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找不到人?”柳夏踢了一脚路边的一个石礅子,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好了!”小刀将柳夏往人少的巷子的拉,“你方才已经差点儿将客栈给拆了,现在又想拆了这条路吗?”小刀在二人折进巷子里后,还不断地往巷子口看,生怕有人追上来。
“若是拆了那客栈能找到红衣,我一早就将它拆了!”柳夏又踢了面前的墙一脚,年久失修的砖墙表皮剥落,被这么一踢“扑簌簌”掉下来一大片灰泥,“这都三天了,整个镇子都被翻了一个遍,怎么就是找不到人呢?她会到哪儿去呢?”柳夏双手抱住了头,在巷子里不停地打转。
“你也知道已经三天了。”小刀站到了柳夏的身后,“你成亲第二天便跑出来,整整三天没有回过家了,令天下会怎么想,令妙仪会怎么想?”
“我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柳夏不耐烦地摇着头,“红衣现在生死未卜,我怎么还管得了其他人怎么想!”说罢他抬头看着小刀,眼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你跟红衣相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可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全然当她如外人一般,我不懂,你为何对她如此冷酷无情。”
小刀面色一凛,如同被人打了一耳光,他盯着柳夏看了半晌,突然一抬手推着他的肩膀让他撞到了墙壁上:“我为何为对这般冷酷,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和她,于我来说是手心手背,不管伤了哪边都如剜心剔骨一般。但是保你还是保她,我必须得做出一个选择来,否则就两边都保不住。既然我做出了选择,就只得一条道走到黑。若是三心二意,那就谁都保不住!红衣就这么走了,或许就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你以为我好受吗?”
小刀的愤怒让柳夏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小巷里只有破旧的砖墙被碰掉的灰尘落地的轻微响声。细细听来,如同压抑的哭泣声。
“红衣或许早就走了!”小刀放开柳夏,沉默半晌后以手捂着脸颊倒退两步靠在了另一堵墙上,痛苦地说道,“我们已经失去她了。”
柳夏摇着头站直了身子:“不会的,她不会就这么走掉的。她甚至都还没祭拜过我爹,怎么可能就此离开?”柳夏说完这话,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当他看向小刀时,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爹的墓地!”
“师父的墓地!”
柳夏与小刀几乎同时说了出来,接着二人便跑出了小巷,到街角牵了从家里骑来的马,飞快地朝镇子外头奔了去。
行至半路,天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二人的头发便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就在二人从能够遥望见柳枝本家大宅的大路上飞奔而过时,小刀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柳夏成亲那天夜减肥的他在这条路上看见的马车。
柳枝本家大宅一晃而过,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派冬日山中的萧索景象。
路变得越来越窄,已经不够两匹马并驾齐驱了,小刀落在柳夏后头,突然想到一件事,便扯着喉咙嚷道:“不对呀,红衣还不知道师父葬在哪儿啊!我怕她见了难受,一直没跟她提这件事,她是不会跟阿景问这事儿的,是你说了吗?”
“红衣她知道,”柳夏头也不回驾着马儿跑得飞快,声音被气流阻拦听起来有些不清晰,“我爹很久以前就一直念叨着,若是他死了一定要把他埋在那个山头上,好一直监视我们。”
小刀想起柳风扬的面容,他倒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雨越下越大,小刀不得不腾出手来抹掉脸上的雨水,却仍然无法睁开眼睛。可柳夏那匹马却越跑越快,几乎就要消失在小刀眼前的雨雾中了。
在通往柳风扬埋骨之地的小道入口,柳夏跳下马背,任由马儿在雨中用鼻子喷着白气打转,飞快地朝山上跑了去。
小刀赶上来,将两匹马拴在了一棵小树上,这才赶到了柳风扬的墓前。
墓前有一小滩黑色的东西,已经被雨水泡得变了形,可从那几根没被烧化的竹条看来,这东西似乎是一只被烧掉的灯笼。而在灯笼的旁边,丢着一张厚厚的毯子,此时也已经被雨水浸透了。像一堆垃圾一样,无助又碍眼地摊在那儿。
“红衣来过了。”柳夏说这话时,让小刀感觉他好像在说他要死了。
雨不停地下着,顺着墓碑不停地往下淌水,像是石头做的墓碑在哭泣一样。
“这下子,一切终于都如你所愿了。”柳夏望着父亲的坟墓,泪水淌下来,混合着雨水,让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什么是什么了。
“我们是不是该给红衣修一座坟啊?”柳夏在雨里站了良久,突然扭头看着身后的小刀,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出来。
小刀明白柳夏的意思,找不到简红衣就无法给她解药,她将必死无疑。
二人在雨中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才听得柳夏喃喃说道:“你说得对,我已经失去她了。”柳夏说着颓然跪倒在了柳风扬的坟前,扯过了那张被浸湿的毯子抱在了怀里。
“终究还是你厉害啊。”在看到柳夏与小刀骑马经过本家大宅后跟着赶到这里的阿景躲在一棵大树后,抹掉了脸上的雨水说道,“死了还能引得大家都念着你。”
不过,这一次虽然大家都在念着简红衣,她却一个喷嚏也没打。莺儿摸了摸她的鼻子下头,感觉到气息越来越微弱,忍不住冲马车夫喊道:“还要多久才到玉家啊?”
