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时,柳夏与阿景用一辆板车拉着被下了药的柳风扬已经走到了镇上。当路过作为柳枝联络点的酒楼时,他们发现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探头探脑。
见柳夏与阿景在看自己,那个男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酒楼门前退了下来。
不想多生事端的柳夏与阿景顾不上打探这人的来历,只想赶紧带柳风扬离开,却不料那男子径直走到了他们跟前。
“劳烦二位,在下想打听一下,”年轻男子笑容可掬,却让柳夏觉得一阵不舒服,“请问二位可知道这间酒楼为何大门紧闭。”
“现在时间尚早,”柳夏看了一眼几乎没有行人的清晨街道,找了个理由搪塞,“酒楼开门恐怕得晚一些。”
“可是,”年轻男子见柳夏二人立刻就想走,虽然知道对方不想与自己多说,可举目望去街上除了这推着板车的二人也没其他人了,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我昨日便来到此地,一直等到今天也不见酒楼开门,不知二位可知道这间酒楼是否出什么事了?”
柳夏与阿景对视了一眼后,朝年轻男子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不知兄台如此执着要等这家酒楼开门是何用意,莫非是这酒楼有何特别的美酒佳肴?”
“这倒不是。”年轻男子挠挠头尴尬地笑笑,“我是想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柳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显得很警觉。
也许是察觉到了柳夏情绪的变化,年轻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得十分真诚:“我并不是坏人,我只是来此打听我的一个朋友而已。”
“我们不认识这间酒楼的人。”阿景抢在了柳夏开口之前生硬地说道,接着转头看着柳夏,“夏哥哥我们走吧,医馆快开门了。”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躺在板车上让被子蒙住了头的柳风扬,立刻露出抱歉的表情退到了一边连声道起了歉:“实在是对不住,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儿,都没注意到你们是送病人看大夫去的。”
“没能帮上你的忙,该是我们向你道歉才是。”阿景在柳夏推着板车继续往前走后,扭头看了一眼年轻男子说道。
“哪里哪里。”年轻男子赔着笑,目送着被自己耽搁了的两个人离开。
“难道因为上次有外人送药来这儿,所以他们就废弃这个酒楼了?”玉雁来望着空无一人的酒楼,沮丧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怎么了,夏哥哥?”阿景看着频频回头的柳夏问道。
“那个人,”柳夏皱着眉头,“我看着总觉得有些担心。”
阿景露出紧张的神色:“难道是那些人派来的探子?”
柳夏摇摇头:“这倒是不像。”
“那是怎么回事?”阿景觉得柳夏似乎被那个看起来一脸和气的男子吓到了,这让她感到十分不解。
“算了,现在没功夫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了。”柳夏推着板车加快了脚步。
阿景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那个问路的男子,发现他似乎是放弃了寻找,正垂头丧气地离开酒楼。
这一段让人困惑又不愉快的偶遇,似乎正预示了这倒霉的一天的开始。
柳夏帮着阿景将昏迷不醒的柳风扬安置在了早就安排好的客栈里,接着便急急赶回了柳枝。可他前脚刚回到本家,原本应该留在客栈守着柳风扬的阿景便后脚跟了回来。
“出什么事了阿景?”柳夏一见阿景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不好了,夏哥哥!”阿景喘着粗气说道,“掌门他不见了!”说着她四下里好一番张望,“他没有回来吗?”
“没有啊!”小刀抢在柳夏之前说道,“不是让你将人看好嘛,你怎么就让他跑了呢!”
“这能怪我吗?”阿景看了一眼柳夏,指着小刀,“这都要怪他才对!昨夜在掌门茶里下药时,是他硬要我减了一半。若非如此,掌门怎么会上午便醒来还跑了!”
小刀冷眼看着在柳夏面前极力推脱责任的阿景,虽然他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那目光却像刀一样让阿景浑身不自在。
“好了,不要再说了。”柳夏看了一眼小刀,“我明白小刀的意思,我爹久病身体早已虚弱不堪,若是那种伤身的药下多了,怕就会真的一觉醒不过来了。”
柳夏主动替小刀辩解,阿景的表情就像是挨了一巴掌似地,将怨恨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小刀身上。
小刀却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突然一拍大腿说道:“糟了!若是师父由大路回本家来,很有可能在路上就会碰见那些人,那可如何是好啊?”
柳夏皱起了眉头,咬着牙恨恨地埋怨道:“关键时刻总是来添乱!”
