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丢掉了自己的头后,王羽就再没回去过三重关口。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适应在万国的新生活。
没人寻找过他。
在万国,三重关口是理智守卫在非理智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旦跨过去,你在外部世界就等同于不存在了。
而在万国,个人的生死多数时候也只会沦为谈资罢了。
但王羽不可能离开这儿,因为他弄丢了自己的头。
他一定要把它找回来,两年间他早就这么发过誓了。
现在,王羽在万国新宿的一家知名酒吧里打工。
他是一名吧台酒侍。
这份工作是海根向他推荐,又经宵风之手为他办妥的。
五年前,初到三重关口工作的王羽,接待的首位游客不是“一个人”。
海根和宵风是争先恐后地一起闯入他的办公室的。
这让当时尚且青涩的王羽为难了半天。
可是,说海根和宵风是“两个人”,也不太妥当。
因为海根是名天使,而宵风是头恶魔。
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人在王羽面前坐下的瞬间,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海根吸引了过去。
因为海根明明是个男人,却美艳绝伦。
王羽据此第一时间就判断海根是个同性恋。
而在听对方讲起天使差不多都是这副模样后,他开始判断所有天使都是同性恋。
“错。”海根说,“我们的确经常被人这样误解,但我们实际上是没有性别的。”
“除非真有人动了什么念头。”宵风嬉皮笑脸地从旁补充道。
海根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海根开始宣称自己在伊甸园待过。
那时世界刚被创造出来七天,最早的两个人类还在园子里面过着挺没羞没臊的生活。
王羽确认那时的海根同样圣洁而高贵。可在来到人世几千年后,他多少变化了一些。
王羽不会说海根堕落了。
不,他还不是名堕天使。
但至少,他也是有所倦怠了。
倦怠,这个词用在海根身上的意思大致就是——堕落,只不过堕落的进程暂时还相当缓慢。
至于宵风,王羽对他的印象同样深刻。
和总是西装革履的天使不同,恶魔经常穿一身机车风的复古装束。
他的脑袋是个倒三角形,眼球是黄褐色的,瞳孔是一条细缝,下巴能张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为了向王羽证实自己的恶魔身份,宵风还曾特意吐出舌头给他看。
那舌头又红又长,前端分叉,可以灵活地扭曲成各种形状。
宵风在本质上是条蛇。
宵风据称也在伊甸园待过,而且基本上是和那两个人类先后被赶出来的。
具体的原因他不肯多谈,但王羽早先了解过一些个中缘由。
王羽问宵风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地狱。
“地狱?多的是。”宵风说,“你此刻就身处其中之一的边缘,我的朋友。”
总之,自那以来,王羽就同天使和恶魔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
而在头被拿走了后,王羽首先想到要找的人也就是恶魔。
因为宵风没天使那么一本正经,而且通常很闲。
王羽当时虽然没了头,但天使和恶魔都宣称自己可以通过一些涉及“灵魂层面”的手段辨认出他来。
“地狱里的无头罪人很多,有一个还是真正的无头骑士。”而宵风说,“不过没人在乎他们是怎么丢了脑袋的。放在从前,我可以替你下去问问,但现在——你知道,我和地狱之间发生了点儿状况。”
无奈之下,王羽转头去找了天使。
天使在当时已转业成了电商,“天堂福音”牌的各种电器在万国都异常畅销。
“天堂里是有一些无头的灵魂,”天使回忆说,“很早就出现了。我记得第一个无头灵魂抵达天堂之门时,米迦勒大为光火。他认为有人冒犯了主的权威,于是展开了调查。”
“但那人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去头颅的,”海根继续说道,“事实上,直到被问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灵魂缺失了一部分。所以调查没什么结果。后来类似的灵魂越来越多,而且相关记忆大多模糊不清,也就没人在意了。”
而不论天使还是恶魔,都没听说过什么“深渊手术大师”或者“头颅收藏家”的名号。
身上长满触足的巨怪他们倒是听闻过一些,但实际上也没亲眼见过。
他们更没听说过身上覆盖有金属的。
“无论如何,你看起来的确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天使当时仔细审视着王羽,“你失去了头颅,却天堂地狱都不去。我不知道那家伙是谁,但他显然掌握着非凡的力量。”
在听说王羽要寻回自己的头后,天使和恶魔都建议他留在万国。
因为万国网罗万物,万国变幻多端,这里早晚会有那“头颅小偷”的线索。
而天使和恶魔都愿意为他时刻留意相关情报。
王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几米远开外,一个青色短发的中年人正面红耳赤地用力拍打着吧台。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工装套装。