“这不是到了吗?”马车夫勒住马,掀开了车厢帘子,朝莺儿伸出了手。
莺儿先跳下马车,让车夫帮着上车将简红衣弄下来。在等待的这一会儿功夫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扭头看去确认时,只见玉家大门竟然挂着白花贴着挽联,分明就是在办丧事。
“不会吧!”莺儿目瞪口地望着玉家大门下那朵硕大刺眼的白花,“这玉捕快能掐会算吗,事先就把姐姐的丧事安排好了?还是他这个滥好人终于因为管闲事被杀了?”莺儿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极大,不由得担心起来。
“你们这辆车,停在人家大门前干什么?”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来,蛮横又高傲。
莺儿斜眼看过去,只见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人搀着一个年轻女子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正朝玉家大门走过来。
“你来干什么?”江梨霜走近后,认出了莺儿就是前些日子到回龙府来的杂耍班子伶人。
莺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试图挡住被马车夫背在背上的简红衣却没有成功。江梨霜一见耷拉着脑袋伏在马车夫身上的简红衣,就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似地瞬间暴怒起来。
“原来你们两个东西混到一处去了?”江梨霜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撕碎了简红衣。思量一番后,她还是忍了下来,转头吩咐老妈子,“把他们给我赶走!”
老妈子得令,立刻装腔作势地挽了挽袖子,冲上前来拽住了莺儿的头发将她往一边拖。
莺儿哪里敌得过小山丘一样强壮的老妈子,在她手里就像只小鸡似地只能尖叫连一点儿反抗之力也没有。
“还有你!”江梨霜见这个莺儿好对付,便将注意力转到了背着简红衣的马车夫身上,“把你背着的这个人给我丢得远远的!”
街上的行人被这一阵骚乱吸引了过来,莺儿趁机抓住老妈子的手抬起头来向过路人求救。眼看着就要有人因为莺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上前相助了,江梨霜上前一步怒视着众人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江府教训人啊!”
众人一听是江府,便都犹豫着不敢上前了。江梨霜得意地瞄了一眼已经被老妈子给掼到地上去的莺儿,再次冲众人怒喝:“都给我滚,否则叫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悻悻地散去,江梨霜露出满意的神色转向背着简红衣的马车夫:“把这个女子给我带走!”
“带走?带到哪儿去?”马车夫犹豫不决,一会儿看看盛气凌人的江梨霜,一会儿看看已经被老妈子拖到了街角的莺儿。
“哪儿带来的就带回哪儿去!”江梨霜回头望望玉家紧闭的大门,不耐烦地催促道,“别杵在这儿碍眼,快把她带走,然后到江府来结银子。十两够不够!”
十两银子顿时砸晕了马车夫,方才还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莺儿也似乎变得不存了,他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背着简红衣就往车厢里塞。
“把她也带过来!”江梨霜伸手招呼了一下老妈子,接着转向马车夫,“把他们俩一起带走!”
