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雪,我们家雁儿是好孩子,只是我这个当娘的给他丢脸了。他在衙门当差,上上下下就没有说他不好的,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看轻了他。若是,若是你觉得我实在碍眼,我可以搬到城外庄子里去。雁儿他爹在城外为我们母子置办了不少田产,我可以住在那儿,顺便照看田产农庄。”从江家出来后,眼看着简红衣头也不回地往城外走,玉夫人立刻追了上去,甚至抛出了要离开家的话来。
简红衣猛地停下脚步,紧跟在她身后的玉夫人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对不起啊梨雪!”玉夫人扶着额头赶紧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简红衣一脸怒气,“明明是我突然停下来,你为何要道歉?”
玉夫人抬头看着简红衣,使劲儿地绞扭着手指:“是我不好,我的身份见不得光,给我们家雁儿抹黑了。梨雪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嫌弃我家雁儿,他是个好孩子,真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简红衣一肚子责备玉夫人不争气的话涌到了嘴边,可眼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又全都咽了回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擦肩而过的行人频频侧目,简红衣气恼地摆了摆手:“我走了,你回家去吧,以后见到江家那对王八蛋,要硬气一些,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知道吗?还有你那个儿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不要一副欠了他的样子,无论是我还是江梨霜,都是他自己的事,不关你的事你知道吗?”
玉夫人被简红衣连珠炮般的一席话砸得有些晕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放。
简红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硬生生将手从玉夫人手中抽了回来:“我要回家了。”
玉夫人愣愣地看着简红衣,对方说到“家”这个字时眼里流露出的温情像一记耳光似地扇在了她的脸上,让她骤然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
“是啊,”玉夫人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你的家里人还等着你回去呢,我们怎么能这么自私强留你。”说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地滚落了下来。
简红衣恶狠狠地瞪着向他们投来好奇目光的路人,可人流如织,就算她将眼珠子给瞪得掉出来了,也无法阻止一道道目光朝他们投来。她又羞又恼,赌着气硬梆梆地对玉夫人说道:“我真的走了,你自己保重!”
“梨雪。”玉夫人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举目望去时,简红衣已经隐入了人流中,再也找不到了。
玉夫人呆立半晌,最后像丢了魂一样在大街上徘徊,直到天黑时分下起雨时才回到家中。
“娘您一整天去哪儿了?”玉雁来已经知道了简红衣大闹江家的事,左右看了看没见简红衣的人影,憋着的一口气没发出来显得有些懊恼。
“梨雪走了。”玉夫人头发、衣服已被雨水打湿,显得狼狈不堪。
“走了?”玉雁来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她倒乖觉,知道自己闯祸了就赶紧溜走,留下一个烂摊子来别人替她收拾。您快去换身衣服吧,否则该着凉了。”
“雁儿,”玉夫人站在回廊下,直直盯着玉雁来的眼睛,“你是不是巴不得梨雪离开?”
玉雁来想说那是当然,可眼见得母亲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将真心话咽了回去,耐着性子开导起母亲来:“人家姑娘路过这里,无端被人塞进花轿抬进我们家,也没个人问人家愿意不愿意,人家心里不知有多委屈。我知道娘您喜欢这个姑娘,可人家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留是不是?”
“如果梨雪愿意呢?”玉夫人目光凛凛,似乎要将儿子看穿,“如果她愿意,这桩婚事是否就能作数呢?”
玉雁来一愣,随即打着哈哈说道:“人都走了,哪里来那么多如果。娘您淋了雨,就早些歇息吧!”说着就将玉夫人往她的卧室推。
玉夫人在跨进房门前,扭头看了儿子一眼,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惦记着梨霜是不是?”
“您怎么突然说这个?”玉雁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赶快洗洗睡了!”
“你只知道责怪梨雪在江家打人,”玉夫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可你知道她为什么打人吗?”
“江家是不对,可她也不能如此粗鲁啊!”玉雁来叹着气,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那个瘦弱的女子竟然一个人撂翻了一众江家护院,看来恐怕是有点儿来头的。
“你不知道就算了!”玉夫人尖厉的声音将玉雁来吓了一跳。
“娘您怎么了?”玉雁来夸张地捂着胸口,“吓死我了!”
