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主！”柳夏不管不顾，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柳枝的掌门已经逃了，我们快去追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然的一嗓子给吸引住了，李教主的演说不得不暂时停止。他先向众人赔了个不是，接着对聚集在他周边的头头们低声交待了什么，让众人听到柳枝掌门逃了也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柳夏望着一副胜者姿态的李教主走过来，压低了的声音里难掩愤怒之情，“这跟我们说好的怎么不一样？”

负责看守柳夏的教徒将他往回扯了一把，李教主却对手下摆了摆手：“别这么粗鲁嘛，我们的柳公子可是讲理的人。”

得了教主的命令，两个看守立刻松开了柳夏与小刀。

小刀一能动弹了，立刻就要冲前去揪住李教主的衣领，却被围在四周的人给拦了下来。柳夏上前一步，将小刀拽回自己身后，盯着李教主说道：“你出卖了我们！”

“这怎么能说是出卖呢？”李教主笑着转过身指了指另一个院子中横七竖八的柳枝门人的“尸体”，“替他们封住气脉的人可不是我呀。”

柳夏露出被人捅了一刀的表情，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吗？”

“不然呢？”李教主伸出手来拍拍柳夏的脸，冲他笑了起来，“年轻人，这一次我就饶过你的性命。你呀，就好好呆在队伍里，等我们处理完了柳枝你再逃得远远的。”

“我求求你了李教主！”柳夏露出绝望的神情，“我的门人们已经封住气脉多时，再也耽搁不起了。”

“好啊，”李教主耸耸肩，“你现在替你的门人们解开穴道，然后就等着看他们被伐柳会的人乱刀砍死吧。”

柳夏面如死灰，几乎站不住了，若不是小刀扶着他他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我劝你们，”李教主怜悯地看着柳夏与小刀，“就让他们静静地死吧，免得多受折磨是不是？至于你方才说的什么柳枝掌门已经逃了，这招不管用的。”李教主说到这儿时压低了嗓门，“你去问问那些人，有几个是真正与柳枝有深仇大恨的？大伙儿不过都是趁着柳风扬病得，赶着来打一棍子落水狗博个好名声罢了。你呀，就认了吧！”

柳夏猛地挥起拳头朝李教主面门砸了下去，李教主惨叫一声，口鼻喷着血倒了下去。

“无耻的混蛋！”柳夏大骂着冲上前去，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却被四方教教徒们给死死地拉住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吸引住了，李教主在教徒们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他伸手抹了一把鼻子下的血迹，又将嘴里的血吐了出来，表情阴鸷地看了柳夏一眼说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这里还有柳枝的奸细，”李教主突然提高音量嚷了起来，“赶快将他们抓起来！”

四方教教徒一拥而上，将柳夏与小刀围在了当中。

柳夏脑中一片空白，他看不见面孔扭曲如潮水般拥上来的人，听不到鬼哭狼嚎一般的嘶吼。在他瞪红的双眼里，只有前方院子里呼吸正变得越来越微弱的柳枝门人。可每当他前进一步，就会被四方八方拥来的人挤着后退两步。他像发了疯一样踢打、抓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离正在走向死亡的门人们越来越远。

柳夏不知道自己在人群里挣扎了多久，只知道就在他即将筋疲力尽地倒下之时，拥着他的人群突然退开。他挥舞着双臂打到刚刚还有人站立的地方，踉跄着扑倒在了地上。摔倒在地的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可他依然以手当脚匍匐着往前爬去，刚爬了没两步，一个人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爹？”柳夏以手掌撑着地，费力地仰起头，终于认出了挡在自己面前那个背着光的人影。

许多前年，柳夏还与母亲二人一起生活在那座小岛之上。那时，当他跟其他小孩发生矛盾后，总会被他们追着骂是个没爹的野孩子。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幻想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灰头土脸的他护在身后，再将欺负他的人全都扔进海里喂鱼。