老妈子像拎小鸡似地将莺儿拎了过来,江梨霜看着披头散发的她露出嫌恶的神情往后退了一步。
“江梨霜你这个杀千刀的!”莺儿忍不住骂了一句,可话音未落便挨了老妈子一个大嘴巴,将她打得晕头转向。
在马车夫将被打得浑浑噩噩的莺儿塞进车厢后,老妈子看了江梨霜一眼朝她点点头,随即便凑近了他对他耳语道:“务必将这两个女的送出回龙府,随便送哪去都成。”
马车夫此时看什么都像在看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屁颠屁颠地跳上马车赶着车离开了玉家门前。
直到马车汇入热闹的街道,玉家大门才缓缓被拉开,披麻带索的玉雁来顶着一张疲惫又悲伤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头。
“你来干什么?”玉雁来无心追究方才门口的吵闹是怎么回事,在一眼看到江梨霜后,疲惫的脸上骤然蒙上了一层冰霜。
玉雁来的态度顿时激怒了江梨霜,她不顾老妈子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玉家大门前的台阶,推着他二人一起进入了大门里。
“你什么意思玉雁来?”进入大门后,江梨霜才涨红了脸,拿手戳着玉雁来的胸口逼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所以特地拉下脸来看你,你却一副我欠了你的模样,你还有没有良心!”
玉雁来拂开江梨霜的手,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劳烦江大小姐费心了,既然已经看过我了,就请回吧。”
江梨霜目不转睛地盯着玉雁来,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
也许是满院子的白绫,也放是玉雁来反常的模样,江梨霜一腔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她朝他伸出手,却没料到他居然侧过肩膀躲开了她。
“雁来,你?”江梨霜的口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天天过来找你你都闭门不见。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就一定要这么冷冰冰地对我吗?”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玉雁来扭头便往院子里走。
“玉雁来!”江梨霜再也忍不住了,尖声叫道,“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疯子吗?”
玉雁来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飞快地逼近江梨霜,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我跟你说过了,锦书她不是疯子!”
江梨霜把脸别向一边冷笑了一声,这才转回脸来面对着玉雁来:“怎么,我连真话都说不得了是吗?”
“小姐你少说两句。”老妈子觉得玉雁来的态度有些蹊跷,隐隐觉得恐怕跟自己那天跟他说的话脱不开干系,看也不敢看玉雁来,赶紧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袖子想将她劝走。
可江梨霜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她一把将老妈子的手拂开,上前一步仰头迎上玉雁来的目光:“她死了关我什么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凭什么?”玉雁来摇头笑了一下,却笑得江梨霜一阵心慌,“你说呢?”
江梨霜皱起眉头注视着玉雁来,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怨恨的意味。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玉雁来的态度为何如此古怪:“你在怪我?”她歪着头看着玉雁来,“怪我揭穿了那个疯子不守妇道的事,对不对?”
江梨霜此时主动承认锦书的事是她做的,让老妈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玉雁来会就此跟江梨霜针锋相对大吵一架,却见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喃喃地说道:“不怪你,怪我。如果不是我多管闲事,锦书就不会当我是个可以依靠的好人,也就不会带着山贼来我家了,我娘也就不会死了。”
江梨霜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切:“你和锦书到底是什么关系?”
玉雁来抬头看着江梨霜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现在还来追问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江梨霜愤愤地踢了一脚院子里的桂花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一阵风吹过,似乎将什么东西给吹走了。
“我不怪你,可是你走吧。”玉雁来移开视线,缓缓地往后退。
“你分明就是在怪我!”江梨霜不依不饶地逼近玉雁来,却觉得仿佛离他越来越远,这让她顿时心生恐惧,更是拼命地往前走。
玉雁来朝着江梨霜伸直了双臂,手掌朝着前方,如同在抵御什么东西。
江梨霜怔怔地停下脚步,这一瞬间,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方才那阵风究竟带走了什么。
“玉雁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江梨霜心有不甘地红了眼眶,伸出手来,不知是想抓住玉雁来的手还是想抓住那虚幻缥缈的东西。“我什么错都没有,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脸皮真够厚的,什么叫什么错都没有?”莺儿的声音从敞开的大门口传来。
“莺儿姑娘?”玉雁来闻声抬头望去,只见莺儿披头散发脸颊红肿,嘴角还挂着一道血丝正倚在自家大门上,怒目瞪着江梨霜。
“玉捕快!”莺儿见玉雁来还好好的不由得喜出望外。
玉雁来的目光从莺儿身上挪开,看向她的身后,果然瞧见小白背着一个人跟了上来,赫然就是自己那个冒牌的新娘子简红衣。
江梨霜面如死灰,眼睁睁地看着玉雁来从自己身边疾速跑过奔向那个昏迷的冒牌新娘,终于看清了横亘在他们俩这间的巨大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