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从新宿御苑到中央公园,从南新宿的高楼大厦到欢乐街最深处的暗巷,人们茶余饭后总在反复谈论同一件事情。
是谁杀害了大衮猎头协会的头号猎人楚先生?
那天清晨,楚先生的无头遗体,在他位于南池袋圣心女子大学附近的高层公寓中被发现了。
最先受怀疑的,自然是那真身未知的万国新晋知名怪物——猎头者。
毕竟楚先生的遗体就摆在那儿。
但相关的讨论热度很快就降下去了。
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人们普遍认为这不是真正的猎头者所为。
那么下一个怀疑对象,无疑就是撒旦之角。
不只在新宿,整个万国只要有人离奇失踪或者意外死亡,宵风都会习惯性地受到一波迫害。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不是被冤枉的,但这次,恶魔真诚的表态还是让人们将信将疑地放过了他。
而撒旦之角既然被排除,那受怀疑者名单上的下一位,自然就是大衮猎头协会的死对头,大衮密教了。
就在楚先生身亡前的几天,协会就曾对整个新宿地区发出警告。
警告声明,近日以来,素来主要活动于港区的大衮密教有向新宿进发的迹象。
大衮密教对待怀疑的回应是不作任何回应。
这倒也符合他们平日里的作风。
在此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绝少有人了解宵风不仅认得大衮,而且两人在一段特定的时期内交情还相当不错。
那时,后者还被普遍认为是地狱恶魔的一员。
但谁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他们后来分道扬镳了。
而有关楚先生的事情发展至此,竟然还有变得更为混乱的趋势。
那是在楚先生被确认身亡后的第五天,一条小道消息忽然在整个万国传播开来。
它犹如散落的樱花花瓣,在整个新宿的大街小巷漫空飞舞。
人们开始怀着极大的热情,像数日前讨论是谁杀害了楚先生时那样谈论着它。
有消息称,楚先生被发现身亡前,最后一次被目击露面是在新宿的一家酒吧里。
而那家酒吧在新宿相当有名。因为它是万福兄弟会的一处据点。
可以理解,协会据此便认定兄弟会已和大衮密教暗中联手。
而失去了头号猎人楚先生,他们已不再能轻易追踪到密教成员的踪迹。
于是,他们开始紧密监视前者。
兄弟会就很难受。
兄弟会对大衮密教正试图入侵新宿是有所察觉的,也十分清楚密教此番是精英尽出。
密教到新宿来的都是极擅长隐遁的高手。不然,协会方面也不会派出楚先生前来。
因此他们判断,是密教在利用协会来限制自己进行反击行动。
但他们跟协会之间又谈不拢。
楚先生毕竟是协会的头面人物,他死得不明不白,是无法被接受的。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其他什么势力。
毕竟,仅凭协会账面上的实力,无论兄弟会还是密教,早都把他们收拾了。
卷入整个新宿的漩涡逐步成形,而王羽依旧每天晚上顶着纪家少爷的头去酒吧上班。
他看着兄弟会的成员们日益消瘦,脸上事不关己,心里乐开了花。
······
······
这天深夜,王羽下班稍早。他想找个地方宵夜。
没头的时候,进食对他已不是必须的。
但既然脖子上还顶着颗脑袋,他也就仍能品尝到食物的美味。
他首先在新宿站下了地铁,然后向北朝欢乐街的方向走了走。
他在小巷中来回寻觅,心里盘算着要是找不到能吃饭的地方,就干脆去欢乐街算了。
从一条被两侧建筑夹出的胡同口经过时,王羽眼角闪过一丝温暖的黄光。
他顿时停住脚步,然后倒退了回去。
王羽疑惑地望进胡同深处,那里的确有光亮透过落地窗照射到地面和对侧的墙壁上。
而在左侧建筑物的外墙上,也挂着一块七彩霓虹招牌,上面写着“真英楼”几个字。
看名字,还真是个吃东西的地方。
王羽移步到真英楼门前,透过透明落地窗向店里张望着。
真英楼似乎是家回转寿司店,店面整洁明亮。
店里当时只有零星几名顾客。坐在窗边的是个块头很大,皮肤呈铅灰色,额头棱角分明的古怪男人。筷子在他硕大的手指间就像是两根细针。
但那男人自顾自地吃着,瞧都没瞧王羽一眼。
王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了店。
他立刻就后悔了。
这儿不是普通人该来的地方。
至少,不是他这种渴望伪装成“普通人”的人该来的地方。
当然,店里当时倒是没什么人在意他,而他也不认得这些食客。
但从“气场”一类的事上,他感觉得到,这些人中没一个是好惹的。
但既来之,则安之。王羽对这句话既深有体会,又颇有实践经验。
毕竟,他可是丢了头还在万国生活了两年。
真英楼里没有店员,只有一份份寿司、天妇罗和其他食物通过回转带往来于食客们面前。
王羽四下打探了一下,没找到付款方式或者注意事项什么的。
他索性直接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
酱油芥末就位,再从筷筒里取出一副竹筷,这就准备开动了。
很快,他物色好了一份三文鱼寿司。
可他刚抬起胳膊要去取,手臂就撞到了个什么表面毛绒绒,骨架又硬得和铁块似的东西。
王羽缩回手,在自己身旁看到半双覆满漆黑羽毛的翅膀。
这翅膀足有一人来高,几乎是从比王羽的头还高的位置一直拖到地板上。
王羽抬起头,立刻被吓了一跳。
缓了缓神,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脸,而是张面具。
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那对漆黑的大翅膀就生在这个人背上。他穿着和风的白袍,戴着一张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红面具。
面具上的脸,黑瞳孔、黄眼白,极长而翘起的眉毛和嘴唇上方的长胡须都是白色的。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要属脸部正中那只极度凸出的鼻头。
王羽一时愣住了。这种级别的怪物,还是头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真是天狗?
