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五更天了,一轮残月悬在东面天空,将隐未隐。雾气自山中升起,如水流一般弥漫开来,与凛冽的寒风共同组成了一副萧索寂寥的凌晨景象。
马车驶进镇子时,天依旧还黑着,可街上的早点铺子已经卸下门板点起蜡烛开始忙碌了起来。在走过一家冒着热气的包子铺后,马车停了下来。
车厢帘被掀开,赶车人殷勤地伸出手来:“莺儿姑娘,我们到了。”
莺儿搭着赶车人的手,打着哈欠下了车。简红衣将那张臭毯子扔在了车厢里,紧跟着莺儿也跳下了马车。
“咱们快进去吧。”莺儿打了个哆嗦,拉着正仰头打量着面前豪华客栈的简红衣就往里走,“冷死了!”
“两位姑娘好生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啊!”赶车之人敲开了客栈大门,笑盈盈地将二人送到了大堂便要告辞。
“好吧,你回去吧。”莺儿朝赶车人摆摆手,一副使唤下人的高傲模样。
“那个赶车的,该不会把家里的娘子孩子都给卖了,才拿出钱来供你住这样好的客栈吧?”在客栈小二掌着灯将二人送回房间后,简红衣一边换上莺儿给她的衣服一边问道。
“怎么可能!”莺儿的声音从帘子外传进来,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姐姐你不是本地人吗,难道不认得他?”
“哪个他?”简红衣掀开帘子走出来,不断地拉扯着对于她来说显然短了衣裙,“那个赶车的?”
“什么赶车的?”莺儿将一杯热茶递到简红衣手里,“赵大哥可是这儿远近闻名的大财主!”
简红衣双手捧着茶杯赶紧喝了一口,实在是很佩服莺儿能在这样寒冷的凌晨将小二叫起来替她烧水泡茶。
“我才不像你似的,一心想着什么财主。”简红衣打量着这间豪华的客房,心里盘算着这样一间房一天得花多银子。
“那是。”莺儿将一条厚毯子递给简红衣,“除了钱财,还有什么靠得住?难道是你那个要娶别人的情郎?”
“你别以为你帮了我就可以对我指指点点。”简红衣放下茶杯将毯子扔还给莺儿,“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你同情的地步。”
“别在我面前逞强!”莺儿毫不畏惧,将毯子又扔给了简红衣,正好将毯子罩在了她的头上。
简红衣气急败坏地将毯子从头下扯下来,原想着扔到地上,可感觉到这毯子柔软暖和,便顺势裹在了肩头上。
莺儿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直勾勾地盯着简红衣:“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天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你以为你半夜逃了,就能逼着他改变主意来找你?”
“我才没那么想。”简红衣心虚地否认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家里。”
“姐姐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莺儿收起了严肃了面容,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赌什么?”简红衣没好气地问道。
“若是你的情郎因为你离家出走而改变主意来找你,那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的丫环供你使唤。”莺儿说着跷起了二郎腿,“若是他根本不理会你,你反正也没脸回去了,就跟我一起闯荡江湖么样?”
“哼!”简红衣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反正无论输赢,你都赖定我了是吧?”
小心思当场被揭穿,莺儿不满地晃了晃肩膀:“姐姐你看我倒是看得透彻,可看自己为什么却看不透彻呢?”
见简红衣不言语,莺儿打着哈欠站起来:“算了,快睡觉吧姐姐,都折腾了一夜了。”说着便来拉简红衣。
简红衣一脸嫌弃地瞄着莺儿:“你该不会是要让我跟你睡一张床吧?”