“吓死你算了!”玉夫人红着脸瞪了儿子一眼,一脚跨进门里,头也不回反手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差点砸到玉雁来的鼻子。
玉雁来左右看看无人的走廊与院子,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雨开始下得大了起来,满院子的彩纸灯笼被雨水淋湿,湿漉漉的像垃圾一样遍布各个角落。玉雁来立在屋檐下,看着自天井而下的瓢泼大雨,那个做了他两天新娘子的女子,仿佛被雨水淋化了,那陌生的面目在他脑海中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时才终于小了一些。玉雁来刚刚梳洗完毕便听到了急急的敲门声,他懒得撑伞,用手挡着头匆匆跑过了院子。
大门外是跑得气喘吁吁的小白,玉雁来在听完他急急的述说后,让他等在门口,立刻回身敲开了母亲的房门。
“娘,您知道那个新娘子是往哪儿走了吗?”玉雁来一见不怎么高兴的母亲便急急问道。
玉夫人一听这话,因为一整夜不曾安眠而失神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雁儿,你终于想通了,要将梨雪找回来了?”可话一出口,又觉得玉雁来神色有异,不像是什么好事,“雁儿,难道你要帮着江家抓梨雪吗?”
“不是!”玉雁来只觉得莫名其妙,“您快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玉夫人说着就要关门,“准是江家要找梨雪的麻烦,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玉雁来急得直跺脚,“城中死人了,咱们家那个新娘子可能是重要的证人!”
“死人了!”玉夫人一听这话便被吓到了,立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玉雁来新娘子是朝码头去了。
“还好她走的水路,昨夜风急雨骤,想来是不会有船冒险出航的。”玉雁来一听简红衣是走了水路立刻松了一口气,“想来她此刻还滞留在码头上也说不定。”说完他嘱咐了母亲不要离开家,便挎了官刀带着小白匆匆赶往了码头。
果然,二人没费什么功夫,便在码头边一间茶舍二楼的雅间里发现了正靠在窗边一把竹椅上打瞌睡的简红衣。
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终于出现转小的迹象。焦虑得整晚睡不着的简红衣天一亮就离开了客栈,选了这间离码头最近的茶舍守着,准备雨一停就登船离开,此时刚刚睡着便被吵醒,显得十分愤怒。
“幸好你还没走,我问你一件事。”玉雁来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女子,语气有些唐突。
简红衣没好气地别过脸,假装没听见。雨点打在窗台上,如同珍珠被摔碎,溅起一片细细的飞沫打到了她脸上。她忍住要擦拭脸颊的冲动,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玉雁来正要发问,小白却拉了他一把,示意让他来问。
玉雁来乐得不用跟简红衣说话,便退开了一步,小白于是上前一步,故意提高了声调尖着嗓子说道:“不好了小玉夫人,昨日玉夫人给你的药拿错了,吃了可是要出人命的。你赶紧跟我们回去,大夫正等着呢!”
简红衣一个激灵,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指着玉雁来和小白的鼻子骂道:“你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呀!到底是蠢还是坏?”说罢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幸好本姑娘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你们这些人不可靠,那药我早就给泼到窗子外头去了。”
“果然如此!”小白一挑眉毛,露出一副计谋得逞的讨厌表情来。
“你什么意思?”简红衣顿时明白小白方才是在胡说八道。
面对着同样迷惑不解的玉雁来,小白耐心地解释道:“我要是问小玉夫人是否将药倒了,不就等于事先给了暗示吗,那问出来的话是否可靠就不一定了。如此一来,小玉夫人的证言便可信多了。”
“什么证言?可信什么?”简红衣一头雾水,不满地看着玉雁来。
“既然你真的将药泼到窗外去了,那就得麻烦你跟我回衙门一趟了。”小白朝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简红衣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你们这儿有一条律法说不许将药泼到窗子外头?”
“这倒不是。”玉雁来此时终于插上了嘴解释道,“是这样的,城中出了一起命案,被抓到的嫌疑犯说案发之时,她正躲在我家,被一碗从屋里泼出来的药淋了一脑袋。既然此事是真的,就得麻烦你回衙门替她做个证。”
“我为什么要替那个人做证?”简红衣看了一眼窗子外,已经开始有船员冒着渐小的雨水,吆喝着往停靠在河边的船只走去。看到这些,她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玉雁来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人要被当作杀人犯抓起来了,你是惟一能证明她清白的人,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冤枉?”
简红衣将包袱挎在了右肩上,从椅子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眼下我自顾尚且不暇,你凭什么要求我管别人!”
小白满腹狐疑地看着吵起来的两个人:“玉捕快,你们这才成亲,新娘子是要去往何处?”
玉雁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好,不过小白已经听闻了一些这桩荒唐亲事的风言风语。看眼下二人这番模样,想来是新娘子根本就不愿承认这门亲事吧。
小白恍然大悟的表情让玉雁来感到很不好意思,转而将怒气发泄到了简红衣身上:“反正你今天就是不许走!”
“真是笑死人了!”简红衣抱臂冷笑,“我不相信你还能奈何和了我?”
玉雁来心中一急,上前一步便拽住了简红衣的手臂:“反正你不能走!”
