯光,深情的歌曲。
一张桌,两个人,两排酒。
陆清尘知道,他的酒量不好。约酒,无非是想找人倾诉而已。
果然,几杯酒下肚,他聊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爸爸做的很多事情都不合规矩,但是我管不了。我总觉得迟早要出事情,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陆清尘拿起酒杯,和他的碰在一起,喝下。
“你还记得之前面试的时候我说离职是因为地理原因吗?”
“记得。”
“我当时说谎了。我家在杭州可能有十几套房子吧,怎么会因为地理原因离职呢?”赵磊说罢苦笑。
“那是因为什么?”
“我想离我爸爸远一点儿。”顿了一下,他继续说:“现在是真的远了,可我真他妈没办法接受!”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陆清尘恍惚看到,他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
“你见过至亲的尸体被摆在眼前,可你一定没见过至亲从17楼摔到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说到这里,赵磊已泪流满面,声调尽变。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躺在血泊里面,那是他自己的血,是和我血脉相连的血。我看不清他的脸,那张对着我笑过、怒过的脸……”
“我也不知道自己傻傻地站了多久,身边围着一群人,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直到有人走过来搬起他的尸体,我才疯了一般跑过去,抱着他死死不松手。”
“我的身上、手上沾了好多好多血,都是他的血……”
赵磊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恐惧地看着,就放佛那上面依旧满是血迹。而后,他把整张脸深深埋在手间,痛哭流涕。
陆清尘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两周时间,他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像这样的情节,她觉得只可能出现在小说里面。
看赵磊无助、难过的模样,她感觉分外心疼,想走过去给这个大男孩一个温暖的拥抱,却又踌躇不敢上前。
终于,赵磊擦了擦眼泪,重新抬起头,喝下又一杯酒。
“法院来人,悉数清点了家里的东西,又在门上贴了封条。我像个木偶一样看着这一切,不知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世界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真实。”
“爸爸死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年前他们两个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妈妈也有了新的男朋友。”
赵磊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目光呆滞,就好像在讲述与己无关的故事。
陆清尘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端起酒杯,陪他继续喝下去。他的故事太过沉重,以致于让听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歇了一会儿,赵磊低声问:“还听吗?”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在听。”
“给你讲讲我的爱情吧。”赵磊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裙走向我,腼腆又羞涩。她说她的钱包被人偷了,手机和现金都在里面,没办法回家,问我能不能帮忙。我帮她打了车,她留了我的手机号。”
最后一杯酒喝完,赵磊喊服务生又要了两打。
“当时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看起来这样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我以为那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谁知道她回去以后就打我电话,还添加微信把钱转给我。”赵磊说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后来,她说要请我吃饭表示感谢,我想也没想就去了。吃过饭,我请她去看了电影。然后,几乎每逢周末她都会找借口约我出去。她以为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其实我只是愿意配合她演出。大概这样持续了两个月吧,我们两个就确认了关系。”
听着这些,陆清尘觉得自己仿佛也柔和了许多,“多好的爱情,我听着都能感觉到那个春日的明媚。不管生活多难,世间总会有些美好留给你。还好,你还有她。”
“我还有她?呵呵……”赵磊冷笑一声,端起酒杯,两行泪水骤然滑落。
“为了给爸爸安排后事,也为了还债,我把能卖的东西全部卖了。我给她打了无数通电话,甚至每天晚上去她家门口等,却只等来了离婚协议书。”
“她的眼神那么冰冷,话语那么决绝,丝毫不像曾经我热恋的那个人。我这才知道,所谓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究竟是何含义。”
“可是我知道,我没有理由怪她。我现在一无所有,她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
陆清尘后悔说了刚刚的话,那定然像刀子,狠狠刺中了他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