这句话虽然不是冲着阿景来的,可阿景听了却仍是窘迫难当,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立刻沿路去找掌门!”阿景咬着嘴唇,立刻就要往大门外跑。
此时密道里传来了阵阵轰鸣声,像是一群蜜蜂正在靠近。柳夏拉住阿景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四方教的人已经到了。”
“可是,”阿景眼里闪着一丝泪光,倒不是因为担心柳风扬会遇上危险,只是害怕柳夏会因她办事不利而责怪于她。
“阿景你不用在意。”柳夏挤出一丝笑容,不知是为了安慰阿景还是安慰他自己,“我爹虽然病了许久身体不行了,可脑子却还是灵光的。他明知道那些人就要打上门来了,可不会自己去送死,他就算要回来找我算账也会选一条安全的路径。眼下与四方教的约定要紧,”说着柳夏朝密道口看了一眼,“看来你也走不掉了,”说罢他将阿景推向小刀身边,“小刀,你要照顾好阿景。”
阿景伸出手想拉住柳夏,却被小刀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抬头愤怒地瞪着小刀,小刀却拽着她往后连退数步,不顾她极力地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密道的出口。
四方教众人由密道鱼贯而出,不一会儿便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院子。柳夏迎上了一个唇上蓄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二人互相拱手施礼后,小胡子也不寒暄立刻问道:“怎么样了?”
柳夏指了指由一扇月洞门连接着的另一个院子:“人都在那边。”
小胡子点点头,当先一步走在前头,似乎是要过去查看的样子,柳夏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阿景不顾小刀的阻拦,硬是甩开他也跟了上去。
隔壁院子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阿景一眼看过去,只见本家的人全部被集中到了这个院子里。几十号人明显地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人被五花大绑起来丢在地上,另一部分人则充当着看守。阿景认得出来,被绑起来的都是忠心跟随掌门柳风扬不愿改变柳枝的人,而负责看守的则是早已暗中追随柳夏的那一部分人。
小胡子见此情形,满意地拍着柳夏的肩膀点了点头。
柳夏显得有些紧张,附在小胡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小胡子听完后皱起了眉头,似乎柳夏的话让他感到了不快。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似乎是在向柳夏保证什么。听完小胡子这番话,柳夏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连连向小胡子赔着笑。小胡子倒一点儿都不介意,不住地拍着柳夏的肩膀,一脸满意的神情。
见柳夏与小胡子走进院子,负责看守的众人几乎都围了过来,柳夏走到众人中间,向众人介绍了小胡子。这时柳夏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阿景才得以听清,这个小胡子就是四方教的李教主。众人向他抱拳行礼,小胡子也表情和蔼地朝众人挥手致意。
柳夏再次跟众人交待过行动计划后,便陪着小胡子教主又回到四方教教众聚集的院落。这时四方教众人中走出一人,将两身衣服递给了柳夏。
柳夏接过衣服,便招呼小刀跟他一起进了屋里。
二人换衣服之时,小刀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你跟李教主说什么了,怎么有一会儿他显得不怎么高兴?”
柳夏边套上四方教灰色的衣服边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跟他再确认了一下行动的时机,毕竟,这事关所有人的生死。”
“他就为这个不高兴了?”小刀边系上腰带边说道,“他的架子还挺大的嘛。”
“我倒不觉得这是坏事。”柳夏显得信心满满,他一边戴上四方教不伦不类的帽子一边说道,“李教主正是因为准备周全,所以才对我的疑虑感到不快。这不正好说明了计划万无一失吗?”
“对了,”已经穿戴好的小刀问道,“阿景怎么办?衣服也没有多的,她可没办法混到四方教里头。”
“这个你放心。让阿景在屋里藏一下就好了,反正待会儿那些人就会被引到密道之中。在听说了我爹由密道逃走的消息后,谁还有会心思搜索其它地方。”柳夏最后整了整帽子,饶有兴致地看了小刀一眼,“你倒是奇怪了,跟阿景凑在一处时从来不会好好说话,背地里还是挺担心她的嘛!”
