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挺好,大家都介绍完了。那么我们就各自回屋洗洗睡?”
病人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睡什么睡呀!节目才刚开始。”小泽说。
还没等我提出反对意见。这些精神病们,就像充满电的玩具按下了开关似的。涌到房间中间的空地,又喊又叫又蹦又跳。
考验我业务能力的时刻到了。我想起吓唬我儿子的办法,于是我一个健步蹦到茶几。大叫一声:“都给我停。”
这一嗓子还真好使。所有精神病都停下来,不吵不闹的注视着我。直到有个调皮的,从容的照着我的样子,也站到了茶几。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我和精神病们就像一束插花似的挤在那方寸之间。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我绷不住,跳下茶几,或者说句别的什么话,那我肯定破功了。今晚就别想清静了。
这时候我看见小泽站在原地不动,傻傻的抬头15度角看着我。大眼睛在壁炉忽闪忽闪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萌萌哒。她看起来比这些人还正常一点。于是,我向她撇撇嘴。
她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心有灵犀。
我被一堆精神病石膏似的的糊在中间,这感觉有点像早高峰地铁。但我还是成功的用两个手指,从我的裤兜里夹出手机来。我把手机贴到耳朵边。小心翼翼的说:
“喂,是鸭妈妈吗?”
小泽用左手在空气中找到一部手机,回答说:“是我呀。”
我说:“鸭妈妈你好。你的蛋找到了。现在它们就在我身边。”
小泽假装高兴的说:“是呀。它们还好吗?”
我说:“不太好。它们马就要破壳了。一个个长得挺奇怪,不像你那么漂亮,可能是狗下的蛋吧?”
小泽焦急的说:“啊!全是狗蛋吗?那可怎么办呀?”
“要不你先过来,看一下。小鸭子全有印随的。能跟着你屁股后面走,那就是你的蛋。不能,那就是狗蛋呀。”
“那好吧。我马就来”看小泽这姿势应该是骑摩托车过来的。她把摩托停好。说了声:
“我来了。不是狗蛋的,跟我走。”说着小手一挥。果然,第一个小鸭子嘎嘎叫着,跟着鸭妈妈出了屋子。马第二个,第三个……都跟着出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桌子,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看他们都回去了。我才擦了把汗,刚要跳下茶几锁门睡觉。忽然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
我说:“你怎么不跟着鸭妈妈走呢?”
他忽然,怪笑一声,说:
“我是哈士奇下的呀。”然后学着哈士奇:
“嗷嗷嗷!”
那群刚出门没走多远的疯子,一听狗叫。马,京巴,德牧,中华田园犬……此起彼伏的吠声。
我一拍脑门,想,今晚别睡了。
跟着他们蹦了一宿迪。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只知道胖护士踹醒我的时候,我的半身在床底下。她说:
“你这是干嘛呢?我们这有员工半价看病的套餐。要不要给你定一个?”
回到家,也没洗漱也没吃早饭,进了屋倒头便睡。老婆边梳头边骂:“睡一晚没睡够?你当自己是睡美人?当心!你别睡没人咯。——把自己这个人睡没咯。”
我不太清醒的大脑,用残留的运算能力,思考说:老婆的Rapper说的越越棒了。还会双押呢!
我太累了,我没力气吵架。让她去骂吧。
睡了一下午,总算恢复了精神。骑车来班。跟胖护士简单做了一下交接。很快,那个钟点又到了。我又该查房,锁门了。
从302一直查看到312。跟前两天一样,门锁好好的,病人们也还是有病的样子(废话,没病不早出院了)看起来一切都正常,只是看起来。
果然,313的门忽然就裂开一道缝。不用说,又是小泽,那个精神病里最热心最聪明最俏丽,病的最重的元气少女。
“来,来呀。”
我已经熟悉了这个场景。于是也不做反抗和挣扎,跟着她进了那空病房。壁炉里火烧的很好,扑面而来的是,烧烤的味道。——天啊,她把烧烤用的架子设在了壁炉里。那红红的炭火,烤得羊肉串,羊腰,鸡翅,金黄油亮。滴滴清油落在炭火,激起一小片雾霾(据说这就是PH2.5的主要来源之一)
我留着哈喇子,说:“你这也太过分了。不带你这么会享受的。你总这样的话,我都想做你病友了。”
小泽嘿嘿的笑。拉我在壁炉边的小板凳坐下。壁炉的火好温暖。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从头发梢到脚趾头,每个毛孔里都是温暖,轻松和惬意。不知不觉我眼圈又红了,想大哭一场。——这是我的老毛病,表达幸福用哭的。她看见我这样,什么也没说。将烤好的羊肉串,拿了两串递给我。说:
“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接过来,吃了。
“味道怎么样?”
“真是,太……棒了。”
又是吃吃的笑。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说:
“要不把大家伙都叫来吃吧。”
小泽轻轻的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他们吃过了。今天谁也不会来打搅我们。”
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说。反正我心紧张局促的少跳了一两跳。
我说:“如果……我年轻十岁,我的人生能重来一次,或者能有个金手指。我一定……”
“你别说。”她忽然用她两根如葱白的手指头,堵在我的嘴唇。
我不自觉的亲了她的手指一下。
她触电般把手撤回,把头转向一边去。炭火将她的脸映的很红。
她往烧烤架子又放了一些羊肉串,将烤好的,放在旁边的托盘。她开口说:
“你是个好人。”
我想,完了,这是给我发好人卡吗?
接着说:
“像我们这些精神病,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都跟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我说,是,能感觉到。你们每个人都像一个小孩子。天真,危险,善良,简单。
她说,是的。平时也没什么人想去了解,一个精神病。
我忙说,不。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了解那些真善和美。
她睁大眼睛,开心流淌在她的眼神中。她说:
“你真这么觉得?”
我说,是呀。就算付出点什么,我也愿意去了解的。
她更开心了。她说:
“那么,就让我把你吃掉吧!”
“啊?”
我差点被这话吓了一跟头,我知道精神病不开玩笑的。