时隔多年后的这一天，当衣服被扯烂满脸是血的柳夏手撑着冰冷的石头仰起脸看向柳风扬时，突然想起了已经忘却多年的这段儿时的幻想。

“你干了什么好事？”柳风扬指着柳枝门人们的“尸体”，看着柳夏的眼神可怕得似乎能将他杀死。

柳夏双肘撑地，拼命地爬向父亲，在一把抱住他的腿后低声哀求道：“快救救他们，否则就来不及了！”

柳风扬从柳夏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那就是柳枝众人并没有死，可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无论他怎么问，柳夏只是如同着了魔一样不断地哀求他救救众人。柳风扬抬脚踹在柳夏胸口将他踹开，接着便举目四望在人群中搜索起了小刀的身影。

“师父！”被好几个人死死拽住的小刀奋力跳了一下，从黑压压的人群中冒了一下头。

“你过来。”柳风扬嫌恶地看了一眼仰面倒地后随势躺倒的柳夏，冲小刀招了招手。

拽住小刀的众人将视线投向了同一个方向，接着便纷纷松开了手。

小刀也顾不上理会到底是什么让众人如此轻易就放开了他，立刻朝着柳风扬冲了过去。

“师父！”小刀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柳风扬跟前，不等他开口询问便急急说道，“我们上了李教主的当，大伙儿被封住气脉已经多时，再不解开穴道就来不及了！”

小刀跪倒在地，仰头望着柳风扬因为久病而苍白瘦削的脸庞，只见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他和柳夏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与失望。接着，小刀发现他掉转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而那里，正是方才众人放开他之前盯着的方向。

“去把柳夏拉起来，别让他在那儿装死！”柳风扬突然扭回头来踢了小刀一脚，每一个字的间隙里都夹杂着他艰难的呼吸声。

小刀早已六神无主，此时有人向他下令反倒令他安心起来。他连站也懒得站起来，跪在地上以膝盖为支点转了半圈儿，俯身将仍然仰面躺倒在地的柳夏一把拽了起来。

“说到底，终究还是我的不对。”柳风扬看着面如死灰的柳夏，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从没听父亲说过一句软话的柳夏闻言，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仿佛是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他的脖子一般。

果然，柳风扬话音刚落，便立刻弯腰拾起了地上一把不知是谁丢弃的长剑。

正当众人紧张地纷纷举起自己的兵器对准柳风扬之时，却听得他嘶哑的嗓音响起：“一切过错皆是柳风扬一人所为，众人无辜，只有我一人该死。”说罢他突然将手中长剑掉转，双后反握着刀柄猛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血光四溅，长剑贯穿了柳风扬单薄的身躯。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刀柄，慢慢地跪了下来。血从身前身后两处伤口不断地涌出，顺着他的身体淌到地上，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看着血从柳风扬身体里淌出来，顺着石板的缝隙蔓延，众人像躲避瘟疫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小刀却拖着柳夏，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柳风扬的身边。

小刀和柳夏跪在柳风扬的血里，双膝立刻被血液浸透，让那些血看起来像是从他们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

柳夏在小刀丢开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柳风扬后，身子一歪险些又躺倒在地上。他双手撑着地，像动物一样趴在地上，凌乱的头发沾了血贴在满是伤痕的脸上。他闭上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再睁开眼时，终于看清了他手底下温热滑腻的东西是从父亲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

“爹！”柳夏手脚并用爬了两步，仰头望着被小刀扶着的柳风扬，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了出来。

柳风扬双手扳住小刀的肩膀将他推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给了柳夏一记耳光。

回转身来想要扶住柳风扬的小刀再一次被他推开：“你守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难道当真要看着他们全部咽气？”

柳风扬说话之时，眼光不断地在柳枝门人们倒下的方向与另一个方向之间来回逡巡。

直到这时，小刀才终于发现，方才放开他的人所看的方向，与柳风扬自戕之时看的方向以及现在他不断投之以视线的方向，都是同一个地方。在那里，站着一个先前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从他与伐柳会众人所站之处相隔的微妙距离来看，显然他们并不是一伙人。然而，伐柳会众人对他那种略带疏离的尊敬态度却明明白白地显露在了聚集在一起的众头头们的脸上。