“能坐吗?”一个纤细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王羽一挑眉毛,视线着重在对方平坦的胸口游走了一番。
然后,他又注意到对方那一头乌黑闪亮的长直发。
还是个女的?
有食客朝王羽这边投来了打探的目光。
王羽不想给他们留下过多印象,只想尽快让他们把视线移开。
“当然。”于是他把自己往边上挪了挪,以方便长着翅膀的天狗入座。
而那疑似是天狗的家伙真就很规矩地收拢起醒目的翅膀,然后在王羽边上的座位上端坐下来。
天狗摘下面具,放在手边。
而一旁的王羽则在想,这要是放在两年前自己还有头的时候,他肯定会无可救药地爱上这只天狗。
“你是天使吗?”他问。
他并不是在恭维,而是真心觉得这世上只有海根的颜值才配和眼前这位一较高下。
“你知道我是什么,”但对方显然无法理解王羽的心境,只冷艳地瞥了他一眼,“别装了。”
“装什么?”王羽小心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好在,其他食客此时都已转头专心进餐了。
“能找到真英楼的,就没有不是能在万国兴风作浪的怪物的。”天狗说,“你出现在这儿,就把什么都暴露了。”
王羽瞪了瞪眼。
这时,他此前相中的三文鱼寿司又转了回来,他伸手把它取了下来。
或许是他的错觉,但那一瞬间,天狗向远端挪了挪身子。
“你伪装得很好,”天狗说,“的确会有人看错你。”
王羽快速解决掉了那份寿司。寿司味道不错,鱼肉质地上乘,他开始有点儿担心自己的钱包了。
“像是,”而王羽实在不明白这只天狗为何找上自己,“什么人呢?”
天狗给自己挑的是一份腌黄瓜寿司。“那种自以为了不起,但实际又没多少能耐的人。”
天狗扭过头。“比如楚先生。”
王羽这时正好相中了下一份鲑鱼籽寿司,但时机有些错过了。
他稍稍起身,把它抓了回来。
“那事儿啊,”他重新坐下来,“跟我没关系。”
“你知道他死了?”天狗仰起下巴。
“都这会儿了,谁不知道他死了?”王羽转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那晶亮的黑色眸子实在让他惊心动魄。
王羽就这么和天狗对视了一会儿,倒是天狗先支撑不住,又给自己拿了一份海苔寿司。
“我不知道协会还跟天狗有联系,”王羽说,“或者你是受雇于人?”
“哼。”天狗用细长的两指向嘴里送了一块寿司,“能穿过六道轮回,再做雇佣大天狗的美梦吧。”
啊,原来是大天狗。
大天狗吃完后嗅了嗅鼻子。王羽立刻回忆起楚先生也曾在自己身边做过类似的举动。
“你身上有鱼味儿,”大天狗说,“楚先生一定是被这个吸引过去的。”
“你说鱼?”王羽煞有介事地嚼着鲑鱼籽寿司。
大天狗自以为隐蔽地白了他一眼。“总之,我盯上你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大天狗用餐厅提供的红色餐巾仔细擦干净了嘴角,又把它折叠成精致但显然已被使用过的形象。
她细细整理了使用过的餐具,然后拿起面具,起身离去。
大天狗在一个王羽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稍稍驻足。她取出一部屏幕挺宽的黄壳手机,然后对着一个二维码扫了一下。
这下,王羽倒是明白自己该如何结账了。
王羽一直目送大天狗走出真英楼门口。
她随后向左一转,身影神秘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这时,王羽的肩膀忽然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他从不断抖动的手中扔掉竹筷,然后掏出手机,试了好多次才拨通了那个藏在通讯录深处的号码。
“喂?”听筒里传来的是宵风的声音。
“我们见一面,”王羽用双手把电话紧紧按在耳侧,因为他此刻全身战栗,已拿不起任何东西了,“老地方。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