小刀哼了一声:“谁担心她呀,我是怕她惹出乱子影响了我们的计划。”
“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们的计划。”柳夏拍了拍小刀的肩膀,热切地注视着他,“自从我爹将我从我娘身边抢来柳枝,整整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逃离这个牢笼。这里的每个人,也都跟我一样,是被我的爹关起来的囚徒。没有人天生就嗜血嗜杀,是他用他的杀戮欲望玷污了一个个原本干净的人,让大家被罪恶和仇恨的牢笼锁了起来。今天,就在今天,我们就能打破这个牢笼了。”
相比于几近狂热的柳夏,小刀显得有些可说是漫不经心了。他在听完柳夏这一番激情澎湃的讲述后,只是默默地拉开了通往外头的门:“走吧,算算时间那些人也许已经要打上门了。”
二人走出房间后,见阿景正等在外头的厅堂里。
“阿景,待会儿你就暂时躲在这里。”柳夏似乎觉对自己这身四方教的装扮有些不好意思,表情有些别扭。
阿景虽然也想跟在柳夏身边,可她弄丢了柳风扬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件事,所以此时绝不能再妨碍柳夏了。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乖乖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柳夏与小刀离开了屋子。
柳夏与小刀刚一走进院子,像是约好的一般,一个柳枝门人匆匆自大门方向跑来禀告,说人已经进山,正沿着大路大举往本家而来。
小胡子朝柳夏点点头,柳夏下令所有柳枝岗哨全部撤回,立刻回到小院里集合。
片刻过后,当柳枝所有人集合完毕之时,已隐隐能听到鼓噪之声了。
“赶快,时间要来不及了!”小胡子一边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一边催促柳夏。
柳夏扫视柳枝众人一周,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我们期待已久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从今往后,我们将摆脱柳枝这个罪恶的身份。今日过后,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众人被柳夏的激情所感染,纷纷露出期盼又狂热的神情,若不是大敌已临门外,众人怕是已经高声欢呼起来了。
“好了,动手吧!”柳夏一挥手,早已决定跟随他的众人开始替被捆绑的其他人点上穴道。只眨眼的功夫,院里便横七竖八倒下了一大片。接着,便依着事先的安排,由五个人再替剩下的人点上穴道。而这五个人,则由柳夏与小刀动手,封住了气脉。
随着最后一个柳枝门人被封住气脉,柳枝大门也被砸开了。一阵混乱的嘈杂声中,柳夏与小刀混入了四方教众人里,小胡子一声令下,众人列好队形进入了柳枝众人所在的院子。
讨伐柳枝的联盟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作伐柳会。当这个名字传到柳枝后,被众人嘲笑了好一阵子。简红衣听说后笑得直不起腰,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拉着柳夏说,这怕是一群伐木工吧,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柳夏也逗得笑了起来。
这一伙人虽然顶着一个可笑的名字,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让柳枝众人从笑出眼泪变成了欲哭无泪。
此时,混在四方教众人中的柳夏看着这一伙由正门闯入柳枝本家的乌合之众,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如此一股混乱的力量,竟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给予组织严密高手如云的柳枝以致使的打击,这只能说明柳枝已到了穷途末路。只要有人扯起讨伐柳枝的大旗,便能一呼百应。而柳枝却在遭到各方的联合攻击之后不仅无力还击,而且四处求助无门,真可谓是如同落水之犬之般狼狈。
正当柳夏的心思飘向别处之时,四方教的李教主已经威风凛凛地走上前去,跟几个看样子是各派头头的人凑作了一处。
按照计划,李教主此时应当是在向来人介绍他们四方教是如何英勇地率先攻破了柳枝本家,并将柳枝众人全数放倒。不过,柳枝的首恶柳风扬却已经经由他们刚刚发现的密道逃走。接着他们便会率领进入柳枝本家的众人进入密道,追击柳风扬。而留在作为垫后的四方教众人里的柳夏与小刀,则会在众人离开本家后的第一时间替众人解开穴道。然后,只需一把火烧掉本家,柳枝众人便彻底自由了。
几个头头一番低声言语后,几个人走上前来,仔细地观察起了柳枝众人们的“尸体”来。柳夏身旁的小刀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柳夏,露出一脸担心的神情。柳夏冲小刀点点头,示意他安心。这一点,在他与李教主事前的密谋中也料到了。伐柳会攻入本家,只见到一地尸体,任谁也是不大放心的。检查一番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这也是为何他们最终会选择封住众人气脉这一招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人相信柳枝已经全军覆没,丢下这些没用的“尸体”转而去追击逃走的柳风扬。
不过检查的过程比柳夏预想的要长,眼看着那几人查看完柳枝的“尸体”,却仍旧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没有要进入密道离开的迹象,柳夏的额头开始渐渐渗出汗珠来。
“怎么还不动?”小刀忍不住了,歪过脑袋附在柳夏耳边低声问道。
柳夏顾不上劝小刀安心,因为他的全部心神已经用在了劝自己要稳住上了。
见柳夏神情紧张到已经说不出话来,小刀实在忍不住了。可就是他刚想往前挪动一步之际,突然觉得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腰。接着他就听到了衣物被刺破的轻微“嘶嘶”声,那个尖锐又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一阵刺痛袭来却又骤然停止。他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黑着脸的四方教教徒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当他的视线往下游走时,赫然见到对方手中握的匕首正死死地抵着自己的后腰。
“别动。”黑着脸的教徒低声威胁道,“别出声,否则刀子可就会再往前走一步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刀感觉莫名其妙,当他看向柳夏时,发现他也同样被一个教徒拿匕首抵着后腰要害之处。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同时将视线投向了李教主。似乎是有早有预料,李教主此时扭过头来,冲着柳夏与小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脸上掠过了一丝阴鸷的笑容。
一丝不祥的预感同时掠过柳夏与小刀的心头,当他们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之际,李教主慷慨激昂地宣布伐柳会取得胜利的声音传来。如同将一桶满是冰碴的水,兜头浇到了柳夏与小刀的头顶之上。
“他在说什么?”小刀带着惊恐的神色扭头看向柳夏,“现在是庆功的时候吗,为何不赶紧将这些人带走?”
“闭嘴!”负责挟持小刀的教徒将头探过来附在他耳边,恶狠狠地威胁道,说话的同时将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送出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