“令天下。”小刀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他不曾见过这个现今执掌万桃门的人，却觉得那个陌生人就是他没错。因为，只有能够制出各种灵丹妙药的万桃门掌门，才能有如此的地位。

小刀撑着膝盖站起来奔向了令天下，四方教李教主见势不妙立刻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拦住小刀。小刀见李教主带着一副谄媚的表情站在令天下身边，早就料到他会阻止自己。见数名四方教教徒朝自己冲过来之时，他突然调转方向，冲入了伐柳会其它门派的队伍中。一阵骚动之后，小刀从侧面迂回成功地避开了四方教教徒来到了令天下的跟前。

“你这个柳枝的奸细，难道是想谋害令掌门吗？”李教主刷地一声抽出剑架在了小刀的脖子上，正当他准备挥剑向下割断小刀的喉咙之际，握剑的手腕却被令天下给捏住了。

李教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向令天下：“令掌门，就让我来替你结果了这个柳枝的奸细。”

“柳枝门人被封住气脉已经多时，还请令掌门救命！”小刀已顾不得李教主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了，不及寒暄立刻向令天下求救，“李教主他骗了我们，求令掌门救命！”小刀说罢立刻跪了下来。

令天下捏着李教主的手，将他的剑从小刀脖子上移开。小刀仰头充满期待着望着令天下，却听得他拍着李教主的肩膀大声向众人宣布道：“四方教与万桃门联手，已经劝得柳枝众人投降。无奈恶首柳风扬冥顽不化，丧心病狂竟要众人替他陪葬！可怜柳枝众人受他摆布多年做下许多违心的错事，如今竟还要赔上性命。快，”说着他推了李教主一把，“赶快替柳枝门人解开穴道，否则就来不及了！”

得知柳枝众门人并没有死，伐柳会众人惊讶得张大了嘴，纷纷将目光投向怎么看怎么觉得都是死人的一众柳枝门人。

“这些门人也真是可怜啊！”令天下适时地摇头叹息道，“被逼迫做了这么多事，竟然还被丧心病狂的柳风扬使计要他们陪葬，实在是太惨了！”

令天下短短几句话，立刻让柳枝门人从被讨伐的对象，这成了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李教主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若是他不动手，恐怕立刻便有其他人站出来当这个解救受害者的角色了。李教主飞快地衡量了一番利弊，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只得黑着脸召集四方教众教徒，一一替柳枝众人解开了穴道。

小刀见状，立刻冲到了众人身边，在一一探过被解穴后仍旧昏迷不醒的众人仍有气息后，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众人虽然得救，可他心中的疑惑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这令天下，显然是柳风扬找来帮忙的。他虽然确实帮忙救下了被封住穴道的众人，可他对待四方教的态度又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的作风吧。小刀试着自己找出答案，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向不就是最擅长作表面功夫，让所有人都认他的好吗？只是不知师父到底跟这个令掌门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才让这个赫赫有名的万桃门甘愿放下身段，替柳枝出头。

想到柳风扬，小刀心中一凉，他立刻放下一个已经被解开穴道的同门，折身跑回到了柳风扬与柳夏所在了院子。

方才还跪在地上的柳风扬已经倒在了地上，从院子的月洞门穿过的小刀只能看到从他后背刺出的剑尖。雪亮的精钢剑尖上挂着一滴模样古怪的血珠子，小刀突然感觉一阵恐怖袭来，令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那滴血珠子就那么悬吊吊地挂在从柳风扬的身体中贯穿而出的剑尖上，小刀无端地觉得那仿佛就是柳风扬的命一样。只要有一丝动静，那血珠子就会掉来要了柳风扬的命。可就算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也无济于事，片刻之后，血珠子终于还是离开剑尖坠落地面融进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血滴落地，无声无息，可小刀却觉得仿佛听到一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如同山岳崩塌，如同星辰坠落，如同，小刀浑浑噩噩地想着低下了头，看到一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枯黄叶子落在了血泊之中覆盖住了那滴血落下的地方。

如同，秋叶落地。

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瞬间贯穿了小刀的整个身子，再看柳风扬的背影，他几乎就已经确定那是一具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