吧台是黑色花岗岩质地,很结实。
但几次拍打之后,那只手掌附近就出现了不少肉眼难辨的细小裂纹。
王羽连忙赶过去,然后照着客人的要求从直接从仓库搬来两箱百威啤酒,放在吧台上。
中年人当时已点上了一根雪茄。
他瞥了一眼吧台上的啤酒,然后对王羽说:“你这样的奶油小生应该趁早滚出这儿。至少去找个体面的工作。这里,不适合你。”
王羽微笑着,没有回答。
一方面,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是“万福兄弟会”的精英成员,并不好惹。
另一方面,被叫做“奶油小生”其实还挺让他受用的。
以前可从没人这么叫他。
或许是见王羽不理自己,中年人又吓唬他道:“当心点,最近万国出现了个‘猎头者’。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子,正好就是他的目标。”
王羽还是笑着。
而且不如说,笑得更加灿烂了。
中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他叼着雪茄,含混地骂了句什么。然后单臂抱起两箱啤酒,转身走了。
而王羽也转了个身。他通过酒柜的柜镜,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长相。
此刻的他并非没有头。
相反,他有一张堪称剑眉星目、风流倜傥的脸庞。他梳着新潮的发型,右耳朵上还穿着数根晶亮的耳钉。再加上本身个子就很高,完全就是一个型男。
近些天来,酒吧的客人里明显混入了更多的来自周边各所大学的女学生。
当然,这颗头不是王羽的。
它的原主人是万国富豪纪家的少爷。叫什么,王羽懒得提。
正如那位“深渊手术大师”,或者“头颅收藏家”所说,他夺走王羽的头的技术的确是最新的。
那不只让王羽在失去头颅后仍然生存了下来,也给予了他足够的能力,在万国这样一个地方“生存”下去。
王羽就是那名“猎头者”。
现在的他可以随意将别人的头颅据为己有,也获得其生前的知识以及记忆。
因此,除了在酒吧打工外,王羽还有许多其他工作。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在宵风创办的“撒旦之角”组织担任杀手。
两年前,宵风和地狱之间就某件事产生了一些分歧。
按他的说法,地狱几千年如一日的向地上派出恶魔,但那些死脑筋却坚持每次只诱惑一个高尚的灵魂堕落。他们为此费劲心力,然后再等那些人死后自行前往地狱。
而用现代的角度来评价,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缺乏“效率”了。
于是,宵风创办了“撒旦之角”。
他的想法是:人难免一死,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与其诱惑和等待,不如趁他们未做成足以上天堂的善事之前就杀了他们。这样如果运气好的话,地狱就能提前接纳他们的灵魂了。
而在万国向来是不缺乏杀人生意的。
在这里,“生存”既是唯一的准则,也是唯一的法律。
你的生存如果妨碍到了别人的生存,那撒旦之角的工作也就来了。
因此,王羽迄今为止拥有的几颗头,都是从撒旦之角的工作中顺手牵羊来的。
他自己其实挺适应无头生活的,但既然有白来的头,那顺便戴戴也无妨。
“别听他的。我就知道你很强,小哥。”
从吧台又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王羽转过身,在吧台对侧又瞧见了一个形单影只的中年人。
那人打扮的像是个来自18世纪的私家侦探。身穿土黄色的英伦风衣,头戴同样颜色的宽檐帽子。脸上的线条瘦削,目光锐利。眸子是绿色的,活脱是一匹狼。
王羽看见对方的酒杯空了,笑着问:“还要酒么?”
“有劳。”男人用食指点点花岗岩吧台的表面。
王羽于是找来一瓶杜松子酒,走到男人面前又给他倒了半杯。
“我没找错地方,”王羽走到男人近前时,他着力嗅了嗅鼻子,“你身上有他们的味儿。”
“气味儿?”
“对,大衮密教。”男人点点头,“小哥,你是他们的信徒,还是核心成员?我猜是后者。你很强,但还不如我。”
“您是?”王羽问。
“你可以叫我楚先生,”男人回答,“我是大衮猎头协会的猎人。”
“嗯——”王羽琢磨了一下,“猎头者?”
楚先生噗嗤一摆手。“不是那个猎头者。但我只比他强,不比他弱。”
“那我们可得单独谈谈,”王羽微笑着注视着对方,“楚先生。”
······
······
几个小时后,楚先生走出自家的浴室。
氤氲的水汽在他身旁缭绕,他很享受自家宽敞的浴缸。
他裹着柔软舒适的白浴巾,穿过走廊,来到客厅。
楚先生点亮灯光,打开电视,然后舒服地躺倒在加长的单人沙发上。
再随手从茶几上抓来一本杂志,翻看起来。
“‘我们痛恨鱼类’?”他念出了杂志的名字,“协会的会刊?”
楚先生简单翻看了几页,确认了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放下杂志,用手捋了捋自己潮湿的头发。
然后顺势,将那整颗头一把提了下来。
“楚先生,”他哂笑道,“在很多方面,你都不该如此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