“有什么关系嘛!”莺儿直往简红衣身上凑,“反正无论如何,今后我们都会在一起嘛。”
“我可没答应要跟你赌。”简红衣被莺儿撞到身上的伤口疼得直咧嘴,“无聊。”
“反正闲来无事,赌一赌有什么关系嘛。”莺儿直打哈欠。
也许是受了莺儿的影响,简红衣也跟着打起了哈欠。
天渐渐亮了,简红衣却渐渐沉入了梦乡。
一夜未睡的柳夏红着眼睛放下了阿景递给他的茶杯。
“你说什么,将婚期提前?”小刀一脸不可思议地的看着柳夏,他那日受的伤还未痊愈,脸上仍旧青一块红一块的,“不说别的,单就是你这张脸,难道你要顶着这张满是伤的脸成亲?”
“我已经派人带话给令掌门了。”柳夏一副打定了主意绝不改变的表情,“后天,花轿便会进门。”
“后天?”小刀露出困惑的表情,“你到底么了?柳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哪会有什么事。”柳夏淡淡地说道,“已经定下的事,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
“夏哥哥已经打定了主意,”阿景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立在柳夏的旁边,“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小刀不屑的眼神扫过阿景,阿景立刻别过脸去,看向透进来些许阳光的窗口。
“让她走吧,或许走了也是一件好事。”小刀扭头朝外走,并没有注意到柳夏紧紧攥住的拳头。
太阳升起然后又渐渐西斜,代替受伤的小丫环服侍江梨霜的老妈子,在奉命跟踪了魏家的丫环两天后,带给了她的主子一个惊人的消息。
“红花?”江梨霜虽不通医理,但红花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还是知道的。
“对呀,那么一大包。”老妈子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随即又掰着手指头数起了衙门的女子来,“衙门里只有三个女子,魏老夫人已年过七旬,魏夫人雪月据说是嫁入魏家十几年未有所出,想生孩子怕已经想疯了又怎么会用红花。那剩下的,便只有正值妙龄的表小姐锦书了。”
江梨霜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寒霜。
老妈子深知这位大小姐的心事,立刻凑上前来说道:“小姐,这事儿恐怕跟玉捕快没什么关系。”
江梨霜眼皮一跳:“这话怎么说。”
老妈子神秘地笑了一笑:“小姐您可千万别误会,魏大人携家眷到任尚不足一月。如果这事儿是玉捕快做下的,就算他们一到回龙府二人就勾搭上了,也不会快到此时就需要红花打胎吧。”
“你的意思是,”江梨霜受了老妈子的感染,说话时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那个叫锦书的,竟是怀着孩子到回龙府来的?”
“依老身看,就是这么回事。”老妈子撇撇嘴,“真是不要脸啊,小姐您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呀!竟然还打起了玉捕快的主意。”
江梨霜的神情由震惊渐渐地转为了愤怒,老妈子适时地鼓动道:“小姐,咱们可不能让玉捕快被骗了。”
“他会不会被骗关我什么事。”江梨霜言不由衷地说道,挪开视线。
可到了那天天黑尽时,魏县令未出阁的表妹锦书怀了身孕的消息便传遍了回龙府。
“怎么会这样!”魏老夫人急火攻心,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是不是你拿药时泄露了风声?”雪月扶住婆婆,看向跪在屋中的丫环。
丫环一边磕头一边否认:“我都是按照夫人吩咐,清晨出城抓药,挨到午后才进城。而且当被问起买这许多红花做何用处时,我也按夫人教的,告诉药铺的人家中有人扭伤了。”
“若不是你,”魏老夫人捂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怎么会今日你前脚才抓了药回来,后脚消息便泄露了出去。快把这个多嘴的丫头给我拖出去打死!”
“老夫人饶命!”丫环拼命地磕头,“真的不是我啊!”
“或许是事有凑巧呢。”雪月安抚着婆婆,以眼神示意丫环赶紧走,“娘您也别怪罪丫环。”
“你给我滚开!”魏老夫人见丫环一溜烟儿跑了,便大力地一甩手,将雪月推开,“不是她的话,那就是你了!”