简红衣只轻轻一甩,玉雁来便像张抹布似地被扔了出去,整个人砸在了一张空桌子上,将本就不结实的桌子砸了个稀巴烂。
小白赶紧上前将玉雁来扶起来,厉声叫住了正准备出门的简红衣:“小玉夫人,你不能走。”
“怎么?”简红衣回头瞥了小白一眼,“你也想试试?”说罢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店堂里不多的几个客人早就逃得没了影儿,在码头这样混乱之地开店的掌柜小二们也知趣地躲去了后堂。小白见店内已无他人,扶着玉雁来坐到一把椅子里后,对简红衣说道:“今日你若走了,我们就会将你告到衙门去。”
简红衣抱着手臂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一朵花儿来呢,好呀,你们报官去吧,我就不信了,你们还能将这事儿硬栽在我头上了。”
“你是嫁到玉家的新媳妇儿,”小白回头抱歉地看了玉雁来一眼,接着提高音调说道,“我会说你被人拐跑了,到时候各处的衙门都会帮玉捕快找你。”
简红衣准备拉开门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玉雁来,见他也正以惊奇地目光盯着说话的小白。
“我再给你透露一点秘密吧,”小白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说道,“咱们新到任的县令魏大人,是京官遭贬发配到此。你知道他为何丢官吗,就是因为他家小妾与人私奔,他在朝中落了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你想想,才吃了亏的他再遇上这等事,会不会将自己受的气全发泄到你身上。
简红衣衡量着轻重,觉得有些不妙,却还是强绷着说道:“可惜呀,我根本就不是那个什么雪。你好好去江府打听打听,我才不是江家那窝囊老头在外头生的女儿呢!”
小白可不知道这一层,顿时没了主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玉雁来。
“户帖说你是,你就是。”玉雁来明白了小白的企图,打起精神来救场,“江夫人的兄长,是州府里的大官,经他手出来的户帖,那就是真的,不管拿到哪儿都说不出破绽。”
“哼,”简红衣冷笑一声,“我就是我,还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你少吓唬我。”
玉雁来学着简红衣的模样也哼了一声说道:“想必姑娘你的真实身份不怎么见得人吧!”
“你什么意思?”简红衣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玉雁来朝满脸疑惑神色的小白使了个神色让他稍安勿躁,将简红衣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却一身好武艺,还一个人独自出远门,并且还受了伤。想来,你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人物吧。既然不能露了自己的底,那你就只能乖乖地承认你就是江梨雪。我就赌你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怎么样?”
“我还可以杀了你们。”简红衣冷冷地看着玉雁来和小白,“并且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一个办法。”
“那你的麻烦可就更大了,”玉雁来有些害怕,却强作镇定,“我们虽官微职小,却也是正经的衙门公差。袭杀衙门公差是什么罪名,相信你也清楚。”
简红衣一时哑口无言,直勾勾盯着眉来眼去的玉雁来和小白二人,一副要活吞了他们的表情。
玉雁来对简红衣的反应感到很满意,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交易?”简红衣挑了一下眉毛,一脸的不屑,已经猜出对方要说什么了。
“你跟我回衙门做证,作为回报,我会放你走,今后也不会再纠缠你。”玉雁来果然说出了简红衣想到的话。
“回报?”简红衣冷笑在道,“别说得好像是你赏了我多大的恩情似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江家那个娇滴滴的小姐的破事儿,我要是不走非要赖在这儿当你的媳妇儿,恐怕你才会头痛吧。”
“这是两码事。”玉雁来显得有些心虚,“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我的药必须送回家,”简红衣说着耸了下挎着包袱的右肩,“我的家人正等着药救命,你总不能让我替你救人而不顾自己家人的性命吧。”
玉雁来眼看着简红衣这是在妥协了,立刻殷勤地说道:“送药回你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立刻找人替你送。等这个案子处理好了,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看怎么样?你将药和地址给我,我立刻就找人送药去。”
简红衣忍住想掐死玉雁来的冲动,找来纸笔先写下了一个地址,再用另一页纸写了几句话。可想了想,又将那张纸揉皱了扔了。
“找到这个地方,把包袱交到那儿就行了。主人问起包袱主人,就说有事耽搁在回龙府这里了。记住了,什么也不许多问,送到了就赶紧走。”简红衣将包袱和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玉雁来。
纸条上写着一个酒楼的地址,玉雁来一看便明白那根本就不是简红衣真正的家,一定是她家的一个接头点之类的所在。狡兔三窟的意思吧,玉雁来暗自思忖,忍不住看了一眼被简红衣随手扔在地上的纸团。
简红衣露出心虚的表情,一把将纸团捡了起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玉雁来仔细打量了简红衣一番,忍不住嘀咕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
简红衣将纸团紧紧攥在手里,一点儿也没将玉雁来的抱怨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
他应该会担心的吧,应该会不顾一切跑到这儿来找我的吧?简红衣想着想着脸就红了,仿佛那个人不苟言笑的面容就在她眼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