“娘,真的不是我!”雪月连连摆手否认。
“娘,这不关锦书的事!”魏良在门口遇上买药的丫环,差点儿跟她撞在一起,他侧身将丫环让了出去,立刻进了屋里。
魏老夫人怨毒地看着儿媳妇:“今日之事就算与你无关,可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都要怪你!若是早早让魏良娶了锦书,便不会有这许多事端了。你这个祸害,不仅不能为我魏家留后,还百般阻挠魏良与锦书的婚事。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今生才会遇上你这样的儿媳妇?”
撞到桌子的雪月在魏良的搀扶下才站了起来,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感激地看着他。
魏良转向母亲说道:“娘,雪月并没有阻挠我,而是我不愿娶锦书。”
“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啊!”魏老夫人站起来走向儿子,双手拽住了他的手臂,仰起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嫌弃她怀了别人孩子。是,这个孩子哪儿来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可若是你娶了她,她早晚会生下你的孩子。锦书是你表妹,这个孩子也算是你的血亲,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呀!”
母亲的这番话惊呆了魏良与雪月,可深知老夫人脾气的两夫妇明白,跟她讲争辩或是讲道理根本毫无用处。魏良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并非是嫌弃锦书怀着别人的孩子,而是锦书她还年轻。她不该因为这一个错误,便赔上自己的一生委屈自己嫁给我。再说了,她也已经受到了教训不是吗?因为这个孩子的事,已经折磨得她快要疯了,整日里说什么有鬼才害得她有了身孕。她如此拼命地否认曾经犯错,不正是因为后悔做下了不该做的事吗?既然她已经有了悔改之心,那我们就应该支持她重新来过,而不是因为这件事便匆匆定下她的一生。”说罢魏良看了一眼雪月,朝她点了点头,显然这番说辞是夫妇俩早就达成的共识。
“说得好听!”魏老夫人哪里听得进去,拍着桌子怒喝道,指着雪月骂道,“我看就是你这不下蛋的母鸡从中作怪!”
“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雪月小声地辩解着,根本不敢看婆婆。
“娘,您真的错怪雪月了。”看着雪月委屈的模样,魏良忍不住替她说起了话,“锦书出事后,是雪月一直陪着她照顾着她。锦书羞愧又恐惧以至神志失常,也是雪月苦苦哀求大夫瞒下了锦书怀有身孕的事。雪月如此苦心维护着锦书,为的是让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毁了自己,能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娘您可不能误会了雪月的一番良苦用心啊!”
魏良帮着雪月说话显然激怒了魏老夫人,她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尖声嚷了起来:“好啊,那你看看,她一番苦心将事情弄到了什么地步?现在该怎么收场,你说,你们说!”魏夫人将桌子拍得震山响,连桌上的茶壶茶杯也跟着“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若是一开始就照我说的,娶了锦书做小,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如今魏家后继无望,锦书的事又暴露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魏老夫人说到伤心处,捶胸顿足地大哭了起来。
魏老夫人一哭闹起来,魏家时常上演戏码便又开演了。
无论是否有错,雪月乖乖地跪倒在了老夫人跟前,魏衣则一心一意地安慰地母亲来。
“雪月,委屈你了。”魏良在安顿好母亲后,又对雪月说起了一贯的台词。
“我们快去看看锦书吧。”雪月因为跪了太久,走路都不利索了,却立刻拽着魏良往锦书的住处走,“这件事闹起来了,还不知道她会受什么刺激呢!”
魏良不住地点头称是,可夫妻二人刚刚跨出门槛,便见玉雁来与小白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后堂。
魏良见捕快们未及通报便闯入后堂,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果然,脸色煞白的玉雁来和小白带来的消息是关押在大牢的山贼们全都逃了。
正当魏良因为这个消息而觉得天旋地转之时,照料锦书的丫环又匆匆跑了过来。
看着丫环焦急的面孔,魏良立刻想起了四个字,祸不单行。
果然,丫环一边比划一边嚷嚷,说锦书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